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福建的秋天来得比往年早,暑气还没散干净,早晚就透着些许凉意。
庭院里的梧桐树开始慢慢掉叶子,我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历,原来已经立秋了。
前两天,胖子在喜来眠后厨把炒勺一撂,摊在前厅的竹椅上唉声叹气:“我说天真,小哥,咱哥儿几个好久没出去旅游了,天天守着后厨这一亩三分地,胖爷我都快赶上湘西腊肉了。”
我掐灭手中的烟看着他:“上个月不是才去了县里赶集?”
“合着您城里人眼里管那叫旅游?”胖子一骨碌坐起来,“那不就是下乡助农吗!”
“胖爷我说的是正儿八经的,离开厨房,走出喜来眠,看看祖国这大片壮丽河山,体验体验外地富婆……啊不是,外地的风土人情。”
我懒得搭理他这不着调的话,前半辈子山看得太多,虽说是百无禁忌,但我对名山大川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致。
我翻开喜来眠的账本,看着页末的数字比上个月少一位,有些发愁。
旁边磨刀石的声音停住,闷油瓶抬眼看了看胖子,又看了看我,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想去哪?”
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的侧脸,他的模样和多年前没有什么分别。
岁月好像从未在他身上流动,而对我来说,却像一把刻刀,把天真还有无知从我的身体中剥离,雕刻成如今福建小山村的吴老板。
胖子听到闷油瓶开口立马就来了劲,掏出手机眯着眼睛开始划拉:“我看看啊,网红打卡地咱仨这年纪不合适……古迹都在山里,怎么看都像在干老本行。哎!要不咱去海边吧,这季节什么扇贝啊、梭子蟹啊正当时,找个没什么人的小渔村,吹吹海风,别提多舒坦。”
听着有些意思,海边确实不错。
闷油瓶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里的意思很明显,我去,他就去。
“成。”我合上糟心的账本,“省得你真成腊肉了。”
然后胖子立刻开始买票订住宿,效率高得很,看来是早有预谋。
最后定的是福建沿海一个挺偏的小渔村,我叫不出名字,胖子说还没怎么开发,游客少。
胖子念叨着人少好啊,原生态。
其实我知道他怕我觉得闹腾,清净是他的首选。
出发这天我们起了个大早,昨晚刚下过雨,空气里还带着草木的香气。
我把钥匙塞进庭院门口的花盆底下,闷油瓶和胖子在我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走吧。”我上前牵过闷油瓶的手,他的另一边手臂上搭着一件卡其色的外套。
“幸福美好生活又要开始咯。”胖子走在我们俩前面,他的脚步看着无比轻快。
走到村口等车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我们的小院早就看不见了,放眼过去是没完没了的山,和我前半生看过的那些没有什么区别,只有那一大片被日出渲染过的青山该死的好看。
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
往事从来不敢细想,怕被沉重的过往束缚住前进的脚步。
但是……潘子,我想如今我应该可以大胆回头了。
闷油瓶捏了捏我的手,他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转头看我。
我对他笑了笑:“没事。”
他的目光只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几乎不可察觉的点了点头,重新看向前方。
我知道他懂了,很多。
来的是一辆不太新的越野车,胖子依旧发挥他的作用,上车就和司机套近乎,一路上已经扒到人家上三代了。
路程不远,不过山路弯弯绕绕,车子摇晃得厉害。
闷油瓶趴在我腿上睡着了,我轻轻托着他的头让他睡得舒服些。
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闷油瓶把我抱在了他的怀里,我们俩睡成了一团。
胖子选的地方确实是个很小很旧的渔村,海腥味顺着海风扑面而来。
我们定的是当地渔民自己开的家庭旅馆,看着干净简单。老板娘身材不高,皮肤因为常年的日晒有些黝黑,看着是个爽快人,看着我们三人的组合也没多问。
渔村不大,一会儿就逛完了。
海边停着几艘渔船,胖子上前打听哪里有卖海鲜的地方,当地话我听不懂,但胖子一口京腔和船夫聊得火热。
我和闷油瓶并肩往旅馆走。
他追上我们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嘴里还念叨:“那哥儿们真能聊,不过给我了这一大袋子海货。”
我心想你半斤就别笑话八两了。
“可以啊胖子,晚上就看你的了。”我扒开袋子看了眼,全是叫不上名字的鱼和贝类。
“必须啊。”胖子撸起袖子就钻进了旅馆的厨房。
我和闷油瓶因为帮不上什么忙被他赶出了厨房。这死胖子,在喜来眠不乐意当厨子,反倒是在这乐意的不得了。
我和闷油瓶坐在旅馆门口的沙滩上,看着暮色西沉。
“冷吗?”闷油瓶忽然问。
“还好。”刚说完就打了一哆嗦。
身边没了动静。
过了一会儿,闷油瓶从身后给我披了一件外套,是早上他搭在手臂上的那件衣服。
然后重新在我身边坐下。
胖子的手艺一直都很好,海鲜宴给我吃顶了。
我们三人沿着海岸线散步,没有人声嘈杂,只有海浪声和脚底沙砾摩挲的声音。
胖子喝了两瓶啤酒,话比平时更密,车轱辘话来回说。
我有点担心他以后上年纪了会痛风。
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他,闷油瓶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和我相视一笑。
胖子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俩:“天真,小哥,真好啊。”
“什么好?”
“所有。”
我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确实,很好。
不知道走了多久,胖子说他累了,要回去泡脚睡觉。
我看了眼时间,的确不早了,搭着胖子的肩膀就溜达着往回走。
“吴邪。”闷油瓶低声叫我的名字。
我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得朦胧的轮廓,直觉他有话想跟我说。
“嗯?”
他想说的话大概都藏在他的眼睛里,被月光照得一清二楚。
“没事。”闷油瓶的声音极轻,“回吧。”
我笑了笑:“嗯,回吧。”
月光将我们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眼前铺开。
日子还有很长,秋天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