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熏香袅袅。
萧无烬批阅着公文，指尖习惯性地在紫檀木书案上敲了两下，这是唤暗九近前听命的信号。
一道黑影应声落下，却是暗十。
“殿下。”
萧无烬笔尖未停，眼皮都未抬，声音冷淡：“暗九呢？”
暗十垂首，声音平板无波：“回殿下，暗九领罚后伤势发作，晕厥未醒，今日无法当值。”
“晕了？”
萧无烬笔下微微一滞，终于抬起头，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二十鞭而已，我暗卫营何时出了这等娇弱人物？怕是昨夜不知去哪里浪荡，今日寻了借口偷懒吧。”
他的语气轻慢，带着上位者固有的漠然。
二十鞭对于经过残酷训练的暗卫而言，确实不算重罚，最多皮肉受苦，绝不至于昏迷不醒。
他自然联想到昨日那个“被送进来”的坤泽，或许暗九也趁机寻了乐子，今日才这般不济事。
想到此处，他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悦，如同被微尘拂过，旋即被更大的权欲覆盖。
他需要的是绝对服从、铁石心肠的利器，而非会因为区区鞭刑就倒下的废物。
“去告诉他，”萧无烬放下朱笔，声音陡然转冷，带着皇室威压，“一炷香之内，滚到本王面前。若是爬不起来……”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跪在地上的暗十。
“那就永远不必来了。”
暗卫营，从不养无用之人。
暗十心头一凛，深知这话绝非戏言。
他立刻叩首：“属下遵命！”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书房内。
偏房内，暗九仍在昏沉中挣扎。
高烧未退，背上鞭伤火辣辣地疼，而后颈的临时标记和身后的隐秘伤口，更是传来一阵阵钝痛与异样。
他意识模糊，时而冷得发抖，时而热得如同置身火炉。
房门被轻轻推开，暗十快步走到床边，低声道：“九哥，殿下传召，命你一炷香内必须赶到书房。”
暗九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听清了“殿下传召”和“一炷香”。
强烈的职责本能战胜了身体的极度不适，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手臂一软，又跌回硬板床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九哥，你……”
暗十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虚弱的模样，欲言又止。
“扶……扶我起来……”暗九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他不能不去。
殿下的命令，是铁律。
“永远不必来了……”
他承受不起这个结果。
暗十沉默地将暗九扶起，帮他套上那身象征身份的夜行衣。
布料摩擦到背上的伤口，暗九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深吸几口气，强撑着站直身体，推开暗十搀扶的手。
“我……自己去。”
他一步步挪向房门，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
每走一步，身上的伤处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
从偏房到书房，这段平日里瞬息即至的路程，此刻漫长得如同跨越刀山火海。
他咬紧牙关，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倒下，必须见到殿下。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身影踉跄而入，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病气与血腥味。
暗九强撑着走到书案前，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他单膝跪下，垂首，声音因高烧而嘶哑低沉，却依旧努力保持着平稳：“属下暗九，参见殿下。未能及时当值，请殿下责罚。”
萧无烬正执笔写字，闻声抬眼。目光落在暗九身上时，他的眉头蹙了一下。
跪在下方的人，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上毫无血色，额角鬓发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虚弱气息，连跪姿都透着不易察觉的摇晃。
二十鞭……竟能将一个顶尖暗卫折腾成这副模样？
萧无烬心底那丝疑虑再次浮现。
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扶手，语气带着审视与冷嘲：“暗九，本王记得，暗卫营的鞭刑，虽不轻松，却也不至于让谁爬不起来。你是何时变得如此……娇贵了？”
他刻意放缓了语调，每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暗九紧绷的神经上。
“是平日疏于练功，筋骨软了？还是……另有缘由，耗尽了精力？”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仿佛已经认定暗九是因私废公。
暗九跪在地上，背脊僵硬。
殿下的怀疑像针一样刺入他本就混乱的脑海。
他不能解释，无法辩解。
难道要说，是因为承了殿下的雨露，又被临时标记，才导致身体异常虚弱，连二十鞭都受不住吗？
他只能将头垂得更低，哑声道：“属下……不敢懈怠。是属下无能，甘受殿下任何处罚。”
萧无烬看着对方这副逆来顺受、却又明显透着强撑的模样，心中那点因“可能被怠慢”而起的不悦，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失望，或许还有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
他需要的是锋利的刀，而不是一碰就碎的瓷瓶。
“既然知道无能，就该加倍磨砺。”
萧无烬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他抬手指了指书房高高的房梁，“上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下来。让本王看看，你的基本功，还剩下几分。”
这是惩罚，更是试探。
房梁狭窄，需调动全身肌肉才能保持平衡和隐匿，对于此刻重伤虚弱的暗九而言，无异于酷刑。
暗九细微地颤了一下，但依旧没有任何犹豫，低声道：“属下遵命。”
他挣扎着站起身，眼前骤然一黑，险些栽倒，连忙用手撑了一下地面才稳住。
这个细微的狼狈动作，没有逃过萧无烬的眼睛，但他只是冷漠地看着。
暗九深吸一口气，调动起体内所剩无几的气力，足尖一点，身形略显滞涩地掠上房梁。
动作远不如平日轻盈敏捷，甚至落地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响。
他立刻调整呼吸，将自己隐藏在梁柱的阴影里，如同融入了建筑本身。
萧无烬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朱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书页翻动和批注的细微声响。
然而，一股无形的压力却弥漫开来。
萧无烬能感觉到，上方那道气息紊乱而微弱，却依旧顽强地存在着。
他偶尔会不经意地抬眼，视线扫过房梁的阴影处。
那个曾经如影随形、沉默可靠的暗卫，此刻正忍受着怎样的痛苦，他无从得知，也……不愿深究。
他只需要确认，这把刀，是否还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