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羔很喜欢他——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环抱着它的这一双手给予了它新的生命，让它缺失的血肉重新填满了它的身躯，让这些无望的魂魄有了足以寄托的身躯，再也不用去渴求“人”的身份。
所以，羊羔真诚地、濡慕地望着将它创造出来之人的眼睛，用兽的本能来做出舔舐的动作，对自己认定的亲人示好。
羊羔原先湿嗒嗒的皮毛逐渐风干，现在看起来像是团刚刚晒过的棉花。林书渝在它的头顶揉了揉，在那只染满红色的手映入眼帘后愣了愣，直到现在才回想起来自己的双手经历了什么。
隐藏的洁癖让他皱起眉头，开始环顾四周，试图找到可以清洗双手的水源。不出所料的，当然是没有找到。
或许是他皱的眉头让羊羔误会了什么，它用头顶蹭了蹭抱着它的手，血红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
林书渝的眉头舒展开来，低声跟它解释：“我没有生气。”
羊羔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人类的话，只是继续舔舐着青年手上的血渍。林书渝有些哭笑不得，一边让羊羔的脑袋离他的手远些，一边扭头看向了那口空棺。
其实说是空棺也不太恰当，毕竟里头还有些没用完的碎肉。林书渝望着那鲜红的肉块，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干的事有多么诡异……或许还有点神奇。
被他捏出形状的肉泥在贴上羊羔躯体的那一刻自动完善起来，长出应有的神经、血管与皮毛，那怕他先前并没有进行过这项工作，也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几分不对。
是这些肉的问题，还是自己的问题？
继发现自己的眼睛疑似不对劲后，林书渝又开始对自己的双手产生了怀疑，并且紧跟着对自己的种族进行了深刻的思考。
……算了，只要没有变成鬼或者长出第三只眼睛什么的，他应该就还能算作是个人类。
黑发青年将怀中的羊羔抱紧了些，用地上的白布将双手勉强擦干净，看向了四周的山林。
这边貌似是没有线索了，可以换个方向——
咔嚓！重物将灌木压断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落叶被碾过的清脆声响。林书渝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还没来得及抬脚，就看见一大团黑色的东西从山坡上滚了下来，重重撞上了空地中央的棺木。
他的脚步一顿，将惊慌失措的羊羔安抚下来，谨慎地压低身子，绕到了那团东西的正面，在看到完整的四肢时松了口气，随即认真观察起来。
先是乱糟糟的布料，然后是青白色的皮肤，接着是半张熟悉的脸。
林书渝怔然，不可思议走到那团东西的身边蹲下，掀开了盖住对方半张脸的兜帽。
“……周越衡？”
活尸紧闭着双眼，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具死尸。
林书渝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侧脉膊，当然是一无所获。
好吧，去看一个活尸还有没有生命体征纯属他在犯傻。
林书渝把手收回来，望着一动不动的同事陷入了沉思。
要怎么唤醒一具尸体？虽然对方严格意义上还活着，但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活着”……这也代表了常见的急救法没什么用处。
活尸有痛觉吧？掐人中有没有用？林书渝的目光默默移到了周越衡的脸上，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活尸的身子便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就像是一条搁浅的鱼那般抽搐着，喉咙诡异地收缩又鼓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警报声瞬间响彻大脑，林书渝火速站起身向后退去——下一秒，一团红黑混杂的糜烂物体便从活尸的嘴里吐了出来，堪堪落到了距离林书渝脚尖几厘的地方。
为自己逃过一劫的鞋子松口气，林书渝再度向前，很关切地对着继续吐血的同事发出问候：“你还好吗？”
周越衡面无情地呕出一大股夹着碎肉的血，不是很在乎地抹了把嘴角。
“放心吧，死不了的。”
“我知道。”林书渝点了点头，语气真挚，“毕竟你本来就死了。”
周越衡很明显的哽了一下，借着擦嘴的动作无语了几秒，随即露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在听过你这些话之后，怎么还会有人把你当作正常活人。”
林书渝的眉头微微皱起：“我只是实话实说。”
周越衡不置可否，把身上彻底报废的外套扯下来丢到一边。没了兜帽的掩盖，他的脸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其实也不完全是，毕竟活尸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只能在发丝之间瞥到些许可怖的青黑色。
林书渝的心头浮出几分好奇，他一向坚持绝不把好奇心拖延过夜，便直白地开口问道：“活尸也会有黑眼圈吗？”
“你说这个？”周越衡指了指眼下的那一大片青黑，语气平淡，“这是淤血……活尸不需要睡眠，也不会睡眠不足。”
林书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黑眼圈的本质也是淤血。”
“……你就一定要在这种话题上执着吗？”周越衡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黑发青年怀中的白团动了动，一颗羊头从衣袖后面探了出来，艳红的眼珠子里倒映着活尸黑漆漆的身影。它身上的毛在这几分钟里似乎又长了点，把裸露的皮肤彻底遮盖住。
这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只完整的、健康的小羊了。周越衡在看到羊羔时先是愣了愣，随即饶有兴致地用手指点了两下羊羔的鼻头。
“哟，还真是活的。”他用一种夸张的语气发出了感慨，“这还真是稀罕。”
林书渝把羊羔往怀里按了按，眉头皱起：“怎么？这里不能有活物？”
“那倒不是……只是这么[活]的活物出现在你身边就不多见了。”周越衡把手收回来，漫不经心地回应道。
林书渝很想反驳这句话，但一想到自己的家人和同事们都是什么就又悻悻地闭了嘴，试图把这个话题掠过去。
“对了，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会从山上滚下来。”林书渝挪到了活尸的面前，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气恼。
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追问：“你在山上遇到了什么？”
周越衡无言地将头转到一边去，话语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烦躁：“一座怪庙，还有一对古怪的夫妻……那庙的门关着，我还没看里头供着的是什么，里头供的神不让旁人踏进去。”
林书渝思索片刻，点出了对方刻意掩过去的部分：“所以你去推门之后被弹下来了。”
周越衡又是一哽，以沉默回应这个问题。
林书渝心领神会，很贴心地没有追问，以避免将本就冷硬的同事关系变得恶劣。
又是一座古怪的庙，只不过……
“你遇到的那对古怪的夫妻是什么样的？”
黑发青年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期待，捕捉到这抹情绪的活尸用看新奇事物的眼神多看了他几眼：“普普通通……我很难说清楚，毕竟他们也不想和我交流。要我说，会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够古怪了。”
他顿了顿，似乎又从脑海中那仅剩的记忆里找出了别的东西，补充道：“对了,有件事我倒是记得清楚……”
“——那对夫妻，一直在牵着手。”
——————
三分钟后，重新踏回上山的路的活尸看着前方步伐急切的黑发青年，半死不活地快走几步跟上了他。
“你认识那对夫妻？”活尸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兴昧。
林书渝没有回应他，只是继续向上爬。这条通往山顶的路不算好走，羊羔不敢去看后方陡峭的楼梯，便乖巧地窝在了创造者的怀里，听到这句话时从青年的肩膀处探出头来，像是在替对方回应。
周越衡面无表情地对上羊羔的眼睛，说道：“看我做什么？没见过尸体？”
林书渝终于愿意搭理他了，只不过做出的回应是将羊羔往怀里按，顺带着低声叮嘱：“别随便乱看。”
羊羔叫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一分钟里吃了两次瘪，周越衡发出了短促的、羞恼的笑声，也选择了沉默。
世界重新安静下来，林书渝也得以把全部精力放在面前的楼梯上。直到真的开始向上走，林书渝才切实地体会到了活尸的骨头到底有多硬——满打满算他们已经走了近五分钟，却还没到达活尸所摔下来的位置。
或许老板就是看中了这点才将周越衡招进来，他有权怀疑工作室招人的标准之一是不怕死或不会死。
他一边腹诽着，一边眯起眼睛朝前方望去。漫长的台阶似乎根本没有尽头，哪怕是踮起脚尖去看，都只能看到那单调而重复的石板。
树叶相互摩擦所发出的沙沙声似乎已经响了许久，在行走了五分钟后，黑发青年停住脚步，淋浴在活尸困惑的目光中回头看向来时路。
依旧是无法看到尽头的、无穷的阶梯。
“先别走了。”林书渝开口，语气有些凝重。
“这条路，我们走不完的。”
小羊的形态本来想的是羊头人身的半人羊的，但因为真的有点掉san没有采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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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无尽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