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绝望之中,被某种人类本能驱使着,听到有什么在敲击衣柜之前赫敏和文斯利足足花了五秒钟才把头抬起来。到衣柜找了一遍后,兴奋和恐惧一同向他们袭来。
老天爷啊。瑞奇手偶就挂在衣柜顶端的破洞口,因为木板毛刺得厉害而被勾住了。毛线被勾得乱糟糟的,从头顶垂下来,刀尖直直地对着赫敏的发心。
再差一点点,手偶就能碰到她了。
“我赢了!我赢了!我赢了!”就在文斯利把盐水吐到手偶的瞬间——就在盐水碰到它的那一秒——走廊那头,大门传来了一声巨响,就好像有人撞翻了一大堆废铁。
直到赫敏一脚碾烂手偶时他们才感觉肾上腺素不再疯狂地涌动。填充物被踩爆,混杂着某种类似骨骼碎裂的脆响。手偶在她脚下剧烈地扭动、抽搐,蓝色的袜子身体像垂死的虫子一样蜷缩又伸展。几秒钟后,它挣扎扭动,然后就安静了。
“现在怎么办?”赫敏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把它扔到哪里去?”她告诉自己,到了安全撤离的时间了。不再有声音了。
维多利亚的眼睛在室内看了一圈。不行,她想,她可不想让它在房间里,她也不想让它留在药浴池里。
“外面,”她一只手提着手偶破败的肢体,指示道,“把它丢到外面去。”赫敏直起身子,望着黑乎乎的房间那头敞开的窗户。微风吹来,窗帘轻轻摆动,一块三角形的白色月光映在地毯上。银白色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有一种清冷的感觉。门关得紧紧的,那些房间圆形的小窗户里没有一丝动静。
文斯利极力撑着两条发软的腿,看了看钟。“我们要怎么把它弄出去?”
“走通风管道。”哈利说。他们把手偶拖进管道,大门还是紧闭的。很好,他心想,迈克没有听到他们的那场搏斗。
他们不知道把它扔到哪里去好,只是一心想把它扔出药浴池。维多利亚把排气扇拉开一条缝,赫敏看到通道外没有人。他们拖着那只已经破烂不堪的手偶,像拖着一具小小的尸体。通风口的栅栏很容易就拆了下来,黑漆漆的管道口散发着陈年的灰尘味。他们悄悄地沿着走廊往外走,哈利一次也没有回头张望,也没有说话,希望没有人看见他们。
他们抬着手偶,走过黑暗中的大厅,走出大门,然后逃了出去。哈利以最快的速度朝屋外跑去,直到他们平平安安地走出了药浴池。迈克不在了,门大敞着。他们检查了玄关的衣柜和其他房间,然后走进了吉米和金发姐妹花的房间。尸体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沾满血渍的便携摄影机。林奇拿起它,用袖子擦了又擦。
他们走进潮湿寒冷的夜晚,这个夜晚不像冬天,更像秋天。头顶银白色的月亮低低地挂在蓝黑色的天幕上。白色的月光在铺着碎瓦的屋顶上投下道道阴影。
没有风,没有一丝声响,一切静默不动。
他们没有放慢速度,一口气跑了出去,转向通往树林的那条小土路。他们刚走进小路,夜色就更黑了,也更冷了。还好,他们在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
哈利也才得以感受到建筑内外有多么不同。他在房间里时,他浑身都起着鸡皮疙瘩,头发直立,感觉一直都有眼睛在盯着他。这感觉只有到了外面时,同这平和正常的氛围一对比,才鲜明起来。他越来越觉得这个设施有些古怪,但这并不是让他感到如此不安的原因。哈利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表达,他感觉那道目光满含怒气。无论是谁在看着他,对方都不希望他呆在那间房间里,并且想要伤害他。
顺着这条昏暗的道路往下跑,一盏孤零零的路灯在周围投下一片微弱的灯光。两旁的树木和灌木张牙舞爪,好像要抓住他似的。哈利又扭头向后看了一眼,他跑过一些靠山的建筑。那些建筑藏在树中间,漆黑一片。
他一步一滑,在雪地里奔跑起来。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冰冷的雪花打在他滚烫的脸上,心砰砰地跳得厉害。
沿着崎岖的山路,朝山下跑去。
喘气……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么粗的喘气声是他发出来的吗?
这么重的脚步声也是他发出来的吗?
“不——”哈利哀嚎起来。大片的雪花迷住了他的眼睛,他拼命地往前跑,深一脚浅一脚,地面像是倾斜了。
突然间,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那种叫做水晶球的玩具里,只要一摇晃,水晶球就会飘起漫天大雪。
他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雪花在他四周飞舞,整座山似乎都在颤动、在摇晃。
路!路在哪儿?
新下的雪把路面盖住,他找不到路了!靴子陷进了深深的积雪中。
但哈利还是坚持跑,一直往下……往下。
维多利亚从容的脚步声始终在他耳旁回响。
道路继续蜿蜒而下,哈利跑得更快了。眼下,简直可以说是在向下飞了,脚指头全都挤到皮靴的前部去了,想停都停不下来了。跑了不知道多久,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他一口气跑到了山脚下的平路上,一道绵延数英里的篱笆墙,将盐晶海湾区和这条路隔开了。
一直到跑过了篱笆墙,彻底将自己和那片黑暗切割开来,所有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月亮把地面照得亮堂堂的,雪片子一样白。这光亮非但不能给人安慰,反而让人无处遁形,心里发毛。
林奇摸索着,从杰弗瑞背着的吉米的背包里,掏出了那台便携式摄影机。机器银色的外壳上凹下去一个坑,看起来像是在哪次仓皇逃跑中,被重重地撞过或者摔过。
林奇接过来,手指有些发抖地按下了开机键,指示灯顽强地亮起了绿色。小小的屏幕闪烁了几下,居然真的显出了图像——虽然画面因为磕碰有点轻微的杂波,但功能还在。
他们睡觉前暂停了直播(那感觉已经像上辈子的事了),此刻直播间的画面是一片漆黑。只有左上角那个小小的观众数字还在跳动,显示着“47”。评论区稀稀拉拉地滚动着几条消息,几个眼熟的ID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绝大多数观众显然早已退出了,或者只是挂着机睡着了。凌晨的这个时间,世界属于沉睡的人。
几条弹幕孤零零地飘过去:
【有人吗?真就剩咱们几个守灵了?】
【我赌五毛,主播团队肯定在哪个角落睡着了。】
【刚才好像听到点什么动静?是我的错觉吗?】
【困死了,但我就是不睡,倔强。】
赫敏点了一下“恢复直播”的按钮,诺基亚和摄影机连上了。
死寂的聊天栏,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空屏了整整两三秒钟。
然后,信息猛地炸开:
【卧槽?!开了?!】
【???活了?】
【我靠,大半夜的?】
【还以为你们下播了。】
【我的天,林奇你的脸……】
【你们在哪儿?发生什么了?】
【这背景不像搭的景啊!你们在什么鬼地方?】
【这状态不对啊……昨天不还好好的吗?出什么事了?!】
【是不是节目效果?这次搞得也太真了吧……我看着有点发毛。】
杰弗瑞把摄影机放在一个相对稳当的位置,让它能拍到他和林奇两个人。他看着镜头,张了张嘴,似乎想挤出一点平时直播时的笑容,或者至少说几句稳定军心的话。但最终嘴角只是抽搐了一下。
镜头在他们身后扫了扫,每个人都狼狈不堪。直播间里的观众们看得更清楚了。两人身上再没有之前那种探险时的兴奋和跃跃欲试,就像两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被扔在这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角落里。
昨天,就在昨天白天,这个直播间还是另一番光景。画面里是热闹的团队,杰森拿着他的兔脚护身符侃侃而谈,萨拉还会抽空补个妆,吉米扛着设备忙前忙后,孩子们在分析线索,双胞胎姐妹虽然做作但也在制造效果。他们吃得大汗淋漓,对着镜头插科打诨。虽然也有紧张和恐惧的时刻,但那时候的直播间,洋溢着一种“我们是一个团队在共同冒险”的生气。哪怕知道有剧本,观众也能感受到那种带着暖意的热闹。
而现在,一切都没了。热闹散了,茶水冷了,同伴不见了。只剩下被吓破胆、精疲力尽的人,守着一点冰冷的机器微光。直播间标题或许还没改,还是什么“幽灵守望:游乐场惊魂夜”,但里面的“主心骨”,已经彻底碎了。所谓的“探灵节目”早已脱离了任何剧本和控制,变成了真实的生存挣扎。观众感受到的不再是编排好的恐怖,而是一种真实的绝望。就像一场狂欢过后,满地狼藉的现场只剩下残羹冷炙,提醒着人们某些东西已经一去不返。
弹幕还在飞快地滚动。有人开始追问其他成员的具体下落,有人怀疑是不是遇到了真正的危险,有人在出主意,也有人在害怕地劝他们赶紧报警离开。但镜头前的林奇和杰弗瑞,对大部分问题都只是沉默,或者用极其简短的、不含任何信息的词语应付。他们的注意力似乎并不真的在直播上。
便携摄影机的小小屏幕,成了连接两个世界的脆弱窗口。那几十个在线人数,此刻仿佛不是支持,而是映照出他们孤立无援处境的冰冷数字。直播还在继续,但《幽灵守望》曾经有过的那些温暖,早已被这座沉默的游乐场吞噬得一丝不剩。
他们坐在篱笆墙的这一边,身后是刚刚逃离的噩梦,身前是望不到尽头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