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这是林书渝在听到这声啼哭后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想法——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同伴被人类所伤害的事实让这群怪物愣在了原地，直到那个冷漠的人类已经逃离了他们的包围圈，才后知后觉的哭泣起来，汇聚成奔袭的兽群，去追逐这个得之不易的人类。
阴冷的风不断划过颈侧，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林书渝用余光瞥向两侧，选择了向右的道路。
那是一条人工建成的青石板路，上面的落叶被人扫走，只留下铺满了地面的纸钱。黑发青年踏入这道洁白的小径，因为过厚的纸钱而踉跄一下，稍稍放慢了速度来稳住身形。
如同踩着一大团绵花，脚下的力被吞噬大半，只能使用更多的力去让自己保持速度。林书渝呼吸频率因此而混乱了些，分出心神来扭头看向身后。
那些顶着兽头的怪物已经追到这条洁白小径的开端，明明再往前踏出几步就能抓住青年的衣角，却望着铺满的纸钱踌躇起来，眼中隐隐可以看出几分恐惧。林书渝的好奇心还没重到要问追自己的怪物“为什么不追了”这一步，果断将头扭了回来，继续朝着深处前进。
身后传来怪物们的抽噎声，还未出生就被迫降临于世的胚胎们对声音的用法尚一知半解，但已经学会了用哭泣来吸引人类的注意力。对生的怨念赐予了它们学习的能力，恍惚听去，那些起此彼伏的哭声像极了婴儿的哭闹。
林书渝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道路尽头的空地，将这些哭声抛之脑后。被他的脚步所带起的纸钱飘忽着落下，覆盖了深色的泥土。
空地上，白幡在风里摇晃，上面的字迹已经不知怎么的晕开了，尾端的“岁”字延出一道狰狞的水痕。披着白色麻布的人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簇拥着中央的木棺，仿佛没有听到后方的骚动。那些白色的身影沉默地跪着，没有哭泣，没有交谈……也没有呼吸。
林书渝的眉头微微皱起，快步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道人影面前，扯下了遮盖住对方面容的白布——一张用稻草和颜料所造出的滑稽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一大团稻草拧成的“人”在他将白布扯开的那一刻轰然倒地，填满了内里的谷粒浠浠沥沥地洒出，在暗色的土地上堆出一小座山。林书渝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团稻草，缓缓地松开手，将手中的白布扔回稻草人身上。
用稻草作肉，五谷来填气……是很常见的替身做法。
他故技重施，再度检查了周围的“人”。不出所料，这些全都是稻草替身。
火盆中的火焰还在熊熊燃烧，里头被点燃的却不是纸扎，而是货真价实的衣服。布料被浸了桐油，看起来已经被烧了许久，却连衣摆都没烧完。
就像是一个简陋的仪式，只需要表面的样子。
林书渝大脑飞速转动，目光落到了中央的木棺上。深色的木板被仔细刷过漆，富有光泽，可以看出其用价不菲。
一边用替身来冒充守灵人，一边是昂贵的棺木……多么割裂的一幕。
感慨在心中短暂地滑过，林书渝走到那具棺材前，将手放在盖子的边缘，用力一掀——出乎意料的很轻，就像一片纸。
老人常言，没有躺着人的棺材是很轻的，因为没有魂魄压在里面。林书渝在此前一直没能找到验证的机会，现在倒是亲自体会了一回。
那昂贵的棺木里并没有孩子。湿漉漉的羊羔被稻草捆起，麻绳将它的四肢固定，硬生生扭曲成了人类孩童的模样。林书渝将手探入棺木，手掌轻轻按上羊羔的胸膛 ——冷硬得像是一块石头。
这只无辜的羊羔已经死去，不过也理应如此，只有死物才应该被放入棺材里。
羊羔身上的羊水浸入下方的木板，晕梁开一大片暗色。身后的哭泣声不知从何时起停歇了，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标示着它们还未离开。
沙沙。纸张与布料磨擦的细微声响传来，林书渝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望向了后方那条洁白的小路。那只被他夺走了凉鞋的羊头怪物半个身子被淹没在纸钱之中，正在挣扎着向这片空地走来。
一种无法形容的预感向他袭来，让他放弃了阻挡的打算，只是沉默着绕到到了棺木的后方。
怪物跌跌撞撞地闯过了这条洁白的小径，从袖口中洒下的焦黑陈米将纸钱染上不同的色彩。它的身体逐渐空瘪，等一头撞上那具棺材时，已经只剩下一具枯瘦的骨架，与藏在骨架之中未能发育完全的、羊的身躯。
它没有看向黑发青年，就像是那双被夺走的凉鞋已经被它遗忘，只是固执地用只剩骨头的手指去扯下棺里羊羔的稻草，填补到自己的身上，直到摇摇晃晃地一头栽进棺木之中也没有停止。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原先还在踌躇的怪物们蜂拥而上，疯狂地朝这边涌来，争先恐后攀上棺材，再将自己塞进去，让骨片与陈米塞满每一个空隙。
白色、暗红色、焦黑色交织在一起。无数具畸形的身躯在棺木中拱动着，哭喊着，密密麻麻。在最后一只怪物也决然地落入血肉的夹缝之间后，林书渝双臂用力，面无表情地将棺材板盖回。
一道沉闷的声音过后，那些扭曲的怪物就此被掩盖在木板之下。下一秒，整个世界重回死寂。
林书渝注视着眼前过分安静的棺材，试探性地在木板上敲了敲。
咚。短暂的闷响过后，并没有任何回应。
他缓缓地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终于有精力去探究后方的白幡。将字迹晕开的似乎不只是清晨的露水——在靠近过后，那些微不可察的指痕终于被他所察觉。
林书渝将手掌放上去，仔仔细细地比划了一下：比他的手指要短上一截，应该是个孩子留下的。
会是黄岁吗？他的眼中划过一抹暗色，默默地将手收了回来。
空地上安静得有些折磨人，被怪物们癫狂的动作所弄倒的稻草人软倒在地上，被风一吹，里面填充的五谷便滑出来落到地上，像是在播种。纸钱被风刮着,一路滚进了那盆里，让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
呼！火舌向后倾倒，在棺木的一角燎出焦黑的痕迹。考虑到这样下去得放火烧林，林书渝赶回棺材旁，将盆踢远了些。
那昂贵的木材并没有做防火处理，只是这一星半点的功夫，炽红的火光就爬上了棺木的一角，隐隐有继续向周围蔓延的架势。
林书渝还没忘记这具棺材里装着些什么东西，没有丝毫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石块——咚！那燃起的一角顿时飞出，在地面上滚动，终于隐没于潮湿的泥土。
原先密不透风的棺木上多出了一处不起眼的破口，也让封锁在内里的声音泻出些许。
“咩……”
稚嫩的、无害的、悲哀的叫声。
林书渝握紧石块的手一顿，微不可察地放松下来。他的神情有些怔愣，又有些不可思议。
这声音属于一只羊羔——一只正常的，没有被针缝住双唇的羊羔。
怪物们的哭泣声似乎还残留在他的耳畔，黑发青年向前两步，抬手在棺木上敲了敲。
叩叩。回音很清晰，表明这里面空出的部分占比极大，结合十分钟前才发生过什么，这个事实显得相当匪夷所思。
那只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羊羔还在轻声叫着，如同在呼唤着谁。林书渝没有动作，直到第二阵风吹来灌入棺木的破口发出共鸣声时，他才重新将那具棺木打开。
木板再次落地，但这一次明显要沉重许多。林书渝知道这说明着什么：棺材里所盛着的物体拥有魂魄。
一只瘦削的、血淋淋的羊羔趴伏在棺材的底部。它没有后腿，准确来说，它的身体只剩下了半截。内脏与鲜血并没有从截面中倾泻而出，安静地停滞于羊羔的内腔中，等待着有什么物体可以接上这可怕的切口。
它的眼睛似乎也并不完整，薄薄的眼皮没有盖住它空洞的眼眶。造出它的家伙一定相当粗心，漏掉了许多步骤。
这可不好。林书渝皱起眉头，发现自己可能有着古怪的强迫症。
羊羔感受到了透进来的光，抬起头来，对着青年叫了一声。林书渝被这道声音唤醒，后知后觉地把手伸进棺木之中，去探羊羔的呼吸。
微弱的气息扑在他的手指上，紧接着是一团温热而柔软的东西蹭上了他的掌心。
林书渝睁大了眼睛。
……那只残缺的，脆弱的羔羊在蹭他。
手掌被粘稠而温热的液体覆盖，新生的脆弱生命在他的掌心中拱动，仿佛可以隔着那层薄薄的皮肉感受到血管里涌动的液体，连带着脉膊的跳动频率都趋于同频。
它在乞求……因为它不想死。
这只羊羔只是在苟延残喘，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在这口棺材里咽气，真的变成一具应该被埋葬的尸体。想要挽回这一切，就只有把切口补上才行。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棺木的其它位置——零碎的肉块包围着羊羔，已然不成形状，靡烂到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肉泥。
……对了，肉泥。
那双漆黑的眼睛闪过大彻大悟的光芒。
泥巴可以塑形，那么肉泥也一定可以。
一种难言的冲动驱使着他将一团碎肉放到了手心，耐心地揉捏起来。
两颗圆球可以充当眼珠，后腿的部分需要用骨头支起，再仔细打磨。而剩下的四肢，或许用草叶绑死固定更好。
血管对准血管，筋络对准筋络，骨骼对准骼。
忙碌让林书渝的额头蒙上汗珠，血液在他的手上干涸，又在下一秒被新的一层盖上，变成厚厚的、天然的手套。
这很狼狈，可他的眼睛却很亮，里头充满了纯粹的愉悦。
羊羔在他的手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的叫声越来越大声，标志着它正在逐渐变得强壮起来……一条幼小而虚弱的生命正在重获新生。
头顶的太阳偏移到西边之际，林书渝终于完成了他的工作，将成品从棺中抱出。
一只健全的羊羔温顺地趴在他的臂弯里，舔食他手指上的血渍。它有着一双漂亮的红眼睛，鲜艳就像刚从动脉里流出来一秒钟的血。
他果然很擅长，也很喜欢捏泥偶——无论是什么泥。
林书渝轻拍着羊羔的头，于心中平静地想道。
一边写一边感慨好克啊……[化了]
感觉每次写中恐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往克系上靠[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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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羊羔与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