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碎雪误入小窗,刹那便被香炉中蒸腾而起的暖流裹挟化雨。
“啪嗒”一声,砸在白得晃眼的足背。
冻得楚天歌一颤。
自古世家大族就有长辈得给子弟安排通房,派婢子身教子弟敦伦之礼的规矩。
按照常理,楚家只剩下他和兰陵兄弟二人,这个教导弟弟敦伦之礼的责任自然就落到了他这个兄长的身上。
但他没安排。
楚家没有这种不把别人当人的规矩。
而且,楚天歌是由衷的希望,自己的弟弟能过得好,可以弥补自己注定英年早逝的遗憾,希望弟弟能跟意中人恩爱两不疑,白头偕老。
可他的这个弟弟不仅不把别人当人,他自己好像也……
不做人了。
楚天歌僵硬抬手。
然而下一刻,逆弟衣摆熠熠生辉的金纹龙尾,也随之抬高一寸。
凸得令人发指。
楚天歌:“……”
窒息。
他看着弟弟。
弟弟也看着他,满脸理所当然。
一片死寂中,楚天歌脑海里的话本更是翻开一页。
【素闻北帝好人妻,愈贞烈者愈加钟情,恐南帝亦复如是。】
北帝,乃八胡之首赤部首领,赫连博。
南帝,自然只有兰陵。
楚天歌感觉自己的眼皮都在跳。
人、人妻。
贞烈……
我吗?!
但他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
不对。
我根本就没有夫人。
更不可能是人妻。
就算退一万步讲,我也绝不贞烈。
楚天歌故作镇定,放下颤抖的手。
他如今的身子重伤未愈,贸然跟兰陵动武毫无胜算,甚至更容易激起这逆弟的……反应。
当务之急,还是要让兰陵先明白,他根本就不是他的什劳子嫂嫂。
这么一想,楚天歌就对上了弟弟毒蛇般的眸光,沉声开口:“我不是你嫂嫂。”
话音未落,楚天歌又解释了一句:“我是男子。”
但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
“嫂嫂。”
这逆弟握住了他垂落的腕骨,指腹薄茧热得灼人:“你是不是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楚天歌心道不妙:“……你、你知道什么?”
“兄长出征前三日,夜半三更,你一身黑衣,翻窗进了我兄长的卧房。”
兰陵的拇指重重一碾楚天歌的腕骨。
楚天歌却长出一口气。
只要不是这混账东西明知他是兄长,还对他……这样……那样……就行。
“我兄长素来俭省,侯府中各门过亥便落锁,灶膛更是晚膳后就歇了。”
“可那一夜,兄长为你,叫了三回水。”
瞬间,楚天歌就仿佛回到了那模糊的一夜。
出征前三日,他为了维持“本尊”英武硬朗浑然天成的人设,迫不得已恢复本相,偷偷去演武场临阵磨枪。
我堂堂“江南王”,临阵磨枪磨累了,多泡会热水澡,碍着你了?!
只是话不能这么说。
楚天歌默默扶额,努力回想那夜情形,脸色忽地一变。
虽然并未真正回忆起那夜发生了什么,但不妙的直觉隐隐浮现,他还是决定换一个突破口。
“你兄长那日身体抱恙,多泡会热水也是情理之中,我不过是与你兄长禀报些繁琐军情,耽搁得久——嘶!”
兰陵骤然发力。
“在我兄长沐浴时的卧房内禀报军情?”
楚天歌的腕骨嘎吱作响。
“久到缠得我兄长彻夜未眠?久到在我兄长房中昏睡到日上三竿,都还未起?”
楚天歌登时回想起什么:“你……”
只是下一刻,风雪交加,雕花小窗猛撞窗楹,吱呀作响。
兰陵缓缓抬眸,眼底猩红:“我在楼底守了一夜。”
“也,听了一夜。”
楚天歌霎时呆住。
等、等等。
不是……那个不是……
但兰陵毫无征兆地起身,死死拽着他,一把将他摔上小窗前冰冷的长案。
案头贴满喜字的杯盘霎时倾倒,摔得四分五裂。
只剩一壶合卺酒,被兰陵轻轻勾住壶耳,晃晃悠悠打了个转,落在掌心,滴酒未倾。
“嫂嫂,谁给你的胆子?”
“当着兄长的面,就敢勾引我。”
干枣花生桂子在身下被碾得噼啪作响,楚天歌也终于想起那一夜。
天杀的诸葛白!
连通筋活络强身健体的药不能跟易容丹同用都没告诉他!
害得他……害得他……
半夜神志不清出门叫水,一出门就撞上了一身侍卫黑衣的弟弟。
他还误以为对方是自己的亲卫,拍拍肩膀,却发现——兄弟,你好硬啊。
从肩膀摸到大腿,哪哪都硬,简直就是传说中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生将星”“武帝气相”。
嫉妒得楚天歌恨不能把“亲卫”的这身皮肉都扒了,给自己穿上。
毕竟,他“本尊”的英武人设,可是他精心筹谋、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才打造出来的。
哪像这个家伙,往人前一站,就是大写的英武。
更何况,他竟然还敢拦他!
楚天歌隐约记起,自己当时衣衫不整,一伸手就把态度强硬拦在面前的弟弟,按头狠狠揽进怀中,结果自己被撞得心口一痛。
天地良心!他只是在强压胸中嫉妒,试图用这种平易近人、不拘小节的方式,维护自己英武爽朗的人设。
顶多就是神志不清,导致他的力度和角度都没控制好。
而唯一的败笔,只有他忘了自己还没易容回“本尊”。
夜半三更,衣衫不整面色潮红的貌美心腹将军从王上的寝宫里出来,一出来就逮着王上的弟弟从肩膀摸到大腿……摸完甚至还回了寝宫,又叫了两回水。
楚天歌瞳孔地震。
也难怪兰陵产生那种误会。
但是——
楚天歌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丧心病狂的逆弟。
你小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在我卧房底下蹲着是要干什么?!
可惜,当时惊动真正的亲卫前来,叫水沐浴之后,一直到他又叫了一回水沐浴的事,楚天歌是半点也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第二日自己昏昏沉沉早起议事时,整个侯府都静得可怕。
而他的喉咙也格外沙哑。
但乱世出征前,这都是寻常。
如今再回想那夜情形,一并回想起出征前夜,与兰陵手足情深抵足而眠时,隐约察觉弟弟该成家了的异样。
以及弟弟十四岁时,渐渐跟自己疏远,就连偶尔并肩作战,他都刻意不在兄长略舒适些的主帅营帐中停留休憩。
楚天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逆弟,难不成你早就想要我命?!
几乎是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楚天歌的指尖就微微蜷起,漆黑清澈的瞳仁轻颤。
都说天家皇权无情,更无兄弟手足情谊。
但楚天歌是真没想到,兰陵竟然连这一两年都不愿意等,早早地就想将他这个兄长取而代之,图谋不轨。
他不由自主地就往远离弟弟的方向退了退,开始盘算起自己要如何将信号发与城外兵马。
“嫂嫂这就怕了?”
一身龙袍红衣的兰陵立刻捕捉到了楚天歌微妙的退却。
若是上辈子,他大概还会忍不住怜惜这个莫名像极了兄长的替身。
可如今的他,只是个从不堪地狱里爬出来,为兄长复仇,实现兄长的统一大业而不择手段的恶鬼。
他活着一日,人间就永无宁日。
楚天歌眼睁睁地看着弟弟脸上绽开莫名灿烂的笑容。
【楚天歌:[裂开]这对吗?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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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群臣死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