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被野兽的四肢所带起的尘土还未完全散去,充斥着青年的鼻腔。林书渝蜷缩着咳嗽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片昏暗。
他皱着眉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眼前还是那块空地,只不过头顶原先开阔的天空已被密密麻麻的枝叶所替代。林书渝仰头仔细辨认那些树的种类,得到了充满问号的答案。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植物学的知识储备还不足以支持他把这些树给认出来。林书渝苦中作乐般想道。
那座矮小的土地庙也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了,只在原地留下一个不算明显的痕迹,仿佛还矗立在这里,未曾离去。被狐狸踏出的脚印明晃晃地嵌在泥里,表明之前的事并未是他的错觉。
所以,这里是狐狸为他打造的幻境,还是他进入到了阴阳夹缝之间?
这实在是很难在短时间内说清楚。林书渝若有所思地把胸前悬挂的铜镜拿起,入目便是一片暗红的痕迹。还未干透的血液张牙舞爪地扒在镜面上,越擦越多,将林书渝的衣袖染透了也没能改变半分。
和姐姐联系的路子被堵上,林书渝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铜镜挂回胸前。
好吧,这在他意料之中,无论将他带到这里来的东西有什么目的,都不可能让他随身携带一只镜鬼。
嘎——!刺耳的乌鸦叫声划破此地的寂静,林书渝心头一动,简单辨断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位,果断踏入了后方茂密的山林里。
地面上的枯叶与半干的新落叶混在一起,踩上去时发出的破裂声闷闷的,像浇了水的脆骨骼。林书渝用在地上随手捡的石头在树干上留下痕迹,防止一会迷失在山林之中。
独自前进的过程很孤独,至少对于他来说是这样。一种无声的寂寥在山林之中蔓延开来,也让任何一点风吹牵动都能事无巨细地传入他的耳中。
沙沙。是灌木被拱动的声音。
动物?人类?又或者之说……某些藏身在这里的东西?
林书渝前进的步伐没有丝毫变化,在心中如此冷静地给出了设想。
沙沙声没有再响起,仿佛只是他的幻觉。脚下的枯叶似乎便少了许多,从树根上爬出的潮湿苔藓与交叠的矮草让脚步声变得不甚明显,林书渝在一颗树前停下,于树杆上留下一道划痕。
目前还没有出现鬼打墙的现象——这姑且可以算作是个好兆头。
就在他打算继续沿着预设好的方向前进时,枯叶被人踩过的细微声音忽然传入了他的耳中。明明微弱,可却那样清晰。黑发青年放于树干之上的手指收紧,缓缓转过头去,看向自己的身后。
——空无一物。
过分繁茂的枝叶将大部分的日光挡下,让视野大为受限。这不会影响林书渝的辨断,但也让氛围一点点跟着昏沉起来。
方圆十米内没有其他生物的影子,可那道属于第二人的脚步声实在是造不了假,林书渝甚至可以分析出脚步声归属者的身形:矮小、瘦削,如果不是孩子,就只能是侏儒。
考虑到这是一座小寨子,是前者的可能性比后者要大得多。他收回视线,平静地想道,停止了这场只有他一人显形的对峙。
他离开那颗被他留下了印记的树,将后背重新露了出来。那声音紧紧跟着,在他停下时也跟着停下,力求将速度调到一致,就像是呆板地模仿大人的婴儿。
林书渝面色不变,耳朵却一直留心着后方的动静,不断于心中判断对方的位置。
没有变近。
比起跟踪,那道声音的主人更像是在寻找一个人来模仿,甚至可以称得上礼貌。在这个形容词出现在脑海中后,林书渝的脚步一顿,开始思考起自己需不需要好好休息几天。
再这样下去,他连无头尸都会觉得友善、路过的饿死鬼都觉得可怜的。
他叹了口气,不出所料地听到了慢半拍响起了另一声叹息。那道声音很轻,但勉强可以听出是个很稚嫩的男孩,大概是死之前喉咙破了口子,这声叹气有些不伦不类,像是气球破了个洞。
林书渝的眼中闪过一抹思索,在下一颗树上留下痕迹之后默默的加快了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急促起来,把落叶踩得咔擦作响,到最后几乎是奔跑起来。
背后的呼吸像是一只破损的风箱,发出的风声让人听着就感同身受地浮现出了吃力感。无情的人类并没有因此放慢脚步,反而在那道呼吸声终于忍不住靠近时一个转身——
咚!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扑倒在了地上。林书渝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拨开了那没过脚踝的草。
……隐藏在草与落叶之间的,是一双属于孩子的凉鞋。
那双无人穿着的鞋子静静地立在地面上,系带上面的磨损已经很严重,鞋底的胶已经开裂。如果不是出现得时机与位置太过诡异,任何人来看都会将其当做垃圾。
黑发青年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地向着那双凉鞋上方摸索。手掌毫无阻碍地穿过了空气,没有捕捉到任何东西。
同步响起的脚步声消失,森林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林书渝把手收回来,凝视着那双凉鞋许久,开口说道:“你跟着我想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只有草叶被风吹着摩擦的声音。这显得林书渝像是个自言自语的傻子,但他知道这里绝对有个生物正在与他对视。
这可惜,对方看上去不是很想和他交流。
于是,在寂静中,他伸出手去,将那双凉鞋拿了起来。
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尖利的叫声响破云霄,让栖息在树荫之下的乌鸦纷纷飞起,在天空留下一道道黑色的残影。林书渝眉头紧锁,一只手捂住耳朵,另一只手抓着凉鞋迅速后退!
落叶被无形的生物拱起,从地面上飞出,连带着簇簇尘土。林书渝退至后方的大树后,屏住了呼吸。
那尖利的哭声还没停息,暗红的液体从半空中低落,没入泥土之中不见踪迹。侧方的灌木丛发出被拨开的沙沙声响,而后面的落叶被另一只脚踏上。四面八方的声音传入黑发青年的耳中,提醒着他有多少生物正在朝他涌来。
林书渝冷静地环顾一圈,将铜镜摘下,对准了面前的空地——一颗硕大的羊头在镜面之中浮现而出,连带着在人的肉眼里也显了形。他的瞳孔猛然收紧,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很难用语言来准确地形容出那东西:还没张全毛发的羔羊的头、扭曲的、属于鸡的身子,还有一双用稻草拧出来的双脚。它光着脚站在地上,焦黑的米粒从鼓鼓囊囊的裤腿里溢出,被缝死的嘴无助地翁动着,努力发出哭泣。
它的身上还带着没有擦干的羊水,胎衣紧紧捆在它的额头上,将那颗可怜的头颅勒出两半……可以看出,它并不是在合适的时间自然出生的。
顶着羊头的怪物先前迈了一步,米粒随着它的动作淅淅沥沥地漏了出来,让它的哭声里带上了几分无助。被穿了孔的舌头甚至无法发出一个合格的声音,只能挤压着口腔里有限的空气,尖利又粘稠地哭泣着。
灌木丛被破开,更多的怪物走了出来。头骨凹陷下去的幼猪还没能长出牙齿、下巴糜烂的牛是被人用钩子硬生生扯了出来、还有睁不开眼睛的羊……它们被当做人类孩童的替代品扔上了山,被套上人的衣服。明明不是人,却被赋予了人的身份。
模仿过路人的脚步,充当婴儿学步的过程;学着过路人的声音,哪怕自己连张开嘴也无法做到;扮演人类的动作,渴望这样就可以拥有人类的灵魂。
它们是献给这片山林的祭品,而恼怒的山鬼并没有赐予它们应有的、死亡的命运。
一只枯白的利爪抓住了黑发青年的衣摆,有着半颗裸露在外眼球的羊仰着头,嘴巴用力——啪。细线根根断裂开了,释放了那张**的嘴。
“带我……”它一字一句,吐出来的气体在空缺的牙齿处漏着风,如同婴儿牙牙学语,“带我走……”
冰冷的气息攀爬上林书渝的脊梁,甚至到了刺痛的地步。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挂满了他的身体,具象化的让他的肩膀沉重起来。牲畜浑浊的眼珠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它们停下了靠近的动作,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反应。
林书渝做了个深呼吸,握紧了手中的石头。
“抱歉。”他对上那双残缺的眼睛,很有耐心地说道,“我不识路。”
下一秒,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石头,对准那只挂在他衣摆上的手骨,狠狠地砸了下去!
骨片化为了碎屑落下,顶着羊头的怪物茫然地看向了自己空荡荡的手掌,面容扭曲起来,焦黑的嘴张开,鼓动那腥红的舌根。
“哇啊——”
未能顺利出生的胚胎发出了啼哭。
写这章的时候在心里想了一下,还怪恶心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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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