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轻羽怔住。
她似没听清萧瑾成的话，目光茫然地看着他，迟迟给不出回答，见状，薛睿急切催促道：“文姑娘，快回答王爷呀！”
“文姑娘，王爷危在旦夕，再不拔出匕首的话，怕是挺不过这一遭啊！”
“文姑娘，你快答应王爷呀！王爷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你呀！”
薛睿的声音在文轻羽的耳中时近时远地回响着，她越发地有些糊涂了，怔怔地看着萧瑾成，“你刚刚说什么？”
萧瑾成轻轻咳了一声，好看的眉心皱起来，嘴角又渗出了一些血，“我说，若我能活下去，你嫁给我，好不好？”
文轻羽听清楚了。
但她还是有些迷茫，好似自己在梦境之中，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令她没有真实感。
嫁给他？谁，他是谁？
她双目渐渐失焦，眼神逐渐放空，莫名地平静了下去，一旁的薛睿见她仍不答应萧瑾成，急得上蹿下跳，“文小姐，你说句话啊！”
“应或不应，你回答王爷啊！”
“王爷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半条命都搭进去了，如今只是让你答应嫁给他，你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文姑娘，你快答应王爷吧！”
“快答应王爷，好让太医把匕首拔出来啊！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王爷死了吗？”
死？！
不，不要死！
韩寂，你别死！
文轻羽浑身一抖，眼里忽然掉落两滴泪，猛地反握住萧瑾成的手道：“好，我答应你，你别死，别死！”
“你答应我了！”萧瑾成大喜过望，“你放心，轻羽，我不会死。”
“为了你，我不会死。”
文轻羽点点头，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句“为了你，我不会死”，稀里糊涂被人扶了起来，送回了浣芳院。
麻木的心在胸腔内浮浮沉沉，直到薛睿派人送来了萧瑾成性命无忧的消息，她才从这一场自己编织出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令祁王殿下转危为安。”得知萧瑾成死里逃生，于嬷嬷激动的险些哭出来，“小姐，祁王没事，祁王殿下没事了呀！”
文轻羽沉默不语地坐在床上，同样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她望着于嬷嬷，道：“是，王爷活了下来。”
但她的韩寂却没有这个运气，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察觉到文轻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悲伤，于嬷嬷收起笑容，安慰她道：“小姐，人总是要朝前看的，祁王殿下虽不是小姐的意中人，却是实打实对小姐好的大善人，小姐嫁给祁王之后，后半辈子也算有了倚靠，老爷夫人看到小姐得此归宿，想必也会欣慰的。”
文轻羽认真听着于嬷嬷的话，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她答应了萧瑾成，要嫁给他。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真的是坏掉了，否则为什么会答应下来呢？但她确实是这么做了，即便她分外后悔，也无法再改变什么了。
“嬷嬷，我有些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捧着自己的脸，无措道：“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于嬷嬷惋怜地望着文轻羽，纵知她精神有些错乱，依旧认认真真地给她分析利弊：“小姐不要害怕，这些日子以来，老奴也算看清楚了，那祁王殿下是真心实意地对小姐好，成为祁王妃，绝对是对小姐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小姐如今的处境，实在不妙，那赵总督手里可握着婚书呐，若他把此事闹大了，就算王爷把小姐保了下来，小姐的名声也全毁了。”
“但如果小姐嫁给祁王殿下，事情就不一样了，那赵总督纵然猖狂，也不敢抢走王妃呀！如此一来，小姐既摆脱了赵总督的纠缠，又保下了永泰茶庄，又得到了终身庇护，一举三得，是以这桩婚事呀，极好！”
文轻羽盯着于嬷嬷张张合合的嘴巴，一时间，魂魄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如此放空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理解了于嬷嬷的话，想明白了只有嫁给萧瑾成，才能摆脱狗皮膏药一样赖着她不放的赵硕。
那赵硕可放了话，就算她死了，也要把她的灵魂禁锢在身边，让她无法与韩寂在阴曹地府团聚。
可怕，太可怕了。
她蹭地一下攥住于嬷嬷的手，有些激动地道：“嬷嬷说的有道理，等我做了祁王妃，赵硕就奈何不了我了，等我死了，我的灵魂会是自由的！”
于嬷嬷皱着一张脸瞧着神神叨叨的文轻羽，知道她又犯了痴病，但好歹是愿意做祁王妃的，便顺着她的话道：“对，就是这个道理。”
“那好，”文轻羽愉悦起来，“那我愿意嫁给祁王，我愿意做祁王妃！”
——
在太医的精心照顾下，萧瑾成很快好了起来。
这一日，太医又来为萧瑾成换药，那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加上太医院配制的药膏，不出半月，伤口就能痊愈，半点疤痕也不会落下。
至于他中的毒，早在他前往郊外马场时，就已经服下了解药，毒发时看似凶险，实则根本伤不到他的根本。
为保谨慎，太医还是用银针测试了一番，确定余毒已清。
薛睿站在一旁，待太医离去，这才走到萧瑾成跟前酸溜溜地道：“王爷千金贵体，为了文姑娘，受了这么大的罪，奴才瞧着实在是心疼。”
“依奴才看，凭那文小姐是什么天仙美人，既是入了王爷的眼，王爷强纳了她便是，她还有本事反抗不成？”
萧瑾成姿态惬意地坐在紫檀拔步床上，闻言，一边穿着中衣，一边笑着打趣薛睿，“你一个奴才懂什么？”
“是是，奴才蠢笨，什么都不懂。”薛睿笑嘻嘻道，“内务府替王爷选了几个好日子，王爷瞧上一瞧，看看定哪一天。”
“不必瞧了，哪个快定哪个。”萧瑾成不假思索道。
薛睿笑得意味深长，“王爷这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萧瑾成哂了哂。
可不就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若还有耐心等得下去，他也不必巴巴地策划了这场苦肉计，先是暗示赵硕来抢人，逼文轻羽跟随自己回到京城，将她推入绝境，再请江湖人士陪他演了这场刺杀的戏，令文轻羽心存愧疚，进退两难之下，答应了自己的请求。
他原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去顶替韩寂在文轻羽心中的位置，但不知是他高估了自己本事，还是低估了韩寂在文轻羽心中的重量，总之拖拖拉拉这么久，他非但没得到文轻羽的心，反而快要失去她的人——因为韩寂的“死”，她似乎越来越不清醒，越来越灰心丧气，厌世冷情，再这么熬下去，好人都要熬死了，别说是身体虚弱的她。
这可不行。
他就是硬挤，也要挤进文轻羽的心里去，在她的心上占据一个无可磨灭的位置！
“她重压之下答应了我的求婚，清醒之后，指定会后悔。”萧瑾成穿好衣服，道，“让下面的人都闭紧嘴巴，本王的伤，可是严重的很。”
薛睿立刻明白了萧瑾成的意思，拱了拱手道：“王爷放心，该怎么安排，奴才都明白。”
接下来的几天，萧瑾成一直在房中“养伤”，文轻羽派人问过几次，得知萧瑾成只是脱离险情，重伤未愈后一直老老实实待在浣芳院，不敢给萧瑾成添任何麻烦。
在此期间，好多动动一根小手指就能搅动风云的大人物频频前来看望萧瑾成，得知萧瑾成受伤的原因后，对住在浣芳院的文轻羽，格外好奇。
同时，祁王府紧锣密鼓操办起萧瑾成与文轻羽的婚事。
婚期选定在二月初六，一过年，祁王府就要办喜事，皇上和皇后高兴坏了，太后却不甚满意，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未来祁王妃左挑剔右挑剔，在得知她曾经许过人家，并和两江总督有染后更加不满意了。
赵硕连夜进宫进行了一番解释，说看上的是她的丫鬟，于茵，与文轻羽之间的传闻都是误会，太后听了依旧不满意，提出让萧瑾成享齐人之福，同时迎娶镇国公的孙女陆滢入府，陆滢为正妃，文轻羽为侧妃，但萧瑾成就是不点头，说要不不娶，要不只娶文轻羽一个。
太后气得病倒在床，却拿萧瑾成这个小儿子没什么办法，最后答应了他的荒唐要求。
远在沛国的武安后谢浔得知喜讯后，人未至，先送来十马车的贺礼，那些上赶子巴结萧瑾成的，这些天更是争先恐后地往祁王府跑，生怕送礼送晚了。
一时间，祁王府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热闹近在眼前，文轻羽却置身事外，始终冷漠地面对着这一切，即便连婚期都定下了，仍觉得自己与萧瑾成的婚事是假的。
但她确确实实要嫁给萧瑾成，也做好了准备要嫁给萧瑾成，爹爹说过，做人要诚实守信，绝不能出尔反尔。
她定当做到。
这个年注定过得非同寻常。
年后，萧瑾成痊愈，时常带着文轻羽选这个，挑那个，对于内务府送来的东西看了又看，生怕文轻羽不满意。
实际上，文轻羽样样都满意，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这一天，司制局的绣娘送来了二人的大婚礼服，两个绣娘整整花费了两刻钟的时间，这才将一件绣金凤绛红婚服穿在了文轻羽的身上，待文轻羽手持却礼扇，头顶凤冠，扶着于嬷嬷的手从卧房里走出来的时候，一屋子的奴才都瞪大了眼睛。
明媚的阳光斜斜洒在她的身上，金丝游走，熠熠生辉，好似那只凤凰在她身上活过来了似得，也唯有文轻羽这张明艳到极致的脸，才能撑得起这件婚服。
坐在窗前的萧瑾成看得出了神。
肖想了许久的场景，如今终于成了真。
他朝文轻羽伸出手，笑着道：“轻羽，你真好看，仙子下凡不过如此。”
文轻羽面无表情地听着，除了觉得身上的衣服有些沉，没有任何感觉。
萧瑾成却格外地动容，他轻轻握住文轻羽的手，深情款款地道：“想什么呢？怎么一直不说话？”
文轻羽疑惑开口，“说什么呢？”
萧瑾成摇摇头，“没什么，你只需要养好身子，等着嫁给我，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不用管。”
文轻羽不语，只盯着萧瑾成的脸看。
他的气色好了许多。
看来他的伤养得不错，就是不知道身上有没有留疤，不过有些疤痕是看不见的，即便身体完好无损，内里也已经碎成渣，烂透了。
“王爷，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我怕是做不好你的祁王妃。”
须臾，文轻羽轻声地道。
萧瑾成唇角始终微微扬着，眼睛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望着文轻羽的目光更是不加遮掩的热情，即便文轻羽说着丧气话，依旧无限温情地道：“做我的王妃有什么难的？你依旧是你，什么都不用改变，了不起就是跟着教习嬷嬷学习一些礼数礼仪什么的，逢年过节进宫请安时，随便应付几下罢了，有我在，谁敢为难你？”
文轻羽无力摇头，“王爷，我说得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萧瑾成问，后见文轻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干脆拦住她的话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赶快把精神养好，漂漂亮亮地做我的王妃，其余的都不重要。”
文轻羽深深叹了口气，“那……”
她一脸认真地说道：“那王爷要记得，我可能陪不了你多久的。”
萧瑾成听着一愣，“什么叫陪不了我多久？”
“你嫁给我，我们今生今世都要在一起的。”
文轻羽心头越发地沉，心想说不明白就不说了，到时候，萧瑾成会明白的，便换了个话题道：“王爷，行刺你的人，抓到了吗？”
萧瑾成笑容一僵，“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就……随便问问。”文轻羽道。
萧瑾成眼神闪了闪，身子朝后一仰，道：“都抓起来了，你放心，他们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那就好。”文轻羽道，“王爷，我累了。”
“累了就去休息一会儿。”萧瑾成拍拍文轻羽的手背，见她始终攥着双拳，问，“你很紧张吗？”
文轻羽摇了摇头，道：“没有，就是累得慌。”
“那就赶快去歇着。”萧瑾成起身道，“我到宫里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文轻羽嗯了一声，目送着萧瑾成离开。
两个绣娘帮着文轻羽脱下婚服，拆了头上的凤冠，洗干净了脸上的妆容，文轻羽全程默不吭声，只静静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目光冷淡，像是看着个陌生人一样。
待房中诸人退去，她这才摊开手，瞧了瞧一直攥在掌心中的红色药丸。
这是鹤顶红，是当初赵硕逼她上花轿时，她给自己备下的毒药。
她一直将这颗毒药带在身上，在确定韩寂的死讯后，便想喝下去，偏偏赵硕在那个时候缠上了她，她担心永泰茶庄，又害怕死后不得安宁，是以拖拖拉拉到现在。
如今，一切危机都即将解除，她终于得以解脱，可以赴黄泉，去找韩寂了。
这一世终结，下一世，她一定要和韩寂在一起。
只是辜负了萧瑾成。
她欠萧瑾成的，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那便下下辈子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来相报。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愿日日祈祷，望萧瑾成今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翌日，于嬷嬷拉着文轻羽前往永泰茶庄。
昨晚上于嬷嬷坐在文轻羽的床头跟她嘀咕了大半夜，最后决定让文轻羽从永泰茶庄出嫁，用于嬷嬷的话来说，宛州太远，文家晦气，京城永泰分号修葺一新，名气又大，从茶庄出嫁最适合不过，且老纪也巴巴地盼着给文轻羽送嫁呢。
作为永泰茶庄的少主，文轻羽对茶庄有着不可磨灭的感情，就这么答应了于嬷嬷的请求。
她亦想在去见韩寂前，回茶庄看一眼。
途径朱雀大街时，文轻羽再一次看见了景园，如今景园已经改了名字，叫做羽萧阁，京城百姓路过羽萧阁时，皆不自觉停下脚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祁王萧瑾成与宛州茶商独女的婚事。
文轻羽并不好奇他们在说什么，偏偏听到有人提起了韩寂的名字，忍不住撩起帷幔，蹙眉朝那些人看了过去，却见几个高高大大的精壮男子走了过来，围住了她乘坐的马车。
于嬷嬷望着来人，不愉道：“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拦住我们的去路？”
为首之人笑着一拱手，“我们是纪掌柜派来的，特来迎接大小姐。”
“老纪？”于嬷嬷半信半疑，“可有永泰茶庄通行腰牌？”
“有啊！”为首之人手伸向腰间，猛地挥洒出一把白色粉末，大喝一声，“把人带走！”
于嬷嬷吓得愣在原地，想要阻拦，却吸入了粉末，立时昏倒在地，其余侍卫与匪徒拔刀相向，在羽萧阁外打了起来。
挥洒毒粉的匪徒一脚踹开车夫，夺过缰绳，劫走了文轻羽。
车身剧烈摇晃，文轻羽一时摔在地上，一时脑袋撞在轿梁上，东倒西歪，七颠八落，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在京城外的城隍面前停下，男子将文轻羽拽到城隍庙里，龇牙咧嘴地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文轻羽一颗心飞到嗓子眼，“你要杀我吗？”她问男子，“你和赵鏊是一伙的，对吗？”
正站在城隍庙外，手持软剑，谨慎打量着四周的男子一愣。
他回过头，盯着文轻羽的脸看了一会儿，抬手扯掉了面上的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之下，赫然是赵鏊的脸。
文轻羽认出了赵鏊，他是韩寂的副将，韩寂到文家下聘的时候，他还屁颠屁颠地跟着，当时脸都笑开花了，想不到，时移世易，他竟然成了夺命杀手，不仅背叛了韩寂，甚至还不止一次地刺杀她。
思往亭，郊外马场，他都想杀了她，他今日终于抓住了她，可以拿走她的命了。
殊途同归，总归她是要死的，服毒自尽与被人砍杀都是一样，文轻羽只希望赵鏊的剑可以快一点，让她少受点罪。
“原来是你，动手吧。”文轻羽平静地道，“杀了我，你与我，皆得偿所愿。”
赵鏊听得面色一冷，急匆匆来到文轻羽面前，瞪着她的眼睛，道：“文小姐，我是来救你的！”
“你不要嫁给祁王！韩将军尚在人世，他没有死！”
[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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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