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城北装作不知发生何事、没听见任何动静般,自然给出台阶:“雷戴寅和陈肖他们在哪,你们知道?”
“知道,我带你去。”程静缊朝他一哂,当即不仅挪动了脚步,甚至伸手挽过姜城北,有点儿催促动身的意思。
带队去找陈肖的路程里,程静缊用尽各种方式觑了无数次姜城北,但凡没经历昨晚的“拷问”,恐怕连坐怀不乱的“事业达人”都有很大可能臆想非非。
在程静缊告知完具体所处房间,最后一次进行偷瞄的时候,姜城北忍不住问道:“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啊?”程静缊摇头,“没有啊。”
“那你看我那么多次干啥?”姜城北给了个不太友善的神情,直言不讳,“在思考我和计境昨晚干了什么,还是想知道其他信息?”
“都不是。”程静缊意味深长地说,“其实你挺有魅力的。”
不太对劲的荒谬话术,反倒让一向通透的姜城北丈二和尚。
另一头,搞事的程静缊却有理有据地解释起来:“没见到你之前,我想过,能被计老师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应该自身就挺优秀的。见到你之后,说真的,起初我怀疑过计老师的眼光,毕竟你对人并不怎么友善,行为作风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但是……后面突然看见你调动大家一起解决密码锁,还为了照顾蔡若苒,刻意显露出不耐烦,让大家提早结束话题,以及……刚才你特意搬给我下的梯子,诸如此类的事,让我开始对你改观。总而言之,我现在大概能理解计老师的想法了。”
突如其来的奇怪示好让姜城北神色一凛,警惕起来:“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没什么,单纯的羡慕感叹吧。”
“羡慕?”姜城北错愕地皱起眉,不解程静缊的羡与慕出自何处。
“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是特别信任我们,或者该说,不想和我们有所牵扯。我理解,毕竟我们只是有且仅有一次的合作关系,私密性话题的交谈确实没什么太多必要。”兴许源自男女有别的思维逻辑,程静缊不像姜城北般单刀直入,而是绕了个弯,先说起其他些评价,最后再转入正轨,“不过,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人其实是会对无法触及的事物有所倾向的。你的无所顾忌,不在乎旁人异样的目光,不在意眼前决定的对与错,真的很勇敢,真的令我羡慕……你说,他们的狭隘,为什么最后成为我们必须承受的罪过。”
最后切入的论述让一头雾水的姜城北终于有些理清程静缊突然间抒发的情绪。他笑了,不假思索地说:“我不清楚你遭遇过什么,但没有人生来不在意别人,只不过隐藏得好罢了。你羡慕的,有可能是通过外表的伪装,也有可能是不断调节过后的结果。”
程静缊在姜城北与她坚定对视的目光里搜寻着什么,欲言又止了几回后,方问:“那……你属于哪一种?”
“我?”姜城北与她相视的眸子低垂了下去,沉默了好长一会,“调节修复,蜕层皮的程度。你知道的,我的情况特殊,与普通的流言蜚语不能等同。”
或许出自于“同病相怜”的理解,程静缊再次缄默。
从花瓶女到狐媚祸水,她因一张与身俱来无法改变的皮囊而常年备受非议,撕不开他人擅自贴上的标签。程静缊沦陷在世俗成见的煎熬中,反复挣扎过,却无论如何都爬不出。持续多久了呢?好像久到让她记不清曾经也是可以毫无负担、无需斟酌尺度地与人相处。
姜城北的“蜕皮理论”,程静缊并非不懂,但可能她依赖社会的程度远比姜城北来得深,因而才会逐渐地,不仅被社会环境侵蚀,拖慢改变的步伐,甚至导致后来动弹不得。
强行被拖进游戏之时,她同其他玩家一样,被迫痛苦在时不时出现的死亡与难以逃离的困境中,可后来偶然的一回转念,开辟一条新的见解——当所有人各自忙碌在逃离的苦恼,是不是就无暇顾及他人,是不是反倒能使她轻松些许。
病态地动起永远留下的念头。但,想归想,她诚然清楚,任何事都脱离不开等价交换的道理。留下的代价,依然是她承受不起的,毕竟迎接每场游戏的时限警钟和时刻侵袭而来的危机,无疑比承受闲言碎语更为可怕。
“算了,哪边我做不到。”程静缊盯着鞋尖老长时间,眼圈一下子红了,压着几不可闻的声音,嘟囔了一嘴,随后苦笑着抬起眸,对姜城北道,“我不打扰你了,你赶紧去忙吧。”说完,朝他挥挥手,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通敞开心扉的谈心着实没让姜城北琢磨明白,最近是如何沦为“妇女之友”的。望着程静缊离去的身影,姜城北结合着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扰,蓦地想起前晚孟斯琦的言论,顿时对她研究出的“有病理论”多了分思索的道理。
难道真似孟斯琦所说,他们进入游戏,是因为各自存在着病症?
姜城北还来不及针对性细想,便被身后来者打断了思路。从休息室重回主实验室的蔡若苒脸上挂着踌躇的表情,显然恰巧有事想要找他。经过整晚的休息调节,面色却仍然不是很好的蔡若苒双手端着装满水的水壶,嘴唇哆嗦了几下,在犹疑片秒后,向姜城北道了谢:“昨晚谢谢你。”
“不用。”姜城北心中会意,“状态好些了?”
蔡若苒点点头,但身姿和声音明显都放松不下,十分绷紧:“胥泳的事……”
“是他的选择。”姜城北坦然回应,“我不擅长安慰人,和他也不是熟悉到能替他说些劝慰你话的程度。但倘若我是你,我不会再往回想,而是会想方设法保住这条性命,毕竟是他倾尽所有抢来的。”
蔡若苒干脆利落地给出答复:“我知道,我会的。”
屋内的雷戴寅和陈肖扎在主实验室里整整三个钟头,片刻无歇。蔡若苒领姜城北进屋的时候,两人正埋头苦干,一人盯着电脑屏幕,专心致志地翻找数据,一人则是在一堆乱七八糟的鬼画符图纸材料中挣扎。
压抑紧张的气氛笼罩在实验室内。
理科班出身的陈肖面对图画类资料束手无策得崩溃,内心烦躁得简直想将它们一一撕碎。他凭借对几分钟前屋内所在人员的感知,头也不抬地冲来人说:“若苒,你能来帮我看看这些到底画的是什么吗?”
姜城北探身低头,瞅了眼陈肖手中潦草的稿图,大概推测:“肌肉走向图,可能是对哪种奇怪生物肢|体解|剖后画的。”
陈肖闻声仰头,欣喜道:“你醒啦!”
“嗯,有什么发现吗?”姜城北屈身拿过陈肖正前方一叠资料,一边快速翻阅,一边询问。
“我暂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计境告诉我,需要修正的东西一般不会被隐藏,隐藏起来的应该是正确答案,可是我到现在连修正的东西都还没找到。”陈肖摇头,略显绝望的神情浮现在他的面庞。
姜城北听着话,捻着资料页的手陡然停止,基于他对计境的了解和对目前掌握的一鳞半爪信息,原本搅和一团的思路似乎轰然打开。他言简意赅地说:“我怀疑是时间。”
“什么时间?”陈肖闪烁的眼眸之中,写满了好奇心。
姜城北的注意力没从画满不同动物肢解图册上移开,但不忘为陈肖指点迷津。他随性地用拇指向后一笔划,引着陈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
越过一大片的落地玻璃窗,陈肖的目光最后落在走廊对面解剖室门旁挂着的木刻时钟上。他盯着时钟看了一两分钟,发出了相同的疑惑:“时钟不会动?”
姜城北回应:“嗯,不动。”
“是不是电池没电了?”陈肖天真地问。
“我想过,所以进屋前我和蔡若苒翻过,但它和平常的时钟不一样,背后没有安装电池的位置,只有两个旋转轮。”姜城北翻过一页资料,“这里每间房的门口都有一个时钟,十来间房,也就是说,整个实验室存在十来个挂在走廊上的时钟。”
“为什么要安装这么多时钟在走廊上?”陈肖心中一沉,终于明白到其中的不自然,“没什么必要啊。”
“所以,它不正常。”姜城北若有所思地说,“挂在走廊,就意味着它不是用来看时间的,时钟被撇开最基本的用途,最大的可能只能是每间房间与时钟有着某种联系,类似于门锁与钥匙的关系。所以我们要做的,极有可能就是找到正确的时间,将它们修正回去。”
“每一个时钟吗?所有时钟的时间都相同?”没头绪的陈肖轻轻推了把眼镜。
姜城北和盘托出:“不确定,暂时我也没有思路。”
既然如此,证明愚蠢的老办法依旧不可行。
陈肖挠挠头,再追问:“它们和这片森林有关系吗?”
“实话说,修正的物品是不是时钟,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只是依据前两次的经验来判断。”姜城北合上快速浏览过一遍的图册,回头望了眼时钟,直抒己见,“森林里任何事物指向的终点皆是这间实验室,而实验室内不隐藏却又透露诡异的物品,只有这些停滞的时钟。一开始我确实怀疑过它们是不是代表某种含义或者指向,但仔细看过之后发现,它们之间除了都不能动外,压根儿找不出别的共同点。可所谓的指向或者含义,总归要有共同点才能成立,所以才会怀疑这次要修正的东西是它。”
对于“修正时间”的结论,虽然姜城北依旧带着犹疑,但陈肖却是以一种几乎无条件的认同姿态,认可他的推断。获取到修正物的信息,陈肖向姜城北打了个“了解”的手势,顾不上再回头钻研让他头大的图稿,转而托着颗昏沉的脑袋,试图沿着一早查阅到的七零八落信息去推导。
在陈肖纠缠于时钟问题的间隙,姜城北搁下手中的资料,挪动了位置,走到雷戴寅身侧。本想不打搅地瞅一眼雷戴寅的研究就离开,可面对满屏幕的代码程序,姜城北流露出与陈肖方才求解无路的困惑。
老早就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雷戴寅但目光虽然钉牢在电脑屏幕上,但仍可一心二用。他激动地向来者解释:“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基因组,不同动物身上的基因数据。”
贴心地为几人都送了杯温水的蔡若苒替姜城北接过雷戴寅的话音:“生物实验室有基因数据不是挺正常的?”
“你不懂,这些数据完全可以支撑起我之前很想提出的一项课题研究。”雷戴寅难得舍得放下手中的活,调转轮滑凳的朝向,与他俩娓娓道来,“我认为人类和动物可能体内隐藏着相同一套的基因组织,不是只有灵长类与人类之间,而应该是所有动物与人类,哺乳类也好、脊椎动物也罢,归根结底,地球上所有生物都应该是经由相同的一个祖先而分裂出不同的事物。简而言之,本质我们都是它,但却因为后天环境,导致我们最终不完全是它。现在这台电脑里储存的一切数据结论,恰恰证实了我的怀疑,不,不能说是怀疑,应该说,研究,对,证实了我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