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一片死寂，谢落只能听见程骋喝醉靠在何铭瑄身上说的胡言乱语。
看样子他没法求助好友。
“他没有对象啦，又不是谁都和小程一样是个交际花，不过这位小朋友看样子有点不小心呢。”一道明媚的女声传来，话语中难掩笑意，“你说是吧，何铭瑄先生？”
何铭瑄实在受不了程骋的来回折腾，终于在程骋准备脱衣服助兴的时候把人强行按住。
“是的是的。”他咬牙切齿地回道。
“你们这位朋友怎么比道尔夫还害羞啊？”又有人插话。
“程骋还真是什么朋友都交。”
“算了算了，让老板换套新的餐具吧……”
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过后，众人再次各自聊了起来。
谢落见无人在意自己，小心翼翼地拆开新的餐具，却没再去夹菜，只是埋头坐着出神。
趁他人聊得热火朝天的间隙中，他抬头偷瞄了一眼坐在对面为他解围的人。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那人在同一时间回看过来。
不好！
尚未看清对方的长相，他慌忙挪回视线，低头假装吃饭，至此再也没抬起头过。
闹闹哄哄的场面又持续了一段时间，眼看茶余饭后的闲话聊得差不多，早已待不下去的何铭瑄直接拖着喝得烂醉、大喊还要再吃会儿的程骋同众人告别。
大概也觉得程骋这副模样实在是丢人……
朝谢落简单示意后，何铭瑄如愿以偿地扛着程骋离开。
其他人见有人离开，纷纷起身互相道别。转眼间，刚才还热闹的空间内只剩下谢落，以及坐在他面前的人。
世界终于清静了。
谢落打量着眼前的残羹剩饭，心中斟酌着等另一个人走了之后，自己该吃些什么。
只有一个人的话，不用担心随意的吃饭方式会引人注目，也不用分神回应各种问话。而且桌上还剩下很多没有吃完的菜品，他不能浪费食物。
一分钟后。
他看中没被碰过的粉条。
三分钟后。
他听见自己的肚子正在抗议，才压下去的绞痛又开始发作。
五分钟后。
他颇感焦虑地捂着肚子，来回摩挲手指。
这个人为什么还不走？
是要做什么，怎么坐这里不动了？
“你不走吗？”
他一个激灵，始终刻意回避的视线顿在某个餐盘上。
“吃了这么久，你都没有抬头看看我哎，难不成我看上去很吓人吗？”
“没、没有。我只是……”忽然间头皮一阵发麻，谢落慌乱应付间差点再次打翻饭碗。
“喂，你看看我啊？我觉得我今天打扮得还不错，你要不要评价一两句？”
再无逃避的可能，谢落硬撑着抬起头来。
她正双手交叉支着下巴，嘴角微微勾起，无镜片的圆框眼镜后，弯起的眼睛温和地望向他，浅蓝色的发夹在深黑色的蓬松卷发间格外吸睛。
知性而优雅，并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发怒。
“忘记说了，我叫尤艾欣。”尤艾欣的声音一如她的外表般轻柔温和，“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关注你了，不过你可能不知道。”
她似乎知道以谢落目前的状态不会给出任何她想要的回应，继续耐心地说道：“别害怕，我没有跟踪你。你总被史垣离那老东西揪出来当典型，是个人看到都会不忍心的吧？”
尤艾欣说着打开通讯器，面对光屏上总额高达“31花56叶”的聚餐费用，毫不犹豫地点下付款。
“刚才的事就当我们俩交个朋友，怎么样？”尤艾欣的神情被镜框挡住，看上去晦暗不明，“很高兴认识你，说实话，在那么多同事中间，像你这样的人实在是太罕见了。”
居然擅作主张，认为他们俩是朋友……
谢落有些不知所措，常理来说，下一步应该是互相交换联系方式。
单一个程骋已经让他难以应付，要是再加一个人，他简直无法想象。更何况他连对方的目的都不清楚，如果是来举报他工作不利的该怎么办。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尤艾欣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理了理淡紫色的裙摆，起身说道：“以后有需要的话记得直接来找我，我就住在负3层的28号哦~”
住在负数楼层的NPC基本都是中级NPC，怪不得付钱不眨眼。
可是这么说的意义在哪？
总觉得是不太好的暗示……
无论如何，此刻的他只能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这些剩菜不健康，你可别乱吃。”尤艾欣嘱托完也没在意他是否听进去，终于离开这里，让他得空喘息片刻。
虽然休息的时间十分短暂。
“咦，还没走是有什么事情吗？”老苏见人走得差不多，赶来收拾餐具，却发现还有一个人坐在原地没动弹，颇感棘手。
谢落默默地指向那只被扫到角落的碎碗，斟酌着说道：“那个碗……”
“啊这个啊！”老苏摆了摆手，笑着解释，“一个碗而已，不需要赔的。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记得多来照顾小店生意。”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架不住老板过于热情，硬是找不出一点赔偿的理由，被催着离开这里。
矗立在简陋的门牌边，他眺望外界几乎完全相同的商业建筑，开始思索一开始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天色渐渐昏暗，眼前的建筑被染上一层昏黄，模样和记忆中的完全对不上。
大街上不少玩家急匆匆地往住所赶去，直到现在，猎犬仍旧没有上班。
当夜幕降临，快到宵禁的时间点时，谁也不知道大街上即将出现什么东西，会不会对他们的生命造成威胁。
到那时，只有自己单独的住所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无论玩家的结局如何，都跟身为NPC的谢落没有关系。
他无法帮助所有人，也不会被区区一群玩家伤害到，但倘若所有玩家都规规矩矩地回家而他还在大街上游荡，免不了会被有心人怀疑。
所以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他该怎么回去？
好像直接左转直走就可以到回到桃树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于是他边顺着记忆里的方向胡乱摸索，边观察大街上的各式商铺，试图从清一色的店面间判断自己是不是曾经来过这里……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街边的大红灯笼高高悬挂在两侧，他也没有找到正确的道路。
累到不得不坐在长椅上休息，面对空无一人的景象，他不得不接受一个略显残酷的事实——他迷路了。
无奈地来回踢蹬双腿，他真想回到何铭瑄带程骋来找自己的那一刻，把那时候的自己拖出来揍一顿，再质问他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自己压根不认路的事实，为什么会无能地害怕对自己没有恶意的人，为什么不直接开口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呢？
时间总是不能倒流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他低头望着店铺前在水渠中来回游荡的鱼类，光滑得如同镜子表面的光洁水面下，几条艳红的鲤鱼按照完全相同的轨迹绕着八字形，整齐规律得好像被植入特定程序的机器人。
红色的灯光照映在其中，显得那些呆滞的鲤鱼更加庞大，一度呈现出虚影。谢落看见自己的倒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乍然感觉身上一阵发冷。
或许该去给程骋打个电话，或者至少发下消息，去问问回去的路线。
可转念一想，这肯定会打扰到别人的二人世界，给他的朋友添很多麻烦，不如干脆找一个无人的角落，等到第二天再去求助。
正想得出神，他的眼前忽然一暗，几双战斗靴挡住了他欣赏风景的视线。
“小弟弟，把值钱的交出来，要不就把自己交上来，哥哥们包.养你啊……”
“你最好听话一点，我们下手很轻的……”
“就是就是……”
周围的人纷纷猥琐地附和。
谢落身体一僵，他光顾着思考，竟然就这么忘记了玩家的存在。
夜晚的商业区本身没有几个玩家，此时猎犬不在，无人约束玩家的行为，正是那些图谋不轨的玩家行动的最佳时机。
大晚上的，又有哪个正经的玩家会独自坐在路灯下方呢？
简直是在故意等人上钩一样。
……
几分钟后，叶沉舟来到一家名为“五金店”的店铺前。
这家店同样开设在商业区，与上一家饭馆只相隔两条街道，他腿长步子快，不一会便达到目的地。
所谓的五金店其实和金属器材一点关系都没有，店内卖的都是一些日常可以穿的衣服，在副本中不会起到多大的防护作用。那对经营的“老夫妻”依旧坐在门前的藤椅上，时不时摆弄一下缝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张叔，张姨。”叶沉舟走到两人身边打招呼。
两夫妻其实都将近八十岁，来到这里后，被系统恢复成年轻时最健康的状态。在高兴之余，他们依旧觉得自己属于长辈，虽然心态十分年轻，但依旧固执地让几个年轻人喊自己叔和姨。
被称作“张叔”的人见他过来，丢下手上的一块布料当即不干了，脸上笑嘻嘻的，话却是对边上的“张姨”说的：“哎哟，小叶来了啊。你看我还是老了，都不能帮老太婆穿线了。”
这是一下子内涵了两个人。
叶沉舟礼貌地点头一笑，倒是对这些打情骂俏环节习以为常：“这点小事儿怎么能麻烦张姨亲自动手呢，下次要帮忙的话尽管喊季之韵他们。”
张叔还想争论，张姨却直接站起来虚揽着他低声说道：“你先别管我们俩，你快去看看小季。没有你们，我们这老两口子哪能在这里衣食无忧地生活，我可最见不得你们吵架了。”
“您放心吧，他们也就是闹着玩的。”叶沉舟安慰道。
和一般的服装店不同，这对夫妻为了纪念早已过世的技工孩子，特地把店面装修得和曾经开设的五金店一模一样。
店内的衣服不是挨个挂在衣架上的，而是像展示维修工具般，一排排布置在网格板两侧，用螺丝钉固定金属衣架。
叶沉舟穿过各色衣物，终于在试衣间前找到踌躇不定的季之韵。
“哥啊，你终于来了，快看看买什么衣服比较好。”就像荒漠里的人终于找到水源，季之韵既急切又激动地把手上的衣服展示给他看。
叶沉舟望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女士服装，忽然有些后悔来这里帮忙解围。
“嗯……”他凭借直觉随便指了件衣服，“我觉得这个就挺好。”
季之韵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款两截式的衣服，犹豫地说道：“这个穿上去会不会太暴露了，而且看起来好冷。”
叶沉舟愣了愣，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选了什么。不过季之韵说的这件衣服似乎确实是那么回事，而且谁会在桃花源里穿得这么招摇……
“叶哥，你怎么过来了？”方淑瑶换好衣服出来，惊讶得睁大双眼。
她正穿着一套粉色的长衫，搭配牛仔裤，头发用粉色的蝴蝶结皮筋高高地束在脑后，两只眼睛神采奕奕，看起来颇为俏皮。
叶沉舟轻咳一声，再说话时全然没有刚才和季之韵说话时的懒散样。
“我在这里随便逛逛，正巧遇见你们。”表现得倒是很绅士。
“哦~”方淑瑶挑眉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身后的季之韵，“所以你们两个从副本出来后都休息好了？”
这是两人都到齐，正好可以一起算个总账。
“瑶瑶还是这么人美心善。”叶沉舟脸上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崩裂，“你是知道那小子的描述水平的。其实那个副本真的没那么难，而且这次我们正好碰上组队的人，实际上赚了不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买。”
“对对对，你看中的都可以买！”季之韵立刻在边上附和。
“你还可以给齐哥带一点，她之前的衣服不是正好都坏了？”叶沉舟紧接着补充。
“是的是的，齐哥肯定会喜欢的！”
“我们还可以去吃点好吃的，之前的清水馒头已经吃腻了不是？”叶沉舟见方淑瑶的态度有所缓和，乘胜追击。
“没错没错，我知道一个特别好吃的，叫……叫那个什么……”
方淑瑶略显怀疑地看向季之韵。
“叫那个……那个桃花清酿鸡。”叶沉舟出了一把冷汗，简直比在副本里还紧张，这现场临时编的菜名鬼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嗯嗯嗯，那个口味特别……”
“你们两个！”方淑瑶实在是看不下去这说不顺溜的二人转，却又被逗得不忍心再骂他们，“算了，你们帮我看看其他的衣服吧。最近来了不少新手，大家都需要合适的衣服。”
“遵命！”季之韵说完头也不回地直冲男款区，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个人。
这孩子的情商……
叶沉舟看着那个积极的背影颇感无奈。
“那个……上一次的副本真的很危险吗？”方淑瑶背对着叶沉舟，好像在挑选其他款式的衣服，语气却有些低落。
叶沉舟叹了口气，他总归还是要给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