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时间过得异常快,或许是奶奶的絮叨太熬人,又或许是医院太大。
……陈千景第无数次庆幸自己之前没有跳楼逃跑,住院部大楼的高度不仅可以摔死十个她,就算侥幸成功跳了下去,地下的面积也能绕晕她……
为什么住院部旁边会有这么大的花园。
为什么光是从胃肠科走到骨折科就要绕过三道人工小溪。
为什么不管奶奶还是顾芝全部对这种迷宫般漫长的道路毫无异议……
为什么,这具身体明明脸上没皱纹没斑没有任何苍老的痕迹,相较十七岁的自己也就是五官身材稍稍成熟了一点,其余部位别无二致——可真的动起来、迈开腿,只走了半小时就喘不上来气,脚软眼晕脑子也嗡嗡响个不停!
一周七天有五天都要被老师强迫跑早操、中午又习惯了争分夺秒抢食堂的高中生无法理解成天对着电脑久坐的社会人日积月累出的超级脆皮。
陈千景气喘吁吁,已经落到了最末尾,离奶奶和顾芝二十几米的距离。
最前方的老太太腿脚灵便,拄着拐杖虎虎生风,完全没注意到慢吞吞的孙女;
陪在老太太身后的顾芝倒是注意到了她的落后,有心帮忙,但是稍一回头就被陈千景凶神恶煞的“不要碰我”眼神瞪了回去。
走个路而已,她才不想让变态施加援助呢。
又不是电视剧里平地摔的女主角,她自认小脑发育正常。
她抵触着顾芝,连带着也抵触起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看顾——因为顾芝这样照看她如果不是出于“真心喜欢”,那就是出于“看轻自己”了。
他觉得她会跑丢才会守在病房里;
他觉得她会滑倒才会提议帮她上厕所;
他觉得她会平地摔跤才会在走路时频繁回头等候自己。
那么,在他眼里,她是不是根本没有脑子没有手脚?
……如果顾芝知道她这套逻辑,肯定会无语地表示,陈同学,你是个刚动过手术的病人。
不能吃饭,不能剧烈运动,独自上厕所与独自走路都是可能会牵扯到肚子上的刀口的活动,被他额外留意、仔细照顾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否则他专门安排好工作待在医院做什么?
老婆那天晚上急性阑尾炎发作,半夜他被她的痛嘶惊醒,一睁眼就看见她满头冷汗缩在他怀里疼得泪眼模糊,吓得他有一瞬间大脑空白。
二十七岁的陈千景领教了“不要冰啤酒就热烫麻辣龙虾再就西瓜冰沙咔咔吃到撑”的惨痛教训,十七岁的陈千景同学却完全没有“阑尾炎”“手术开刀”的实感,一确认不是剖腹产就开始傻乐,对身体的感知似乎也变得迟钝。
要吃要喝,要跑要跳,一刻也不愿消停,实在是活力无极限的高中生……
所以,哪怕她此刻体力渐渐耗尽,跟不上他们的脚步,也不肯开口让前面的他等等。
……明明她是很喜欢撒娇的人。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讨厌”他吗?
陈奶奶在最前方遇见了一位老年大学的朋友,顾芝趁机再次停下脚步。
他想去牵她的手,搀着她走路,即便会再一次被“恶心”扎穿胃部。
陈千景的身体晃了晃,顾芝下意识伸出胳膊——
“呀!!”
是一个突然窜出来的小女孩,十岁左右,穿着病服,腿上打着石膏。
她似乎在学着操控电动轮椅,不知怎的就带着轮椅整个撞了过来,轮子翻倒,眼看就要狠狠摔在鹅卵石上。
顾芝这一伸手,正巧,拦住了她往下倒的腰。
“……谢、谢谢……大哥哥……”
陈千景站稳了,看向前面不知为何走回来的家伙。
他正一边抱着小姑娘,一边弯腰拎起翻倒的轮椅。
原来还是有点点善心的,反应这么快,没让小孩摔倒。
她原本这么想。
可当他将小孩抱回轮椅,转身与她告别,陈千景瞥见了他背在身后的手——
尚未愈合的抓痕,泛着青紫,又被轮椅轮子内的金属辐条狠狠绞了一下,二次割开了伤口。
青色,紫色,惨白的肤色与血的鲜红。
只一瞬,他很快就把那只手放回衣兜。
但那一瞬就足够陈千景僵在原地,宛如被雷电劈中。
【为什么伤成这样?】
那个声音——奇怪的声音——在她心里爆开。
之前那两声“笨蛋”“傻瓜”虽然是叱骂,却更像是绝望又痛苦的嘟哝,陈千景没有被陌生人攻击的感觉,反而隐隐有点亲近那声音,所以她才会误以为自己产生了超能力。
可此刻响起的第三声,是无比尖利的。
她的脑子开始眩晕,仿佛有谁在里面嘭嘭捶打锁死的窗户。
【让我出来,让我来,让我——快去——不行——】
可那声音出不去。
就连传达出的语句都是断裂、模糊、很难听清的,无法持续很久。
像深深的大炖锅里冒出来的泡泡。
火不够旺,水不够沸,刚放入的蔬菜泛着生,最容易熟的肉块也存着血丝……
要掀开锅盖,捞下长长的勺子,再多耐心炖煮数小时——
才可能让潜藏的泡泡一点点活跃起来,丰富起来,从锅底成功窜上水面。
……陈千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模糊的“时机未到”认知,这种感觉就像她知道自己的左手手指在动,出自一种格外自然的身体本能。
可那怪异的声音正在违背本能。
喊叫化为模糊尖锐的杂音,冥冥中那激烈的捶打尽数锤在陈千景心脏的瓣膜上,胸腔嘭嘭震响,视野一片模糊。
她的身体似乎要被撕破。
她们共同惊慌失措。
陈千景弯下腰,大口吸气,呼气,再吸气。
是……缺氧吗?
好痛苦……
脑子里有什么在吵……之前又有什么在叫……不知道了,统统不记得,只感觉……难受……快要……
“小景。”
她被捧起脸。被那只完好的手。
顾芝眉头紧皱:“……小景,你还好吗?放轻松……”
不断嘶喊、捶打、拼命要违背本能挤上来的东西突然安静了,就像被谁安抚。
陈千景渐渐褪去了眩晕感,他们贴得很近,她看清了顾芝镜片下的眼睛。
……非常意外,不是阴冷又可怕的眼睛,依旧写着无数的关心,许多掩藏的焦虑,还有一些深埋的疲倦。
最无害,最专注,又最柔软。
……这难道不是她十年后第一次见到他时,看见的假皮吗?
关心与温柔,明明都是这个阴沉沉的变态伪装出来的……
陈千景喘匀了气。
她还没推开顾芝的手,他已经撤走了手,手上那枚光滑洁净的银环在她眼前闪过。
“没事的,奶奶,似乎只是一些体力不支导致的缺氧。”
陈奶奶挤了过来,盯着她的脸色细瞧了好一会儿。
万幸,此刻冷汗转为热汗,陈千景喘着喘着弯腰摁住了自己的膝盖,红润的脸色像一条爬山爬到歇菜的小狗。
“……所以要奶奶说多少遍,多多锻炼,注意身体,你看你才走了这两步路就……”
“小景这是职业病了,奶奶,久坐画画很辛苦,况且她刚刚做过手术,也没办法。我以后会督促她好好锻炼的,您放心。”
“小顾你总这么护着她,别的不说,但凡你早上能叫她多去遛两趟大宝,而不是放任她天天睡懒觉……”
“可奶奶,小景需要充足的睡眠,曲奇很乖,也不会想让妈妈顶着黑眼圈陪它。”
“……哎,哎,反正我说她两句,你能立刻搬出几千个理由来帮她,明明自己脸上还挂着黑眼圈,你们这些年轻孩子都是对自己的身体不上心……”
正扶着膝盖呼哧喘气的陈千景完全忽略了前面两人的对话。
不管是“久坐职业病”还是“多遛两趟大宝”,她现在没空去抓取这些关键词分析,之前不知为何耗费了大把体力,现在即便缓了过来,心脏依旧在余震。
呼哧……呼哧……呼……
“慢慢走,调整呼吸。好了,别继续蹲在这里,小景,不动会更难受。”
手腕隔着袖子被人握住了,一股不算重却也能依托全身的力道牵引过她的身体,将她一点点往前拉。
是顾芝。
他从奶奶身边折回来,又握住了她,带着她慢慢往前走。
……搞什么,故意在奶奶面前表现体贴好老公吗,我又不是走个路都要人牵的废物,不需要你假好心……你其实只是想确认我没有趁机逃走的力气吧……
可没有直接被触碰的手腕、没有直接对上的视线、没有直接被拉过揽起的双腿都令陈千景无法再积聚敌意。
他真的只是在帮助她。
隔着衣袖松松握住自己的那几根手指比漫画里十指相扣的感觉还要安稳,引着她向前走的背影也提供了一个就算绊倒失去平衡也没关系的心理缓冲,路旁蹒跚的小孩子牵三轮扭扭车都没有他牵她的动作安稳、细致。
而她突然产生了一种直接扑到他背上让他给自己做代步工具的冲动,仿佛这具身体已经形成了“被牵着走到一半就要扑过去求抱求背”的条件反射——心脏也跳得愈来愈快了,和之前那种被撕裂的窒息感不一样,这次只是一个劲咚咚咚咚——真的很像要爆炸。
……运动不足心力衰竭的社会人身体,好可怕!
散步结束后,在奶奶一脸“你们这不是关系依旧很好嘛”的欣慰中,陈千景同学兀自坚定了好好锻炼的决心。
送别奶奶,看过医生,做完每日检查,今天第一次独处的时间里,她转向顾芝。
“顾芝,刚才在花园里的事……”
柔软的语气,微红的双颊,似乎重新亲近自己的象征。
顾芝侧目。
“让我想立刻提升身体素质。我卡里的钱还够买哑铃吗?从今天起我要锻炼体能!”
顾芝:“……”
他在抱什么多余期望呢。
那个每次和他牵手走路到最后都不会好好走路、喜欢扑过来要背要抱或搂他胳膊贴贴的老婆已经是过去式了。
“不行。顶多下楼遛弯,不可剧烈运动。”
“但——”
“手术后一周不能洗澡。你不会想每晚都睡在自己发馊的臭汗里吧。我倒是不介意你充分运动后的汗水,反正我不需要睡被汗腌出臭鱼味的被窝。”
“……顾芝你这张嘴能不能闭上!永远闭上吧!”
“不能。我要呼吸。”
“我现在就让你停止呼吸——”
顾芝没有停止呼吸,他单手把重新活泼起来的老婆镇压回病床,又端来水盆和毛巾。
逐步逼近病床的眼镜片下,重新被暗沉沉的阴影遮住,连带着翘起的嘴角也变得诡异。
仿佛他手里的不是温度适宜的水盆,而是滴着血的献祭台。
“刚才也运动出汗了吧?来,把衣服脱了,擦擦后背和腿。”
陈千景:“……”
这家伙绝对是因为她的抵抗生气了!他这副表情是要趁机把她的皮搓烂掉吧!为什么正常人能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
“我要护士姐姐来帮忙!不需要你!滚滚滚!”
顾芝:“护士都很忙。不要浪费医疗资源。”
“那请护工——”
顾芝:“我们家从来不请护工。浪费钱,由我照顾你就行。”
假的,老婆工作出差时他每次生病都会请起码两个护工来帮忙,因为在医院跑上跑下很浪费时间,家里的猫猫狗狗又离不开人遛圈看顾。
嗯,顾芝请护工压根不是照顾自己的,一个用来替他去医院看病拿药,一个帮他遛狗喂猫铲屎,他自己呢,赚钱的时间宝贵,在公司根本懒得挪窝。
反正老婆不在家他就不用装什么热爱生活的居家阳光暖男,顾芝连饭菜都懒得烧,三餐只磕咖啡与能量棒,他专门腾出时间为自家毛孩子做的猫饭狗饭都比自己吃得好。
用朋友粱晓新的话说,“你这么多年没把自己养死真是个奇迹”。
……不过后来这招就不太管用了,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什么,老婆出差时总会掐着三餐时间打电话来查岗,问他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还会逼他给食物拍照……
可架不住顾芝追老婆时的人设是“上班前会精心为自己准备暖和的工作便当”“比起冷冰冰的工作积极有趣的生活更重要”,所以他早就给自己手下真正的居家暖男·3号秘书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饭盒,每次都去拍下属的工作便当发给老婆,假装他每天都有好好为自己制作三菜一汤。
嗯,压根难不倒他。
不管是对以前的老婆扯谎还是对现在的老婆扯谎。
“……刷我的卡啦!花我的钱!”
陈千景躲开他要擦拭自己后背的毛巾:“我我我批准你用我的钱去请护工!”
顾芝继续胡说八道:“那也不行。你的钱就是我的钱,请护工浪费我的钱,我会心疼。”
陈千景:好差劲——一个大男人被我养着还在算计我遗产不允许我花钱吗!
“你绝对是那种渣男吧,老婆怀孕后要去月子中心却嫌浪费钱不许她去的家伙——你这种渣中之渣、屑中之屑——阴暗变态的一米五弟中弟——”
顾芝:“……”
啧。
“是一米五三点六。不是一米五。”
“我管你多少——”
她咬牙切齿,一脚踹出去,被握住脚趾。
顾芝懒得再假笑,他一把拖过她的腿,膝盖压上病床。
“要么上毛巾擦,要么我直接上嘴。选一个。”
陈千景:“……!!”
——最终还是用毛巾擦了汗。
但老婆团在病床上恼火至极的背影上空,几乎能看见再次降至零的好感进度条。
……没关系,反正十七岁的老婆认死了他是个坏人,一直忍着被她狂扎的肺管子装好脾气也很累。
顾芝低眉转了转婚戒。
“等吃过晚饭就开始背资料,明天开始就是周末了,你会很忙。”
又来了,这种政治老师般的腔调。
不等她主动提就丢来大堆大堆的信息,“你该知道这个”“你尽快了解这个”,仿佛一个她还没准备好迎接考试就疯狂喂题的恶魔教师。
最令人恼火的是,涉及正事他给出的帮助全部是可靠、可信、极其实用的,在他的指导下她真的一步步掌握了十年后的未来世界,刚才出门接了几个电话回来就说“已经打听到了十四个穿越时空的可能性,等你养好病我们就行动”,她穿越过来还不到72小时他就在制订详细方案了……简直就是时空冒险的神仙队友。
……队友能力超强引人仰慕,可人品超烂令人鄙夷,每次下意识觉得他“很厉害”之后又觉得很恼火,宛如看不顺眼的变态罪犯获得诺贝尔奖……
那张嘴那脾气那性格,脸再好看也绝对不行的吧!
究竟为什么要和那种人结婚啊,未来的我。
“晚饭来了。给你,这是今天要背的资料。”
陈千景转脸,尽可能摆出最差劲的合作态度。
……都不需要刻意凹,光是看看碗里稀薄的米粒,她就想对他竖中指了。
再差劲的霸道总裁,囚禁女主角时都不会顿顿喂她米汤。
什么人啊。
陈千景一边臭着脸喝汤,一边拿过资料。
那是一本爆满的巨大文件夹。
“近十年的时政新闻和奶奶的最新近况我都记住了,还有什么需要……”
厚厚的一大沓,却并非密密麻麻的时事,而是不同人的照片,不同人的姓名。
“……简历吗?这么多……全是个人的简历?为什么我要背这个?”
顾芝已经坐回了角落——‘对你的生理性厌恶会影响我吃饭的胃口’,这是陈千景昨天表明的——他拖过电脑,开始处理公务,闻言头都没抬。
“你的同事,朋友,非工作日腾出空后,应该会陆续来探访你。明后两天你要见很多陌生人,看到他们时提前知道名字与职位比较好适应吧。”
“……哦。”
“工作暂停的推辞理由我也帮你列好了,挑一个你觉得好记的背下来,如果有想调整的细节或疑问,吃过饭我们再讨论。”
“哦。”
“还有,贴着绿色便签的简历是和你关系特别不好又人品堪忧的人,他们说的话不要信,贴着红色便签的简历都是和你关系格外亲近可以信赖的人,他们可以适当多聊聊。要记忆的相处细节我添在相对应的附录里了,按照数字标号往后翻。”
“……”
不是。
陈千景捧着这本格外扎实、详尽、堪比大辞典的文件夹。
比那些高三的学长学姐的试卷夹还要重。
光是用手捧着它,小臂都因为承受不住重量微微发抖了。
……可越重,心里越踏实,这种扑面而来的安全感是怎么回事……简直像是被成绩全市第一的学神丢了一大套重点金牌笔记过来,听到他说“背完这些再吃透就保你提高60分”……
人际关系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吗?只需要像游戏档案那样记下对应情报就好?
仔细一翻,里面可不是那种水分很大的个人简历,每个人的页面中都有分门别类的补充,应对态度,关注重点,踩雷话题,自己和对方共同经历的事情……
能总结出这套资料,又将如此大的信息量规整得这么清楚、有条理、方便记忆,实在是太厉害了。
这不是能依靠金钱或运动能力做到的事情,陈千景不禁想,这种事连在她心目中无所不能的顾锦宸都做不到,因为她看过他的学习笔记,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想到哪记到哪,就和他的鞋柜一样乱糟糟的——而且顾锦宸的字迹比医生的病历单还潦草,不像这些资料里的字迹——
是的,字迹。
不同于她在电视剧里经常看到的,那些不明觉厉、插入图表、又用小号字体唰唰打印出来、给人一种“很职场很精英”的感觉却又根本不可能拉近镜头看清内容的打印资料……
这本文件夹里的每一张纸,都是手写的。
非常、非常漂亮又微微倾斜的字迹,一笔一划果断锋利,可又规整精炼,字与字之间的排版平均又清晰。
……可这是手写啊!不是可以编排修正的电脑打印!
如果是书写时就已经在脑中规整出了这么清晰的东西……那他……
陈千景望向顾芝。
他脸上那副装模作样的金丝眼镜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方形的黑框眼镜,镜片下的眼圈泛着睡眠不足的青色,身上原本笔挺的大衣也变得皱皱巴巴的,手肘与衣摆布满糟糕的褶皱,袖口还有一点咖啡渍,显然是通宵后没有打理仪表的证明。
这一套打扮不修边幅,毫无帅气可言,只会联想到“死线前的博士生”或“肝数据的科学家”。
可是……
[智慧是时下的新性感。]
——这句属于侦探剧的台词突兀地窜进她的脑子。
与此同时,还有在电脑屏幕的光线下,那飞速敲击键盘的,苍白的指节。
【啊我懂。经常会有。特别想变成键盘的时候。】
陈千景:“……”
陈千景:“!!!!”
一声巨响惊醒了工作中的顾芝。
他回头,看见病床上的老婆涨红了脸,那本厚厚的文件夹不知为何砸了下床,摔在地面。
顾芝:“……就算讨厌我这种人提供的帮助,也不要迁怒无辜的学习资料,小陈同学。”
他走过去拾起文件,而陈千景低着头接过,藏在头发后的耳背也透出烫烫的红。
顾芝眨了下眼。
如果是二十七岁的老婆,他知道这反应,她大抵是想到了一些瑟瑟的事情。
毕竟成年人总会把丰富的想象力用在很成年的地方。
但十七岁的老婆……嗯,应该是气狠的表现吧。
“怎么,”他检查了一眼文件夹,“我这些年记录的信息冒犯到你了?我只是比较喜欢观察总结。”
陈千景:“……”
等等等等!!
呜呜冒汽笛的火车一头撞上了墙,陈千景陡然清醒。
再好看的字迹也盖不过她后背逐渐爬上的凉意。
“这、这些年?你是说这些你手写的资料来自于——”
“当然是很久以前就开始整理的。”
病床边的男人扶了扶眼镜,冷冷道:“这些东西一整晚可写不完,你以为我是怎么收集的?你的朋友,你的同事,与你产生交集的每个人,我都会仔细记录,然后存入保险柜。所以不要浪费我借给你的珍贵资料——现在,老实背诵,三小时后抽查,不准再摔它扔它,否则咬你脚趾了。”
陈千景:“……”
陈千景鼓起脸,憋足气,气沉丹田。
“变态吗你!!!”
【数小时后,凌晨】
……成功结束了一趟强度不亚于高三晚自习的背诵活动,脑细胞耗尽的陈千景早早睡去,与昨天一样,睡得死沉死沉。
或许她在梦中仍然忿忿不平地咒骂某个行为极端阴暗的成年跟踪狂,但,谁知道呢。
顾芝仍在敲击电脑。
只不过,为了避免电脑与手机的光线影响她睡觉,他仍旧躲去了狭窄的隔间,只在病房主卧室那留了一道门缝,以免她起夜找不到人惊慌。
嗯……大洋彼岸的秘书发来的报告已经否定了科学角度穿越时空的可能性,他所咨询的问题似乎被当成了玩笑。
意料之中吧,读书时他就觉得那个圈子里的学者有不少倨傲感大于求知欲的家伙,现阶段的科学理论连时空的测量标准都很微妙。
教堂的卷轴与深山的道观倒是意外隐藏了不少,秘书发来的报告语焉不详,他很想亲自去一趟。
但老婆这边更离不开人,后两天会有更多需要应付的……公司这边也不能放手,最好下个月连带着下下个月公务都提前安排好,不能耽误……
“吱呀。”
门缝被推开了。
顾芝缓慢地眨了下眼。
他起初以为那是通宵两夜后生出的幻听,于是取下眼镜,兀自捏了捏鼻梁。
——直到房门合拢,脚步逼近,轻轻的,一双手合上了他膝盖上的电脑。
“芝芝。”
昏暗中,有谁摸向他的手臂,话音蔫蔫的,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哭腔。
“手背,芝芝,你那只手背,快让我瞧瞧……”
有的家伙,看似阴沉变态,嘴毒人坏,私底下却被老婆叫芝芝,是一款绵绵密密的芝士蛋糕。
(递话筒)这位先生你怎么看待自己被老婆取的昵称?
芝芝:……
芝芝:她喜欢就好。
以及小剧透,“小景”也不是顾芝私底下喊千景宝宝的称呼哟,只是在家外面的得体称呼~
某人倒是家里家外工作地点一律喊芝芝,很肆无忌惮了。
PS:本章台词引自神探夏洛克:Brainy is the new sexy.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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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口代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