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武会,凌仙宗一年一度的比武盛会,也是为数不多允许外部修士参加的活动。会场位于宗门内最为气派高耸的主峰,与苏悦等人所在的地方完全是两座不同的山峰。苏悦本是不爱凑这种热闹的,奈何大殿里的沉闷实在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在卞知明的怂恿下一道跑去了会场。
会场位于主峰的半山腰,此刻正容纳着数以千计的修士,却丝毫不显拥挤。一座座阁楼与演武台高耸在青石铺就的广场之上,错落有致,彼此以虹桥相连。每座演武台周围都设有流光溢彩的防护结界,确保比斗的余波不会伤及他人。
人们依照不同的服饰,泾渭分明地散落在会场各处,其中以身着白袍的凌仙宗弟子最甚。他们人数众多,却不显喧哗嘈杂,只有低沉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今年义武会还是凌霄峰领先啊,我还以为李峰主一整年不在,他们峰里的训练会懈怠呢……”
“李峰主不在,这不还有段申师兄吗?人家那真传弟子又不是白当的。”
“这么说……段师兄离接手峰主之位不远了?”
“说什么胡话呢?李峰主看着像是需要退位让贤的样吗?”
“但他和掌门大人不是亲兄弟吗?说不定是要去执事堂呢……”
“你傻啊!峰主在长老院是有实权的,去了执事堂反倒事事得听掌门吩咐,换你你干不干?”
别的不知道,但你们是真敢聊……一旁的苏悦心想,她和卞知明,还有一群宗门外的人都站这儿呢。这些年轻弟子竟然当着外人面讨论掌门的事情,不怕有心之人听了往外传吗?
正想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你们叽里咕噜聊什么呢!”
苏悦扭头,发现来人竟是在山门前拦下她们的那个守门弟子!
“赵清,你今日不是当值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别提了!我本来守得好好的,结果突然冒出三个没请帖的家伙。我照例拦住,谁知道他们竟然是老祖的客人!”
苏悦心头一震,默默瞥过头去,生怕被认出来。
“真的假的,老祖还有客人?”
“你别被骗了吧?老祖都多少年没出过山了,哪来的客人?”
“假不了一点,老祖山上的鹤童亲自来山门前接的人!”
此话一出,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随即又爆发出阵阵惊呼:“那客人都长啥样啊?哪个门派的?修的什么路数?”
“不得了,老祖的客人得是什么大人物啊?要是能见上一面就好了!赵清你小子挺走运啊!”
赵清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捧上了天,笑容瞬间得意起来:“也没什么,他们一行两男一女,样子看着还没我大。”
“嗐,高人不都是越修越年轻嘛,你看看咱们老祖那样儿,不说谁知道他比掌门年纪大!”
“你别说,我刚入门那会儿真把掌门和老祖搞混过,他俩站一起,我还当老祖是掌门的徒弟呢……”
“太正常了,以前我们峰里还有人不认识老祖直接喊‘师兄’的呢!当时差点没把峰主气死。”
赵清被众人簇拥着,愈发眉飞色舞:“说起来,他们三人里那姑娘,长得还挺标致。就像画上才有的那种,眉眼忧郁的美人……”
“苏姐姐,他说你是美人诶。”
“嘘——闭嘴!”
赵清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人群外围时猛地一顿,恰好与正偷偷拽着卞知明衣袖准备开溜的苏悦对了个正着!赵清眼睛瞬间瞪圆,手指猛地抬起:“就、就是她——!”
“快走!”苏悦低喝一声,再也顾不得遮掩,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卞知明扭头就往人群外挤。
两人慌不择路,没跑出多远,突然听见前方最大的那座演武台上传来一道冷冽的呵斥,声震四野:“段申!练剑数十载,你的剑招何曾变得这般绵软无力!”
只见台上,一名身着月白色劲装的青年正手持长剑,剑尖直指对面半跪在地、脸色惨白的年轻弟子。周围一片寂静,众人皆被这青年的气势所慑。
然而,下一刻这肃杀的氛围就被打破。一道火红的身影如旋风般冲上演武台,高声冲那青年怒道:“李知渊!难为他算什么丈夫?有种直接冲我来!”
来人是一名身段窈窕、容貌艳丽的女子,她柳眉倒竖,手中长鞭“啪”地一声甩在台面上,激起一串火星:“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跟我玩失踪?你把我覃宣娘当什么了!”
李知渊眉头微蹙,似乎不欲纠缠,但覃娘已然出手。鞭影如灵蛇般缠向李知渊,两人霎那间战在一处。令人意外的是,看似咄咄逼人的覃娘招式虽凌厉,却并未真正下死手;而实力显然高出一截的李知渊,竟在交手数招后,主动格开长鞭,后退一步,干脆利落地拱手:“覃娘子鞭法精妙,在下认输。”
这一认,台下顿时炸开了锅。认输?李知渊竟然会主动认输?
“李峰主怕不是吃错药了?他怎么还讲究起不打女人啦?”
“这覃宣娘什么来头?这关段师兄什么事?”
就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话题中心的李知渊已经径直走下演武台。
“李知渊,你给我站住!”
覃宣娘这一吼点燃了所有人的好奇心,本就拥挤的人潮不由自主地向前涌动,人人都想看清台上的变故。苏悦只觉拉着卞知明的手猛地一紧,随即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撞来,她惊呼一声,被裹挟着向前踉跄了几步,再回头时,卞知明的身影已被人潮吞没。
“苏姐姐!”
“卞知明!”苏悦焦急呼喊,试图逆流而回,手腕却忽地被人从旁牢牢抓住。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力量很大。苏悦心头一紧,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深沉而锐利的眼睛。抓住她的是一名面容儒雅、身着青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他凝视着苏悦,眼神复杂,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阿符?”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真的是你!你怎会在此?”
苏悦的心脏骤然缩紧,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他怎么会在这里?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蓦地缠住了她的四肢百骸。
“不……您认错人了!”苏悦下意识地矢口否认,声音因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试图挣脱对方的手,可就在这时,身后的人群因台上再次骚动起来,推搡的力量让她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男子手臂用力,稳稳将她护住,随后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臂,逆着人流中微小的缝隙,迅速离开了这片喧闹之地。他步伐很快,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断,三转两转,便将苏悦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廊檐下,演武场的喧嚣顿时远去。
站定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悦脸上,带着不容错辨的痛惜与探究,喃喃道:“阿符……”
苏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垂下眼睑,避开那灼人的视线,语气刻意疏离:“多谢前辈方才出手相助。不过您真的认错人了,我叫苏悦,不叫什么阿符。”
男子怔住了,他仔细端详着苏悦强作冷静的眉眼,片刻后,眼底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化为一片沉沉的歉意。“……是在下唐突了。”他微微颔首,声音里带着一丝怅惘,“姑娘与我那早逝的外甥女,实在……有些相像,一时情急,认错了人,还望姑娘勿怪。”
“无妨。晚辈的同伴还在等候,先行告退。”
见她又要离开,男子再次开口,这次语气缓和了许多:“姑娘且慢。此刻那边人潮未散,混乱不堪,冒然挤进去恐会受伤。不如在此稍等片刻,待人流稀疏些再回去寻人,更为稳妥。”他顿了顿,看着苏悦警惕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方才……真的抱歉。”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消失在廊柱之后,背影竟显得有几分落寞。
待确认他走远,苏悦靠在冰凉的廊柱上,长舒一口气。直到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她才依言等外面声浪渐息,重新回到演武场附近,远远便看见卞知明正焦急地四处张望。
“卞知明!”她走上前招呼一声。卞知明顿时如释重负,肩膀耷拉下来,苦着脸道:“苏姐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是你丢了才对吧,拽着你的手都能不见!”
“我也没办法呀,当时再不松开我感觉手都要被挤断了!”卞知明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摸了摸手臂,“苏姐姐我们赶紧回去吧,这地方比待在那殿里头还吓人!”
苏悦扫了眼已经空荡荡的演舞台,不再多言,一起返回了那间空旷的大殿。
不出意外,当两人踏进殿内时,彦秋珩正屈膝坐在那面巨大的琉璃窗前,百无聊赖地嚼着桌上的葡萄。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眸,目光平静得让人害怕。
“前辈……您回来了?”苏悦望着他眨了眨眼。
“你俩还知道回来?”彦秋珩吐出几颗葡萄籽,站起身一脸严肃,“我们是来办事的,又不是来玩的。”
“对、对不起……”苏悦和卞知明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见两人这副模样,彦秋珩重重地叹了一声,略显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走了。”
“去哪儿?”
“回去呗,还能去哪儿。”
这就聊完了?结果呢?苏悦诧异地看向彦秋珩,见他面无表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卞知明显然也有同样的困惑,他舔着脸凑到彦秋珩跟前直接问道:“秋珩哥,你和那位老祖聊得怎样呀?”
“就那样。”彦秋珩语气平淡,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似乎不欲多谈,径直朝殿外走去。
三人沉默着循原路下山,鹤童依旧在前引路,姿态翩然,将他们送至山门附近。然而,与来时的空荡相比,此刻的山门挤满了乌泱泱的人群。之前见过的守门弟子去而复返,神色严峻,还有好几队气息精悍的白衣弟子背对山门而立,赫然形成了一堵人墙,将出山的口子挡得严严实实。
“什么情况?”彦秋珩疑惑地挑了挑眉,下一秒便听见为首的弟子高喊:“凌霄峰峰主于半个时辰前遇刺身亡!为擒拿凶手,宗内已即刻开启护山大阵封锁全境!掌门有令,在查明真凶前,任何人不得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