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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这几天,一向神采奕奕的余晖竟颓靡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和褚向光互换了灵魂。

余晖双目呆滞,精神涣散,就好像坐在工位上上班的人只是一副被挖空了脏腑的空壳子。当然,每当有人路过的时候,他还是会努力挺直腰杆,撑大眼睛,强行伪装,等人一走,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下来。

趴在桌上的余晖并没有真的睡着,他的脑中不断回放着这一路走来的颠沛流离,过往的苦难一幕接一幕,无间断播映,如同一场无论如何都做不完的噩梦。在他准备挥别过去,迎接崭新的未来时,一双从深渊中伸出的漆黑巨手,又将他拖回了谷底。

这些年,余晖一直活得像一根紧绷的弦,一丝一毫也不肯松懈。然而,没有余地的弦,只要稍微加上一丝外力,就会被崩断。

在崔叔逝去的那一刻,满身裂痕的余晖彻底崩塌了。他伏在地面,狼狈地拾起残垣断壁,但已拼不回原本的自己。

特案组的人粗知余晖的身世,也听说了他和崔育贤的渊源,都格外照顾余晖的心情,事事赔着小心,尽最大可能帮助他早日走出故人离世的伤痛。

在过去的艰难岁月里,余晖不止一次被生活击倒,但倒下之后,他会想尽一切办法站起来,一次又一次,从无例外。他绝不允许自己绝望、堕落,坠入深渊。

人有两只手,一只可以撑着地面,而另一只可以反手揪起自己的脖领。

中午,褚向光拉着灵魂随时都会出窍的余晖,到休息区晒太阳。余晖刚要往躺椅上倒,就被褚向光突如其来的吼声制止了。

“还没到半个小时!不能躺下!”褚向光的母亲时常告诫自己的孩子,吃完饭后,绝不能立即躺下休息,一定要间隔半小时以上,否则容易得胃病或是胆囊炎。褚向光最开始不以为意,直到他有同学得了胆囊炎,一度被病魔折磨得生不如死,重返校门时,已经消瘦得不成人样了。褚向光不敢想象,连喝口水都疼痛难忍,每天半夜疼得睡不着觉,再困也必须爬起来,坐着亦或是站着,一个月不见荤腥,甚至连一点油水都不敢吃,这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在他听完同学讲述自己生病时的惨状后,这才开始警觉。从那时起,褚向光决定和所有的恶习决裂。截止目前,除了熬夜这一顽疾,其他的坏习惯,他都已经改得七七八八了。说到熬夜,他最近已经很久没熬了,继续坚持的话,一定能彻底改掉。

褚向光的人生信条是,人活着,首先要健健康康,其次要开开心心。因此,他会竭尽所能地照顾好自己。

余晖木讷地点点头,改躺为坐,继续放空。

“花园中的凤尾兰枯萎了,无人在意;花店里的月季凋谢了,同样无人在意;一窝仓鼠的死微不足道,草地上散落着几只干瘪的乌鸦,一只梅花鹿死于非命;美术馆烧了一屋仿造的珍藏,影像馆的旧日历史被灰烬埋葬;声名显赫的教授离奇失踪;在阴暗的角落里,一个疯狂的影子四处流窜,最后,当他掌握了足以摧毁整个光明星的力量时,已无人能够阻挡。”

褚向光捧着手机,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一边向下滑,一边夸张地感叹。这本名为《光明启示录》的科幻小说,是光明城有史以来,最为出色的小说家费光明先生的作品,小说自诞生至今,已超过一百年,时至今日,仍经久不衰。褚向光是这本《光明启示录》的狂热爱好者,他自从读了这本小说之后,就欲罢不能,几乎每年都会把小说翻出来,一看就是好几遍,里面的很多段落,他已然倒背如流。

隔壁的余晖则是一个从不看小说的人,能被他拿在手上的不是论文就是学术专著,不过他虽然不爱看小说,但每本小说的大致内容,他还是会稍微了解一下。这本科幻小说讲的是地球濒临崩溃之时,人类发现了一个适宜居住的星球,将其命名为光明星。先遣队率先登陆光明星,为全人类移居做最后的准备,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大气改造任务竟不幸以失败告终。但事已至此,走投无路的人类还是离开了地球,来到了光明星生活。人类在光明星上建起了巨大的半球形屏障,躲在了罩子里。罩子外一片死寂,而生活在罩子里的人也走上了一条死亡之路。当贫富悬殊的人群共处一室时,矛盾变得尤为突出起来。有人山珍海味,有人食不果腹;有人绫罗绸缎,有人衣不蔽体;一面繁华不尽,一面饿殍不绝。最终,一名默默无闻的图书管理员,向掌权者发起挑战。而故事的结局,并非传统的正义战胜邪恶,或是矛盾缓解,冲突暂停,留下一线生机。《光明启示录》的大结局是极其灰暗的,最终,图书管理员在无以复加的绝望之下摧毁了人类赖以生存的屏障,人类就此灭亡。

这本《光明启示录》对褚向光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褚向光的父母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而是养父母。褚向光的亲生父母在他九岁那年相继过世,他的母亲在下班回家途中出了车祸,抢救无效死亡,母亲离世后,父亲因终日酗酒,心梗猝死。自此,褚向光过上了四处漂泊,寄人篱下的生活。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直到被远房的叔叔收养,这才终于过上正常的生活。《光明启示录》是褚向光母亲生前最爱的一本书,也是帮助他撑过苦难岁月的精神支柱。

和世界末日,人类灭绝相比,他的苦根本不值一提,就是这样的念头,支撑着褚向光走下去。

那一年,褚向光的父亲已失业在家两年有余,家庭的重担全部压在其母一人身上。一辆飞驰的小轿车冲向了斑马线上的人群,死伤者共有十余人,正准备到托管班接儿子回家的褚向光母亲正在此列。肇事车主是一名刚刚投资失败的小老板,因即将破产导致精神崩溃,冲动之下铸成大错。

自从母亲去世后,家里再也没有了温暖,不再有人关心他的衣食起居,嘘寒问暖,每当他放学回家时,等待着他的只有满地酒瓶和声嘶力竭的吼叫。九岁的褚向光承担起了全部家务,努力照顾父亲,并极力劝说父亲重新振作。可惜,父亲只是嘴上答应着,但隔天依旧喝得酩酊大醉。不久之后更是撒手人寰。

接连失去父母以及父母双亡后那段悲苦的日子,已被褚向光有意淡忘了。收养他的叔叔婶婶待他极好,家中比他大几岁的哥哥姐姐也和他一样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二人都对褚向光极为友善,倍加照顾。自此,褚向光又有了家,有了家人。

合上《光明启示录》,褚向光的脑海中难以抑制地浮现起诸多悲痛的过往。

他闭起眼,唇边始终带着一抹微笑。如今的他,早已走出那段灰暗的人生。他用了很长时间,找回了从前那个开朗活泼的男孩,从那刻起,他发誓,绝不会再把原本的自己弄丢。

午休时间转眼就要结束了,褚向光和余晖一前一后,慢悠悠地往特案组办公室走。余晖的魂进进出出,一片死寂中偶露生气,脚下形同牵扯着厚重的泥浆,身体异常沉重,返回工位的路变得无比漫长。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将正在神游天外的余晖强行拉了回来。

这位许久不见的故人,正被一名治安官押往羁留室。故人见到余晖,霎时慌了神,赶紧把头埋在胸前,只盼对面的人看不见自己。

余晖见状,默默咽下了即将吐出口的话,放弃了打招呼。这位故人名叫戚信,是光明学院的行政人员。余晖是在档案馆借阅资料时,结识了戚信,戚信曾帮他申请过一些加密资料的浏览许可,一来二去两人就认识了。戚信和光明学院那些趾高气扬的工作人员大不相同,她温和有礼,一视同仁,从不会区别对待出身下都的同学。不过,余晖和戚信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交情,只因戚信是个大社恐,除了工作场合,她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对异性更是唯恐避之不及。戚信在路上撞见熟人时,会下意识躲起来,如果避无可避,就会装作没看见。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余晖很是不解。

褚向光和余晖回到特案组后,余晖又单独返回了羁留室打探情况。

“夜半游荡,毁坏公共设施!”余晖从同事那里了解了戚信之所以会出现在第三区治安处的原因,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文文静静的戚信会和这两项罪名联系在一起。

本来,戚信录完口供后,只要找个人保释一下,就可以提前离开。但她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找谁做担保,所以只好留在治安处,等待二十四小时过后。

戚信战战兢兢地跟在余晖身后,直到走出第三区治安处的大门时,仍是低着头。期间,她对余晖小声说了好几次感谢,但始终没有抬起头,直视对方的眼睛。

余晖一边说着言重了,不用谢,小事,一边小心翼翼地和戚信保持着严苛的社交距离,生怕一不小心吓到对面。几年不见,戚信的社恐程度似乎比从前更甚。

“戚老师,我就送到这里了,慢走。对了,祝您早日转正!到时,我一定会去您的课上旁听!”直到余晖为戚信保释的时候,他才得知,戚信的身份一直是见习讲师,而不是行政人员。至于她为何从不教课,只做行政岗,那就不得而知了。

刹那间,戚信慌乱起来,手足无措,惴惴不安。

她僵直了好一会儿,这才用力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余晖目送戚信远去的背影,心中那个解不开的死结竟意外松动了。如今的他,已不再需要别人的帮助,并且拥有了能够帮助他人的力量。施人玫瑰,手留余香。真正的缅怀不是伤感,而是继承;真正的怀念不是悲痛,而是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