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还在继续,电话突兀的铃声打破了两人之间流淌的爱意。
骆枕木平静地接起电话,然后平静地听完,表情全程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接了一个外卖电话那般平常。
然后他看向杨桨,开口说:“我们可能要早点回去。”
杨桨歪了歪头,“怎么了?”
“婆婆住院了,病危——”
-
杨桨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飞机的了,好像是一直被骆枕木牵着的。
前段时间种种事情实在太繁杂了,导致杨桨似乎已经忽略了婆婆是个癌症患者,命不久矣。
这会儿陡然听到这个消息,才惊觉原来她已经处于上天要将她带走的边缘。
前不久的争吵,决裂,一切都仿佛还在眼前。
本来觉得自己没错的杨桨,这会儿已经被他尚存的良心谴责地抬不起头了。
——怎么能那样对婆婆?
——怎么能对一个癌症患者说那些话,做那些事儿?
杨桨快被愧疚淹没,只有骆枕木,攥着他的手,将他拉出来,告诉他,“不是你的错。”
等飞机降落蜀都的时候,已经凌晨了。
杨桨一刻也没歇,直接去了医院。
病房了,几天前还雄赳赳的老太太这会儿像是一根干枯的草,在洁白的床单中间整个人都灰扑扑的。
或许是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太吓人,杨桨有些不敢进去。
骆枕木看了一眼他,走在了他前面,帮他推开了门。
婆婆抬头,看了来人,眼里泛起了泪花,“......你还知道回来?”
“......”杨桨无言,只是缓缓跪在了地上。
他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和婆婆说话。但他知道,从小到大他做错了事儿,婆婆都让他跪在地上。
这一次,他也跪在了地上。
婆婆已经完全凹陷下去的眼睛死死盯着杨桨,“......你是不是跟着骆枕木鬼混去了?”
杨桨还是不说话,他不敢承认,但也不敢否认。
一边是婆婆,一边是骆枕木,他两方都不敢辜负。
“那就是了!”婆婆的语气有些激动,“你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变得正常?”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儿的!”
“我就不该让你来蜀都念书!”
婆婆一连串说了好多话,最后说完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把杨桨吓得跑过去帮她顺气。
“我看你就是要气死我?!”婆婆干瘪的嘴巴最后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杨桨不敢反驳,也不敢去看身后的骆枕木。
病房里一度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
还是骆枕木轻咳一声,走了上来,他表情还算自然,“好好看病。”
“我这个病是医不好的!”婆婆说着,“你为什么要带坏杨桨?”
骆枕木笑着摇头,“那我错了,可以吗?”
他觉得认错没什么不好的,那点毫不重要的自尊心在婆婆的安危面前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如果可以,他愿意说一万次他错了,来换婆婆的健康。
但显然,天下没这么好的事儿。
婆婆的身体不可逆转,所以在将死之人面前说说违心的话在骆枕木看来是一种善良。
“哼,你根本就没觉得自己错了。”婆婆是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年轻的时候当贫农斗地主,中年的时候碰上了改革开放,见证了时代的飞速发展;到了老年,还能看看互联网时代下的世界。
她看的东西可以说比杨桨吃过的米还多。
骆枕木这点谎话在她面前一点用都没有。
好在骆枕木本来就没想着婆婆要相信他说的话,他看着婆婆,“您其实可以当作是真的,至少可以舒心一点。”
“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自欺欺人。”婆婆看着骆枕木,“我死了之后你们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什么死不死的,你好好治没准能活一百岁。”骆枕木哄着老太太。
婆婆却一点不领情,“这个一百岁还是你去活吧!”
“你只要不祸害杨桨做什么都好!”
骆枕木皱了皱眉,在婆婆看不到的地方,杨桨的手牵住了他,还晃了晃,象是在说:“不要答应她。”
所以骆枕木也只是沉默。
两人都默契地沉默,倒是显得婆婆有些咄咄逼人。
她说了几句话就累了,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他们三人谁都不让着谁。
这件事本来也不是一夕之间可以解决的,不然也不会僵持这么久。
僵持了可能十多分钟,骆枕木率先走出病房,他想出去抽根烟,没想到杨桨也跟着出来。
他看着杨桨,挑了挑眉,“婆婆该恨死我了。”
“......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啊?”
“都是因为我。”
有时候骆枕木真的觉得少年过于敏感的情绪真的很难安抚,这个事儿从头到尾杨桨就没什么错。
结果在他嘴里就成为了都是因为他?
骆枕木看着他,问:“人渴了要做什么?”
“喝水?”
“那饿了呢?”
“吃饭。”
“对了,这都是生理本能,你喜欢我也是。”骆枕木很自信地说。
这套说辞还是他看某本伪人小说里提到的。
但是他觉得还挺有道理的,就记了记,没想到还真的有用得上的一天。
杨桨听得浑身鸡皮疙瘩,又觉得土又觉得感动。
他拉着骆枕木的手,问骆枕木,“你不会放开我的手,对吧?”
骆枕木盯着他的手,盯了好久,最后还是没答复。
这倒是让杨桨慌了神,“骆枕木!”
他急声叫骆枕木的名字,让骆枕木一晃神,然后点头,“应该吧。”
两人正说着话呢,病房里突然传来几声咳嗽,然后警报器突然响起,接着,一堆护士从护士台跑过来。
那一瞬间,杨桨慌了神,他先是看了骆枕木一眼,然后快速朝着病房跑去。
骆枕木也察觉到了什么,也跟着杨桨跑过去。
刚才闭着眼的老太太这会儿正在急促呼吸着。
人死之前会有很局促的一段呼吸,这叫潮状呼吸。呼吸随着胸膛起伏,像是最后一次和这个世界交换气息。
杨桨瞬间顿住了脚步,他不敢往前走一步。
医生护士都围着老太太,有一个护士跪在她身侧,在按压着她干瘪的胸腔。
杨桨一句话说不出来,他下意识转头想看看骆枕木,却看到骆枕木也愣在了门口。
不管经历了多少事儿的人在死亡面前,也不会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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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轮抢救进行了半个多小时。
婆婆状态稳定下来之后医生来找了骆枕木和杨桨的。
大概内容没人记得,核心就是告诉他们,老太太也就这几天了。
她已经多器官衰竭,现在已经回天乏术。
尽量多陪陪她。
杨桨忘了不了听到这个话时,那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都是因为骆枕木用手在后面撑着他,他才不至于倒下去。
等他回到病房,再看到婆婆的时候,泪水更是止都止不住。
下午还有些“面目可憎”的老太太这会儿竟然正常了,露出了慈爱的目光,拉起了杨桨的手,开始交代后事。
“家里的房子你还是时不时回去看看。”
“我就和你爷爷葬在一起。”
“你爸爸已经快回来了,但是他工地只能请几天假,丧事处理完就回去了,你别怨他。”
“好好读书,一定要出人头地。”
“......”
还有好多话杨桨没听进去。
他死死看着婆婆,像是少看一眼,这老太太就会消失一般。
等她说完第一轮,就让杨桨出去了,说她有些话想对骆枕木说。
杨桨本不愿出去,但看着骆枕木的意思也是让他出去,杨桨还是乖乖照做了。
骆枕木站到病床边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他看着强撑着精神的老太太,问:“你要不要睡会儿?”
“不睡了,这次睡就醒不来了。”老人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铁棍摩擦地面,嘶哑又刺耳。
“不会的,会看到明天的太阳的。”骆枕木说。
婆婆笑笑,没反驳,“你就不能再依我一次吗?不要和杨桨混在一起了。”
果然,她一开口还是那些事儿。
骆枕木沉默了,他不知道如何说。
“就这最后一次,算我求你了。”老太太还在说。
“你已经求我太多次了。”
“......你知道的,这肯定是最后一次。”
“可是,为什么啊?”骆枕木始终没想通,他到底伤了什么天,害了什么理?
“因为我不想看他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他是异类。”
“我想让他有很好,很正常的人生。”
“他也应该有那样的人生。”
骆枕木听完,沉默了好久,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于是他只能沉默地站着。
一直到杨桨忍不了了推门进来,骆枕木才缓过神来。
三人再病房里呆着,骆枕木看着窗外,杨桨坐在病床边和婆婆说着话。
婆婆也难得精神很好,一直在回忆之前地事儿。
一直到凌晨五点多,太阳快要升起的时候,老太太开始变得没精神,人也开始虚弱。
其余两人像是有什么感召似的,都围了过来。
婆婆干枯的手没有去抓杨桨,反而抓着骆枕木不放,她看着骆枕木,一字一顿道:“最后一次!”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这一声像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随着太阳升起,她缓缓垂下了手。
“婆婆——”
伴随着杨桨一声痛呼,老太太结束了她身为“恶老太太”的一生。
她终归,没有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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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