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当地人穿得皆甚是华丽,男子长袍戴帽,女子身着深色短衣长裙,她们的手腕,脖颈,耳垂处,都点缀着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玉石银饰。
漂亮的小姑娘三五成群,连说带笑地走在街巷之上,同长安城中的贵女们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这里的男子皆是高大勇猛,时值六月,手持火把的男子袒露着上半身,露出矫健的身姿。
花杳杳方看了几眼,身旁有折扇哗一声抖开,她的视线被扇面阻绝。
“徒儿。”江醉枕慢悠悠道,“这叫非礼勿视。”
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他自己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时,可不是这样的。
“嘁——”花杳杳不屑,“我不过是看看而已,师傅未免也将我想得太不堪,再说,我什么好东西没看过……”
她话音一顿,忽地想起自己身中缠骨香那一夜,误闯入稽长风的房间时,他正在洗沐,只披了件外衣便走出来。
衣襟之下,青年精瘦长腰若隐若现。
花杳杳心虚地噤了声。
眼前霍地一亮,江醉枕已收了扇。
花杳杳一抬眼,正巧瞧见不近不远走在前头的稽长风,他手中拿着剑,腰身挺拔,在人群中目不斜视,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他生得好看,就连夜风也格外眷恋地勾起青年肩后几缕乌黑发丝,配上青年冷若冰霜的神色,任是无情也动人……
有些大胆的少女走上前,将手中的花环双手举起来,像要请求这位从未见过的剑修收下。
稽长风不知说了些什么,少女们眼中的光芒破碎,又只好拿着花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年轻可真是好。”江醉枕也瞧见这一幕,他叹道,“这些姑娘如此,稽师弟亦是如此。”
“你那是年龄的问题吗?”花杳杳反问,“只怕师傅你再年轻上十岁,也未必能比得上稽师叔。”
“有你这么跟师傅说话的吗?”江醉枕摇摇头,反手便拿着折扇敲了敲她的额头。
不轻不重,但对花杳杳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来说,侮辱性极强。
“天底下有你这般欺负弟子的师傅吗?”花杳杳伸手,便要将江醉枕手上的扇子夺过来。
江醉枕轻轻往后一避,躲开了花杳杳的攻势。
二人有来有回,谁都没有动真格,只是闹着玩儿。
“师兄。”稽长风不知何时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
青年眉头微蹙,火光下双眸沉凝。
江醉枕莫名觉得,稽长风像是想要训上他一句的样子——这种事情,也并非没有过,江醉枕还是十几岁,正活泼好动的时候,稽长风不过六七岁大,却格外少年老成。
他逗这位师弟:“走,师兄带你捉山雀,下河摸鱼,去不去?”
小师弟看着他凌乱的发髻和衣袍:“师兄,你今日衣冠未正。”
日子久了,江醉枕就渐渐明白,这位小师弟,果然天生是无情道的苗子,心外无物,小小年纪就摒弃杂念,比他这个当师兄的,还更像长辈。
多年过去,江醉枕不知不觉习惯了在这位师弟面前,就像面对师尊一样规矩行事。
唯独今夜盛节,他倒是忘了在他跟前收敛些。
江醉枕连忙收了与花杳杳的打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师弟快看,前头这草场上,可真是热闹欢腾。”
稽长风当然瞧见了。
不止是他,花杳杳也看见,不远处的草地之上,男人们将手中的火把投入火堆当中,熊熊烈火蹿起足足半丈高。
打扮得漂亮的女孩儿们手牵着手围成一圈,围绕这些火堆载歌载舞。
她们裙摆飞扬,身上的首饰叮当作响,头上都还戴着一顶花环。
花杳杳还没见过这般欢快奔放的场面,她忘了继续和江醉枕斗法,快步跑上前去凑热闹。
热情的姑娘们牵住她的手,她身旁的小姑娘瞧着约莫十六七岁,眼眸黝黑乌亮,她用花杳杳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什么,便离开了。
很快,小姑娘折返回来。
原来是她采集来一大捧灿烂的鲜花,心灵手巧地编成花环,戴到花杳杳头上。
小姑娘指着花环又叮嘱了些话。
花杳杳当然听不懂,只点了点头:“你放心,你送我的礼物,我一定会好生保管。”
小姑娘这才笑了笑,又拉着花杳杳跳舞。
这般载歌载舞,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见男人们又重新点燃火把,手中高高举着它们,朝着高处的山顶走去。
这是做什么?
花杳杳满脸不解。
她回过头去,只见江醉枕和郎晰也正玩得尽兴,只管跟着人群往山上走。
唯独见不着稽长风的身影。
花杳杳的视线又仔仔细细在人群中逡巡了遍,终于瞧见身着雪色道袍的青年手执长剑,正背对着人群朝相反方向的树林走去。
稽长风的离开悄无声息,似乎并不打算惊动任何人。
花杳杳想了想,她跟上了稽长风。
草地上火光亮彻半边天,便愈发衬得树林黑暗深邃,似是要将什么吞进去吧。
走在前头的稽长风闻见若隐若现的桃花香,他停下了脚步:“出来。”
“师叔。”花杳杳原本也没打算躲,她从树后走出来,“你一个人到这儿来做什么?”
女子头戴花冠,乌发浓密,月光之下,衬得她的一张脸愈发莹白如玉。
稽长风敛下眼:“你随吾来。”
花杳杳没有任何怀疑,走上前去。
却见稽长风蓦地抬手,自袖中飞出一张官黄符纸,翻飞中只朝她袭来。
花杳杳心神一慌,想起从前被定身符控制的恐惧,她连忙后退,谁知那道符纸转眼间已触到胸前肌肤,化作一缕烟消逝得无影无踪。
花杳杳错愕地瞪大眼站着没有动。
稽长风这才道:“不必慌,不过是敛息符而已,能够遮掩你身上的妖气不被察觉。”
她试着抬起手,还好,果然不是定身符。
惊魂未定过后,花杳杳长叹一口气,有些无奈道:“师叔,下次这种时候,你能不能先说一声?”
青年后知后觉,他颔首:“是吾的过错。”
见他这般从善如流,花杳杳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罢了,人家也是为了她好。
花杳杳走上前:“师叔,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稽长风侧过头,看向深林之中:“这山中有魔。”
花杳杳一听,顿时摩拳擦掌,她拿出江醉枕为她打造的木剑出来。
青年瞥了那木剑一眼,没说什么,朝前头走去。
果然是步入筑基期的修士,花杳杳记得,江醉枕寻找妖魔,还得依靠符纸或法器,而稽长风气定神闲,就能在树间穿梭,带着花杳杳轻而易举地找到魔气从何而来。
今夜是满月,月光穿过松林间宽枝,洒落在铺满松针的草地之上。
不曾看清空地中间是什么东西,花杳杳便听见似是鬣狗分食猎物的动静传来。
树林当中漂浮着血腥气息。
花杳杳借着月色瞧见,被分食的是一头灰狼,它早已咽了气,被刨开腹膛。
而围着那头狼,正大快朵颐享受美味的……竟然是一群兔子?
十几只兔子,时而挪动位置,眼中闪烁出血红的光。
什么时候兔子也能吃狼了?
花杳杳下意识朝稽长风看去,却见青年面色沉着,已召出一道符纸,朝着那些兔子打过去。
并非是定身符或敛息符那般温和的符篆,只见那道符一过去,十几只小兔子顿时燃起来,它们叽叽叫着逃窜,还不曾逃出几步,便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瞧着……还怪可怜的?
但很快,她就心疼不起来了。
在那些兔子死后,它们的尸身之上,渐渐浮出一层黑雾,这道雾气黏黏糊糊,汇拢到一起,形成成大的一团。
它似乎察觉到危险从何而来,汇聚成一团之后,朝着二人的方向冲过来——主要对准的,还是手中只有一把小木剑的花杳杳。
好呀,就连魔气也晓得她是个软柿子。
花杳杳指尖掐诀,决定给它个好看,谁知一道铮然出鞘的剑声,寒光在眼前闪过,劈开了厚重的魔气。
稽长风当空而立,挡在了她身前。
月下青年衣袂无风自动,仿若从天而降的谪仙。
花杳杳愣愣瞧着他的背影,却见那道被劈开的魔气又重新汇聚起来。
只是它似乎有灵智,意识到自己并非眼前这个修士的对手,忙彻过身,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追——”花杳杳想也不想,就要跟上去。
稽长风持剑拦住了她。
“你先回去。”他嗓音淡淡道。
“为何?”花杳杳顿时感到何为技不如人的难受,“师叔莫非是觉得,我会给你拖后腿不成?”
青年没有出声,似乎是默认她的话。
他长剑负于身后,侧过头来:“若你不走,吾只能用上定身符。”
……
太欺负人了。
好胜心让花杳杳今夜非得跟上不可,她想也不想,一句话脱口而出:“师叔若是不让我跟着你,我就告诉所有人,你和我双修的事。”
青年眼皮猛地一颤,他们何曾……
回想起来,能让花杳杳误会的,只有她身中缠骨香那一夜。
来不及解释,稽长风抿了抿唇,他道:“你非得跟着,那便莫要后悔。”
稽道长:清白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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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