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孩子丢了这件事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后传遍了整个寨子。有好事者算了算,发现有近十家遭了祸,而且大多都是老来子,平时看得比眼珠子还紧,家里剩下的人只要能动的,都已经踏着晨光冲进了山里。
而紧跟着踏入山中的,还有刚刚搬回寨子里的林家年轻人。
“那支送葬队伍应该还没有下来。”林书渝用一把有些生锈的镰刀将面前的树丛拨开,一边走一边向着旁边的商文异解释道,“看热闹的商贩说有看到受害者家庭跑去敲黄家的大门,发现他们还没回来。”
这无疑也相当不符合常规葬礼流程——除非这么大支送葬的队伍都要留在山上为黄岁守灵。说起来,先送葬再守灵本身就是本末倒置的行为,这起丧事从开始到过程都充满了诡异。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透过上方密不透风的树叶洒下些许光斑。商文异随手拍开向他们扑来的飞虫,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孩子夭折却也用这么隆重的葬礼规格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上山的路除了这一条之外还有别的吗?”
“如果要支持同时那么多人一起走的话,就只有这一条。”林书渝翻找出幼年时有关于这座山的记忆,回答道。
这条大路被村子里的人合资修整过,所以比较好走。如果选择的是那些崎岖的土路,估计还没等路程走到一半后头就塌了。
“那还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有这么多人,却只留了这点痕迹。”
林书渝暂且停下手中的动作,伴随着老板意味深长的话语向前看去——确实,那些挡路的灌木丛与杂草只是被简单清理过,一点也不像是曾经走过足足有数十人的队伍。
一只微凉的手搭上他的肩头,镜鬼将下巴枕在自家弟弟的肩膀上,轻声说道:“应该是走阴路。”
走阴路,顾名思义就是走到了给鬼走的路上,与他先前在医院里到的阴阳夹缝之间是一个意思。
“那要直接下去吗?”林书渝侧过头来,询问姐姐的意见。
林昭想了想,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提议:“先接着往前走,不能确定那边有什么。”
既然山中有山鬼盘踞,那么这座山的每一处地方都有可能被它所注视着。这种情况下贸然闯进阴阳夹缝之间就像是主动送上门去,林父林母也必不可能会选择在别人的地盘深处逗留。
商文异也认可这个选择,抬手拍了拍黑发青年空置出来的另一边肩膀:“你姐姐说的对,先往上走,说不定能捡到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呢?”
林书渝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着他:“我想不到这座山里除了蛇之外还有什么可以捡的……小白,没有再说你。”
悬挂在树顶的白蛇将吻部收回,懒洋洋地吐了吐舌星子。
“这可说不准,湘西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商文异的话明显意有所指,“走着走着捡具尸体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林书渝:……
他有权怀疑老板在内涵同事。
短暂的小插曲过后,他们继续朝着半山腰爬去。青垌寨所倚靠的这座山呈阶梯状,在步行二十多分钟后可以看到一处平地,立着间已经破败的瓦房。
那瓦房的屋顶很鲜艳,可哪怕算上屋顶,也矮小到一个正常的成年人都没办法直着腰走进去。
林书渝扫了眼两侧的牌匾:“是供土地神的庙。”
瓦房前头的沙土地上还歪歪斜斜插着一大把残香,商文异挑了挑眉:“供奉这么充足,这山里怎么还能出个山鬼?”
“香火足也不代表心诚,不然家家户户都能养出个家神来保佑了。”
林书渝并没有对那座土地庙投以多少关注,而是在这片空地周围转了一圈。
那些上来找孩子的寨民应当也在这块找过,可以看到很多还没被风消除的脚印。除了这些,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印记嵌在干到一半的泥土之中,延伸到一半就没了踪迹。
那支送葬队伍应该是不断的在两条路上切换。
他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试着踏上半截模糊的印记,顺着它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
浓郁的雾气忽然从两侧涌来,几个呼吸之间便遮挡住了他的视野。丰沛令人无法呼吸的水汽染着灰白的色彩,让被笼罩在内的一切物品都变得朦胧不清。林书渝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土地庙。
那座矮小的庙轮廓并没有变化,依旧静静的矗立在那里,只不过屋顶那鲜艳的瓦片却摆动起来。另一种破败的颜色从下往上攀爬,如同迁徙的蚁群,又像是但随着时间流逝爬上尸体表面的斑纹,扭曲着蔓延。
咔。咔。被风化的墙面浮现出蛛网般的痕迹,簇簇落下。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弯着腰从狭窄的庙中踏出,手中捧着一团黄泥,头低着,似乎在试图从那平平无奇的泥土中看出些什么东西。
它的胸脯在富有规律地起伏,但这并不代表着对方在呼吸。林书渝出神地在心中想道。
如果一定要挑选个合适点的比喻的话,那应该是……它在扮演着一个人类应该有的特征。
呼吸、注视、思考。这些东西本来就不存在于那具身影之上。
一种冰冷的非人气息通过视觉传递进林书渝的大脑之中,他打了个冷颤,眯起眼睛,努力分辨着那团东西的真面目。
它将合拢的手掌打开,原先托举在手心中的黄土化为了一捧细沙,从它的指缝中落下,在地面上构成了新的物品。可还没等林书渝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雾气便忽然散去,眼前的一切也变回了原样。
林书渝眨眨眼睛,不出所料的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看见了老板笼罩着阴云的脸。
“我有分寸才这么干的。”还没等对方开口,林书渝就抢先为自己的冒险行径找补。
还没说出口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商文异做了个深呼吸,咬牙切齿地说道:“是吗?”
这明显不能算是个问题,但林书渝还是认认真真地点了头:“是。”
商文异这下是彻底说不出什么话来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过了将近半分钟才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你的眼睛又开始了?”他认真地与青年对上视线,“这一次你看到了什么?”
“我不太清楚,也不能简单的下判断……”林书渝回忆起刚才看见的那一幕,做出了相当大胆的猜测,“可能是土地公吧。”
商文异一时失语,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无语的移开了目光。
由于那道身影实在是让人在意,林书渝走到那座土地庙前,蹲下看向那扇矮小的门内。由于本身就是象征大于实际意义,这扇门修得极窄,除了能放进刻有土地神神名的木牌之外就放不进任何东西。
没有人会给土地神的庙里安灯泡,因此,当林书渝将目光投向里面时,看到的就只有一片漆黑。已经腐朽的木门向两侧敞开,就像是一只野兽张开了嘴,腐烂的嘴唇就这样搭在两边。
脑海中这么想着,鼻尖似乎也笼罩上一股腥臭的味道。林书渝皱了皱眉,往那处黑暗更加靠近了些——
下一秒,幽然如鬼火一般的两丛绿色忽然在黑暗中浮现出来!就像是有人突然划亮了从黄泉路上购入的火柴,明亮而诡异。
林书渝动作僵住,不动声色地移动自己的脚,让自己往后方挪动,随后缓缓地直起自己的膝盖,恢复站立的姿势。他的目光始终与那两丛绿色对上,没有移开。
当一个人与野兽对上视线时,一定不能将视线移开,否则……
在他完全站起、移开视线的那一刻,心中的警铃忽然被无形的手拉响。他甚至来不及过多思考,凭借着本能朝旁边扑去,被一双手勉强借住。
咚!某种生物撞上门框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只暗红色的狐狸从土地庙中跃出,绿色的兽瞳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哪怕在阳光的照耀下都极为刺眼。
狐狸?林书渝愣了愣,在商文异的搀扶下站稳身子,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
那只狐狸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动作。
“别过去。”他的手腕被扣住,一具微凉的躯体靠了上来。商文异贴着他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那只狐狸不是普通狐狸。”
这其实并不需要别人提醒。林书渝眼睫垂下,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我有分寸。”他搬出了自己最喜欢用的句子。
商文异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语调诡异的笑来,就像是已经被他气得神志不清了。林书渝心头浮上心虚,但还是坚定的继续向前迈出了一步。
现在,他和那只狐狸之间的距离就只有一步之遥。
狐狸望着他,尾巴晃了晃,在地面上扫开一片尘土。它看上去并不像寻常民间故事里所记载的精怪,漂亮干净到不像是一只野生狐狸,反倒像已经命不久矣。
直到靠近了些,林书渝才终于看清那暗红皮毛之下的秘密——狐狸的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血,尾巴尖上那点浅色是唯一一块没能染上的净土。
嘀嗒。有什么东西狐狸的四肢向下流淌,在地面上晕开一片又一片暗色的痕迹。
暗红的狐狸融化开来,先是四肢,接着是身躯,最后是头颅。只是几个呼吸之间,狐狸体内的所有骨骼在皮肉之下化为了一滩脓水,只留下外层的血肉软趴趴地瘫开,躺在了地面之上。
尾椎上的最后一点血被完全抽走,那只蓬松的尾巴也随之瘫软下来。暗色的痕迹疯狂蔓延,狐狸剩下的那点软趴趴的皮肉继续融化,不断的摊平、延伸,直到彻底化为了一滩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啪!就像是充满了水的气球被人扎破,两颗圆滚滚的物体从液体中溅出,一路来到了林书渝的脚下。他低下头去,正好在那一大片暗红之中捕捉到了那抹幽绿。
就像是一个信号,接连不断的撞击声响起,一只又一只颜色各异的狐狸从土地庙中跃出,无情地踏过地上同伴化作的液体。暗红色的液体飞溅而起,将这些狐狸的皮毛染上一层鲜红,又被他们携带着奔向林中。
林书渝终于知道他闻到的那股腥臭味从何而来了。
狐狸源源不断的从那座窄小的土地庙中涌出,被同伴的身躯染上暗红,随后与同伴簇拥着,汇聚成了一条暗红色的河流。在场唯二的两个人类被狐狸包围,艰难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这群狐狸就像是完全丢失了属于动物的本能,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直接冲着他们的腿撞去。另类的潮水不断袭来,林书渝一个踉跄,咬着牙看向那座土地庙——准确来说,是土地庙的门。
狐狸越来越多,似乎无穷无尽。整片空地都已经被这群生物所占满,没地方落脚的后来者就只能选择他在同伴的脊背之上,让这股由狐狸组成的浪潮越发凶猛。
小腹被一只狐狸狠狠撞上,林书渝掩嘴咳嗽两声,压低了身子,开始朝土地庙移去。
不能再这样下去,要把门关上……!
鬼婴发出尖利的哭声,不远处镜鬼暗红色的影子正在努力朝他靠近,却始终无法突破狐狸的限制。有谁正在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但林书渝没有停下来去倾听。
狐狸们越堆越高,到了最后几乎要将黑发青年淹没,只能看到他露出的半个头颅,在暗红的皮毛中浮浮沉沉。
肩膀撞上坚硬的屋檐,林书渝努力的将手臂前伸,摸到了那扇腐朽的木门。
就差一点——
关节处受着巨大的冲击,林书渝脚下用力,将自己的上半身向前送去。木门在内外两侧不同的两股力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门框上脱出。林书渝整个人几乎已经埋在狐狸之间,脸颊两侧被迫蹭上了暗红的血迹。
血腥味充斥着鼻腔,和空气一起灌入肺部,让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动物粗糙的爪子踏上他的脊背与肩膀,将他踩向地面。林书渝半跪在地,用上了所有力气!
咚。
木门被关上,黑发青年向前栽去,彻底被狐狸淹没。
写不完了[爆哭]还有两千字明天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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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山中有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