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座庙宇的影子倒映在黑发青年的眼瞳之中，甚至可以称的上是阴魂不散。林书渝抿了抿唇，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难怪狐群的声势浩大却没有真的拼命追赶……因为它们只是在驱赶着猎物自己走进准备好的陷阱之中。
树叶被挤开，相互摩擦着发出沙沙声。赤狐从狐群的尾端走上前来，一双兽瞳平静而冷淡地看着他们。
“没办法了。”商文异轻声说道，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我们过去吧。”
林书渝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抬起了脚。
似乎是知道他们的目的地，狐狸们并没有跟上来，只是在他们踏进空地之后隐没于黑暗之中，化为于半空飘忽的幽然鬼火，无声地审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赤狐没有动弹，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尊石像。
面前的庙宇和他离开时并无差距。林书渝在门前站定，回头看了眼将他们隐隐包围的狐群，忍不住啧了一声。
“看来我和庙没什么缘分。”不然怎么能每一次去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没缘分才是好的，哪个普通人会期待自己和庙有缘分？又不是想去当和尚。”商文异将肩膀上的活尸放下来，瞪了眼藏在灌木丛后头看他们的狐狸。
那双幽幽的兽瞳动了动，消失在了草叶之间。但无论是林书渝还是商文异都知道，这只狐狸不过是更加用心地遮盖住了自己的身体，并没有真正离去。
没有人能在被别的生物紧密监视的情况下感到自在，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交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人缠得呼吸困难。林书渝不愿意离这座庙这么近，呼出一口气后便绕过前廊，去到了庙宇的后院。
虽说已经被遗弃许久，这间庙该有的东西却一个也没有少。发霉的木柴贴着墙堆成小山，林书渝随手捡起几根，让下面的地面露出来，目光在底下锈迹斑斑的斧头上顿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把木头又放了回去，直起身子，就像是随口一说：“狐狸也需要柴火吗？”
“如果它们里头有厨子的话可能就需要吧。”商文异面无表情地说出了相当地狱的冷笑话，“用来碳烤人类小孩和风干泥巴饼。”
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显然狐狸们并不认可商文异给它们定下的菜单。林书渝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不该笑。
他的目光继续在后院的物件上扫过：水井、土灶、晾衣杆……这些显然都不该是一座孤庙应有的东西。
很重的生活痕迹……有人曾经在这里居住过，并且是长期居住。
林书渝在心中陈列出这些线索，反手扯了下商文异的衣袖，示意他回头：“别和狐狸拌嘴了，小心待会真的看对眼。”
商文异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可惜还没等他有所回应，说出这番惊世骇俗话语的家伙就自顾自的朝另一侧走去。
“你要去哪里？”男人眉头微蹙，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林书渝没有回头，在走到阴影处时往墙上一靠，抓住了商文异的领子，直接将他拽了过来。两人的身影瞬间和阴影融为一体，柴火堆恰到好处地和柱子一起挡住了狐狸的视线。无法顺利监视的狐狸被迫从灌木丛中走出，试图换一个更加合适的角度。
在狐狸移动的间隙里，林书渝撑着商文异的肩膀，让自己贴紧对方的耳朵，简洁而急促地说道：“那里有把斧头。”
商文异被这个动作撼动的心神瞬间归位，结合之前林书渝的“光辉事迹”，很快便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你又要拆庙？”
林书渝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困惑：“什么叫又……？”
他很经常拆别人的庙吗？
不过，现在不是争执这件事的时候。林书渝越过商文异的肩膀，警惕地扫过后方的草丛，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那帮狐狸不会轻易放我们走。虽然我还没能猜出来它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它们很重视这座庙。”
严格意义上来说，它们很重视这座庙的供神位。
“狐狸没想伤害我们。”林书渝垂下眼睫，说出来的话有点绝情，“只要这座庙失去了它本来的作用，那它们就不会执着于把我们困在这里。”
在没有火的情况下，用斧头是最快的方法。
手底下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一瞬，林书渝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商文异复杂的眼神。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到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只是点了点头。
“好。”
林书渝眨了眨眼，很贴心地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现，重新和商文异拉开距离。狐狸应该是实在找不到什么障碍物了，只能爬到了树上，从叶片之间继续窥视。
谈话时间完毕，林书渝叹了口气，瞥了眼绿叶间的那抹白色。
“我去前头看看。”留下这句话后，黑发青年便踏出了这一小片死角。
活尸还好好的躺在门廊上，连衣摆都没有变化，仿佛这里的时间在他们去往后院时就停滞了。可那不知被谁打开了一条缝隙的门却明晃晃的告诉林书渝，狐狸还是悄无声息的到来过一次。
动物的爪垫与木板轻触的声音响起，浑身暗红色的狐狸不紧不慢的走到了他的脚边。那裹满了毛发的液体早已干透，却没有寻常血液凝固后的块状物，仿佛已经彻底渗透到了狐狸的皮毛之中，成为了这具躯体不可剥离的一部分。
林书渝静静地注视着它，在狐狸即将踱步到活尸身边时开口问道：“你们让他做了什么梦？”
狐狸停下步伐，尾巴拍打着地板。这并不是想要好好回答的样子，林书渝也没有从这肢体动作中读出任何含义。
一人一狐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最终还是林书渝主动放弃了继续这场对话，将目光转到了两扇门之间的缝隙上。
人们常说，当一扇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时，人类对门后景象的好奇心就到达了顶峰。狭窄的缝隙压缩了来自两端的所有光线，只留下漆黑的一条，勾动着人类被刻在血脉之中的窥私欲。
赤红的狐狸尾巴在半空中晃动着、晃动着，最终，浅红色的尖端就这么落下了缝隙的正中央。
这是个直白而浅显的邀请，林书渝看出来了，但他并不打算直接踏进去。
“我们在以前见过。”黑发青年蹲下来与狐狸持平，就像是在和孩童时期的玩伴回忆过去，“不只是十几年前——还要更早一些。”
狐狸的尾巴僵在了半空中，那双绿色的眼睛划过了一抹慌乱。它认认真真观察着青年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没能看出破绽。
坏心眼的人类看出了它的困惑，却没想着要回答，而是直接越过它，推开了那一扇门。
熟悉的香灰裹挟着尘土的气味涌入鼻腔，在脚尖触碰上地板的那一刻，如同镌刻在灵魂之中的画面便清晰的浮现在他的面前，使他轻而易举的找到了高台所在的位置。
比他更轻的脚步声从后端传来，狐狸紧随其后的踏入了庙中，过分专注的目光仿佛能够具象化。
黑发青年头也没回地往前走，直到自己的手再次触碰上供台的灰尘。先前留下的指印还没被覆盖，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痕迹，轻声说道：“我的记忆出了点差错。”
狐狸的尾巴扫过小腿，就像是它的回应。于是，林书渝接着说了下去。
“我一直认为自己的大脑很清醒，直到回到这里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有关于十四岁之前的记忆就像是被打乱了的拼图。”
自己的人生要在别人口中知晓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
那一瞬间，林书渝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
“是你们动的手脚吗？”他低下头，注视着狐狸的眼睛，又一遍重复，“是你们做的吗？”
狐狸歪了歪脑袋，仿佛根本听不懂他的话——这时候倒又像是只普通狐狸了。
没有得到回应的林书渝并没有失落，又或者说，他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他没有问狐狸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这样执着地要将他扯回庙中，也没有问那些丢了的魂魄到底有何用处，更没有问父母的下落。
狐狸们不会回答他的。将它们造出来的家伙一开始就忘记了给予它们发出声音的权利，于是那些过量的情绪就开始在血肉之中发酵，等待着哪天爆发出来。
黑发青年做了个深呼吸，双手撑在了台面上。月光从敞开的窗户洒进来，勾勒出他面庞的轮廓，狐狸的眼睛微微发亮，怀着期许与喜悦跃上高台。
前爪搭上人类的肩膀，狐狸的吻部贴上他冰凉的脸侧，如同信徒对着神明最忠诚的宣誓，可藏在皮毛与衣褶之间的利爪却悄然探出，深深刺入他的血肉。
在你将我们创造出来的那一刻，你的名字就刻进了我们的灵魂。直到你离开我们的第二十二个年头，它也依旧在高呼。
血液顺着皮肤滑落，在布料上晕开一团暗红。越来越多的狐狸踏入庙中，将它们等待已久的人类包围，阻绝所有后路。
思念这种情绪多么美好，所以闷在肮脏的血肉中发酵之后，就会变成恨意。
你要留下来。
你要永远留下来。
狐狸们的眼瞳闪烁，心中的低语仿佛在庙中回荡。
就在赤狐的尖齿即将刺入青年的后颈时，窗户猛然被人推开，一把斧头被准确无误地扔到了供台上。赤狐的眼中闪过错愕，还没反应过来，原先温顺到像是自我牺牲的圣人的黑发青年便将它甩开，稳稳地拿起了那把斧头。
“抱歉。”它听到面前的人说，“无论是对以前的事，还是未来的事。”
说完，他便将手中的斧头高高举起，对准供台重重落下！
砰！木屑翩飞。
林书渝亲手将自己曾端坐过的地方砍成了一地烂柴。
狐狸们和鱼鱼的关系就像是玻璃瓶里的恶魔，一开始承诺着有人来救自己的话就要实现对方的愿望，到了后面就只剩下仇恨。
如果鱼鱼心软了，可能就真的要永远留下来配这群狐狸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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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