凌晨四点，黑发青年在通往寨子的平整水泥路前停住，拔开了瓷瓶口的软木塞。伴随着一声闷响，看不清面容的孩子迫不及待地从中钻里了出来，撒开腿便往家的方向跑去。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半透明的魂魄飞出，跑向四面八方。
林书渝没有干涉，耐心地等待着被狐狸骗走的可怜虫们从瓶子中离开，晃了晃手里明显轻了不少的瓷瓶。青白着一张脸的魂魄在里头伴随着他的动作晃悠着，表情麻木，像是对外界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反应。
那些孩子是直接被勾走了魂，而这些只是单纯的一魄而已……想要将他们完完整整送回去还真是需要一点时间。
林书渝叹了口气，手腕翻转，将瓷瓶里的魂魄全数倒了出来。无数个半透明的人轻飘飘的落在地面之上，依旧保持着落下来的姿势，没有动弹。
“过来搭把手。”黑发青年转过头去，对着后方的男人招了招手。商文异还在一直盯着他看，就像是想要从这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非同寻常的情绪，但依旧一无所获。
他有点泄气地走了上来，一边抬脚将那些魂魄踢起，一边试探般的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林书渝给了他一个困惑的目光：“问你什么？”
“太岁女，那座庙……还有狐狸的事。”
林书渝颔首，又将头重新转了回去，声音很是平静：“这些事情的答案都已经很明显，没必要再问。”
再说了，他不觉得商文异会将他不该知道的事情告诉他，这点为人处世的分寸他还是懂得的。
商文异哽住，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以为你会在意这些。”
狐狸们自我惩戒的行为没让林书渝的内心有多大的波动，但这句话却切实的让他困惑起来。他的动作顿了顿，刚想要开口询问商文异会这么想的原因，话到嘴边却忽然变了个样子。
“或许确实有点。”他垂下眼睛，投下的阴影遮盖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到了这种地步，他不可能不知道狐狸和自己的关系。
创造者和创造物吗……
他稍微收敛了心神，侧过头去对上商文异的眼睛：“我能明白它们会对我心生不满的原因，但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它们会这么执着。”
或许这已经不能算是执着，更应该被称为心魔。狐狸的眼睛始终盛着一种令人难以形容的情绪，林书渝看得清楚，却又有些茫然。
为什么呢？创造者与被创造者之间的关系难道从一开始就这样扭曲？他从未期望过有谁对他怀有永远的忠诚——就算是对几个小时前他亲手捏出来的羊羔也是如此。反过来，创造者也应该没有绝对忠诚于自己造物的责任。
如果它们真的恨透了自己……最后又是因为什么才跳下山崖？
这些感情太复杂了，林书渝光是想着就已经被困惑填满了大脑，怎么也没有办法分清。
商文异不知从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边，声音在这片安静的夜幕中很是清晰。
“或许你有听说过一个故事，有关于一个被关在瓶子的恶魔。”
林书渝无意识皱起的眉头舒展了些：“应该没有人会不知道这则故事吧。”
商文异笑了一声：“一开始，恶魔还在心中许诺给找到自己的人实现愿望，可到了后面，恶魔在漫长的等待中失去了一开始的期盼，便将原先的许诺变成了诅咒。虽然这个故事里的恶魔和狐狸没什么关系，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将这群狐狸的心情比拟那个被关着的恶魔。”
先是心怀期冀，然后在一日又一日漫长的等待之中，被忠诚也依赖所填满的内里逐渐腐化，就像是酿酒的果子里混入的坏果，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整只缸中都会被**的液体所填满，直到被打开的那一刻，粘稠的漆黑液体便倾泻而出。
林书渝的动作顿了顿，在商文异再度开口之前，用一个问题让他将所有话咽了回去：
“那你呢？”
商文异抬眼，和那双如同平静水潭般的漆黑眼睛对上。
“如果你是那个被装在瓶子里的恶魔，你会怎么想？”
有那么一瞬间，商文异觉得眼前的人已经知道了一切，在短暂的恍惚过后，他移开目光，沉默下来。
静谧又重新布满这块空地，没有得到回答的林书渝倒也没有催促，继续自己的动作，就像是方才只是随口一问。
过了许久，他的耳边才重新响起了商文异的声音。
“那我应该不会把我的承诺换成诅咒。”
月光带着另一道影子与他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我会一直等，等待那个将我捡到的人打开瓶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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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魂魄送回去属实是个相当漫长的工作，尤其是送到周越衡时，活尸的魂魄展现出了与其死亡年龄极其不符的活跃。
林书渝不太记得魂魄回体之后还会不会保存着在外面飘荡时的记忆，不过等他和商文异齐齐出现在小楼的玄关处时，周越衡的表情古怪到像是被打翻的混合果汁。
“终于不当傻子了？”商文异平静的说出了嘲讽。
周越衡脸上复杂的情绪平复许多，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是啊，所以事故补偿能不能给点？”
“得了吧，你这纯属是能力不行，阴沟里翻船，我没有倒扣你的委托费都算是我善良。”商文异果断拒绝了员工的要求。
林书渝没有掺合进这场对话，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个地方。客厅墙面上悬挂的镜子一片平静，原先会出来迎接他的镜鬼一反常态的保持了沉默。
于是，他灵巧地绕开向他踉跄着走来发鬼婴，径直来到了镜子前，抬手敲了敲镜面。
“姐姐。”他的声音很轻，“你不出来见我吗？”
铜镜的表层泛起涟漪，林昭的面容逐渐浮现，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意味着她在抗拒亲人的呼唤，更像是一种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人时的下意识反应。
林书渝静静地注视着她，直到鬼婴有些忐忑地扯住了他的裤脚，才张开了双唇：“我没有追问你那些事情的想法……我只是想要确定一件事情。”
“你和爸妈，还有念念，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对吗？”
鬼婴扯着他裤腿的手突然松开，林书渝没有回头，只是凝视着镜鬼裂痕忽然多了几道的面孔，不放过闪过的任何一丝情绪。
过了许久，林昭叹了口气，从镜子里飘了出来。
“你已经猜到了，对不对？”冰冷的手指按上青年的肩膀，镜鬼的这句话明明是问句，语气却相当笃定，仿佛早就知晓答案。
林书渝没有回答，只是抿了抿唇。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怀抱着怎么样的心情问出的这个问题——他的家人并不是天生就是非人怪物，他一直都心知肚明不是吗？
他只是不愿意去面对那个轻而易举就能得出来的结论：到底是不是因为他，这个家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像是看穿了他的内心所想，林昭又叹了口气，用力揉了揉自家弟弟的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准再想了，这不是你的错。”她顿了一下，声音中带上几分无奈，“但有关于别的事情……抱歉，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是因为时候未到？”
“不。”林昭摇了摇头，“是因为我也不知道。”
林书渝的眉头微微皱起，表情有些怔愣，似乎是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可惜，镜鬼并不想多说太多，抛下这句话后便强行将这个话题终结。
“时候也不早了，你今天肯定累坏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林昭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稍稍用力，将他推向房间。
这是相当拙劣的转移话题，但林书渝没有戳穿，只是顺着她的力道往房间走了两布，回头看了眼商文异的方向。
另一头的两人已经停止了无意义的互相嘲讽，正在互相甩冷脸的方式表达对对方的不满。在感受到林书渝投来的视线之后，商文异不犹豫的抬脚，跟在他后面进了房间，只留下周越衡目光微妙地看着他的背影。
老板和员工之间有必要维持这么亲密的关系吗……？
有关于同事的心里所想林书渝一概不知，在商文异反手将门带上后，他便直接拉开椅子坐下，在浏览器中检索起了荣飞集团的信息。
荣飞集团算是近几十年来兴起速度最快的企业，相关的信息可以说是铺天盖地。不过令人有些诧异的是，比起集团自身，关于其创始人的报道反而更多些，标题大多极为相似，无一例外都是阐述这位草根企业家的创业史。
不过，在一派光鲜亮丽的报道之中，一条静悄悄躺于页面最下端的新闻却显眼起来。
【掌权人公然做出异样举动——医生分析：疑似患有精神疾病。】
荣飞集团显然是花了大价钱去压下这则报道，但效果并不算太好，至少还没有完全从前三页消失。林书渝快速浏览了一边这篇报道，视线在一行小字上停留许久。
【……自然，也有网友推测邓天睿是否是“中邪”了。比起精神疾病，或许荣飞集团会更乐意承认这个理由。】
中邪？
林书渝眨了眨眼睛，转过头去对上商文异的视线。
“老板，如果我们主动上门自荐的话，应当不会有人拒绝的，对吗？”
周越衡：哇，办公室恋爱？
开玩笑的，工作室没有据点，也没有办公室（。）
终于推了点感情线……泪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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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装在瓶子里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