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入口处,一个身量瘦长,头发干燥稀疏,右边脸颊有红色蝴蝶斑的青年Beta顶着众多权贵的目光走出来,她的目光胆怯,神情懦弱,穿着很不合时宜的衣服走上这个高大威严的军事法庭,站在被告一方证人席的位置上。
她就是如今在截塔星声名大噪的四月。
如今的四月比起时漾初见她时的模样要体面得多,那个时候的四月满脸脏污,衣不蔽体,脸上写满了贪婪尖利,一副市侩小人的模样,而如今的四月穿着体面的衣服,腰背挺直,面色还算镇定地走上了这个帝国顶级权贵汇聚的地方。
尽管四月比以前的自己要好上太多,可在这样的极致对比下,还是免不了相形见绌,与在场众人相比,她是那样地怯懦,那样地卑微,那样地没有见过世面,如果换一个地方,四月毫不怀疑这些人会面露鄙夷的神色。
四月早知道自己会怯场,可她也无比清楚这正是自己的优势所在,今天她表现得越是卑微,越是可怜才越有说服力,时漾的赢面也会更大些。
今天她不是为了帮助时漾而来,而是为了爬上更高的阶级而来,截塔星矿难一役让她明白一个道理,她的名气越大,得到的利益就越多,如今的截塔星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她的名字,而她也得到了以往做梦都不敢想的金钱与地位。
可是她也明白,这些东西不过是梦幻泡影,一旦风波过去她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会消失,尝过权力与金钱滋味的四月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她知道自己必须寻找新的出路。
而正是这个时候,时漾找了上来,请她出庭作证。
四月此人,头脑向来精明,不轻易做冒险之事,在了解了时漾的处境后她深知这件事情搞不好就会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可是她能怎么办呢?时漾是她认识的最厉害,地位最高的人了,失去这个机会,她就会再次变回那个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小乞丐。
更何况她好像也没有拒绝的权力,时漾的朋友比她要不讲道理得多,恐怕容不得她不答应。
既然如此,她便只好赌一把了。
她赌时漾,会给她带来无尽的荣华富贵。
感受到众人目光在自己身上汇集的青年Beta肩膀更加塌陷了,她目光闪躲,身体僵直地走到证人席,看了一眼旁边不卑不亢,气势十足的时漾后才鼓起勇气看向上方审判席。
审判席面容苍老的主法官抬头看向她,问道,“证人四月,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四月的身体颤了一下,再次朝时漾看去,时漾却并未看她,只独自坐在被孤立的被告席拿着水杯喝水,姿态随意而散漫。
四月的心一下就稳下来,她收回目光,抖着声音再次卖起惨来:
“我是截塔星第一矿场三区的一名普通拾荒者,也是三·二幺事件的亲历者之一,三区矿场每隔几天就会雇用大量的拾荒者下矿,去干那些机械无法做到而又比较危险的事情,爆炸发生的前一天中午,负责招工的工头再一次招人下矿,我那天同样报名了,但是没有被选中。
第二天再次来到矿场,发现矿上满是爆炸后的灰烬,空气里充斥着刺鼻的硝烟味,昨天中午下矿的人没有一个出来的。
因为常年在矿场,我很清楚这一定是发生了梅斯爆炸。
梅斯是乌精矿里普遍存在的一种有毒气体,具有腐蚀性,遇到明火会产生爆炸,长期接触这种气体的人皮肤会出现大量红斑,内脏尤其是肺部会出现病变,并伴随大量脱发,就像我这样。”
四月伸手指了一下自己右边脸颊的红斑,众人目光都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她脸上的这片红斑十分明显,泛着不健康的潮红,不知道的人大多会把它认成胎记。
“矿上像我这样的人很多,我们把这叫做污染病。”四月把手放下,继续道:“在怀疑发生了矿难后,许多人聚集起来要想找矿场负责人讨个说法,我也在其中,因为我有个朋友巴特,同样死在了这场矿难里。
巴特跟我一样是矿场里的拾荒者,我是因为阿塔阿帕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死于矿下一次透水事故,而巴特是因为出生在贫民窟。
我们是在一次下矿中认识的,那个时候顶板突然掉落,巴特在我旁边救了我一命,于是我们就成了朋友。”
抱歉巴特,原谅我,原谅我利用你为自己谋利,你生前岌岌无名,死后我让你的名字传遍整个截塔星,现在,大半个帝国公民都会听到你的名字,就算是我拿你说谎的报酬。
“我走在工人最前面,身后跟着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走到了领导大楼讨要说法,与保安起了冲突,最后被当地黑|帮镇压下来,她们承诺会给予所有受害者家属三万星币的抚恤金。
但是发放抚恤金那天我们再次与矿场起了冲突,因为许多受害者家属不要抚恤金,只要家人的遗体,而矿场却再三推脱,狡辩尸体被埋在下面挖不出来。
我发觉她们的态度很不对劲,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挖不出一具尸体,于是我找到了一名记者与我一起探寻真相,这个过程中我遇到了时漾,她同样对这次矿难的原因产生了怀疑。
我们在矿下相遇,拿到证据后由记者发表报道,事情发酵后,我多次出现在媒体前作证,而时漾则深藏功与名。
对于时漾被指控的散播反动言论,煽动矿星人民进行暴|动,我认为这完全是对她的污蔑,她只是在帮助我们这些无权无势,有冤无处申的穷苦大众得到应有的公理,她只是说了一个正直的帝国公民、一个怀有怜悯与善心的人该说的话。
我们的所作所为与时漾没有任何关系,我们的行动均出自自己的内心。”
四月的声音带着令人心酸的颤抖,在她说话时法庭比在时漾质问时还要寂静,但另一旁的乔检察官却无动于衷,她问:“你能确保你所说的那些话均出自真实吗?”
“我...”
“乔检察官这是什么意思?”四月刚要出声回答就被时漾打断,她听见时漾嚣张轻佻的问话,“乔检察官这是怀疑我花钱请人做伪证?”
“也不一定是花钱。”乔南淡淡回讽。
时漾偏头直接被气笑,“照您这么说来,您那边的证人也是被威胁收买了?”
“我只是合理怀疑,你方证人自出庭开始便频频朝你看去,嘴里的说辞也像是有人提前帮忙打好的草稿,一个从小在矿区长大的拾荒者,很难让人相信她能说出这样一段话。”
“在这里她只认识我一个人,她不看我看谁?”时漾轻咬了下舌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毫不顾忌地出言讽刺,“乔检察官,我看您真是在高位待太久了,都忘记以前的穷苦生活是什么滋味了。”
在出庭之前,时漾了解这个过这个号称帝国第一检察官的乔南,乔南是一位精神力等级为最普通的C级的Beta,出身第四星域偏远星球三级城市,家庭十分普通,通过自身努力考上帝国最顶级的政法大学,在沃格城检察院当了八年的普通检察官。
后来因参与到一起国会议员违法违纪的案件而出名,众人对她有了一个不畏强权的印象,乔南因此升职成为沃格城检察院院长,后来又担任国会议员,在担任沃格城检察院院长期间参与破获多起重大案件,不到两年时间就升到最高检察院。
不过真正奠定她帝国第一检察官地位的还是几十年前一起牵涉众多高官商人的情|色丑闻,这起案件实际上是一场政治博弈,是由现任帝国首领维尔德·伊文捷琳背后支持的,针对当时最大的竞争对手的一次攻击。
由于牵涉到太多位高权重的高官与家喻户晓的大商人的名字,这起案件即使背后有维尔德的支持风险也十分大,当时一位与乔南一起调查的同事就因此被人暗杀在家中,乔南本人的伴侣与孩子也因此丧命。
好在最后维尔德·伊文捷琳当上了首领,乔南也一举成名。
而时漾此刻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检察官。
在她面前,时漾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十分稚嫩,但有时候并不是经验越多越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也十分重要。
“您觉得她出生于一颗贫瘠的矿星脑子就该一样贫瘠吗?您觉得学历可以代表一个人的知识储备吗?
一个人,不是她身在贫民窟就一定脏污,不是学历低说话就一定毫无道理,不是贫穷就一定仇富,另外,在脏污的环境里脏污有错吗?把您扔到那个环境里您不一定比旁人干净。
在看不起那些没有知识的人前先问一下自己的知识是否足够全面,在指责别人仇富之前先扪心自问一下自己是否打心底里鄙夷穷人。
乔检察官,您也是从偏远地方来到帝国首都星的,您难道不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吗?您第一次以检察官身份站在法庭的时候,难道没有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吗?”时漾笑着对乔南发起灵魂攻击。
但乔检察官的目光一直都非常沉静,时漾的话并没有让她的情绪产生什么起伏,乔南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与时漾多作纠缠,而是选择再次向四月发起责难,声音沉稳,“你所说的话只能代表你自己,代表不了所有参与这场行动的人。”
“我可以代表。”四月看向乔南,声音掷地有声,她的回答令时漾都感到意外,在军事法庭上所有人的目光下,四月拿出她可以代表的底气,只见大屏上,出现一张签有上万人姓名的签名书,四月面向众人朗声道:
“这是截塔星第一矿场,所有受害者家属与参与三·二幺行动的矿工的联名告请书,我谨代表截塔星第一矿场一万四千三百七十一名矿工为时漾请愿,请求判她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