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太监被厨娘推到了一旁,没人多看他一眼。
最终还是有位烧火的小丫鬟看不过眼,偷偷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个半凉的包子:
“这包子是我剩下的没有吃过,你拿着它快些出去吧,今天是陛下的千岁宴,省得在这儿待久了,被人告到你主子那里去,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小太监看着手上的包子,他笑了笑,没来由的漫不经心。
他看向厨房内刚盛出盘的珍馐美馔:“可小的就是想尝尝,陛下千岁宴上的东西是什么味道?”
“你……”小丫鬟瞪大了眼,大概是从未见过这般得寸进尺的人。
就连花杳杳也看不下去了,她走上前,对那小丫鬟解释道:“姑娘莫要见怪,我这兄弟他平日脑子不好,许是今日受了什么刺激,净说些疯话。”
花杳杳连拖带拽,也顾不得看小丫鬟是什么脸色,将人从御膳房拉了出来。
躲在御膳房院子的角落里,花杳杳仰头看着他道:“既然你自己找死,那我也管不着,但你说好带我去御书房,总得先告诉我它在哪个位置。”
太监低下头,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
天色渐暗,唯余一缕夕阳余晖,给这位女扮男装的小太监脸颊渡上一层金边,就连她白皙肌肤之上,细小的茸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咬了口手上早已凉得无甚滋味的包子,转过身道:“走吧,我带你去。”
花杳杳将信将疑,站在原地没有动。
前头幽幽传来他的声调:“若是晚了,千岁宴散场,只怕到时候御书房人一多,你就不好办事了。”
这一提醒,花杳杳想起自己的计划,她咬咬牙,只得再度跟上对方的脚步。
.
幸好他这回没再出什么乱子,直接带花杳杳来到一座宫殿前。
碧瓦飞甍,檐牙高啄,廊下有护卫把守,高处的匾额之上御书房三个字龙飞凤舞。
花杳杳倒是没有料到,原来御书房门外如此护卫森严。
她看了眼身旁的年轻太监,正寻思着怎么将对方甩掉,自己再偷偷混进去,没想到对方却腾步向前,径直朝朱红色的大门走去。
“站住!”手持长.枪的护卫呵住了他,“你是哪个宫的人,来这儿做什么?”
不止是他,就连站在和他一齐出现的花杳杳也被波及,顿时被护卫鹰臯般的目光盯紧,就算想脚底抹油也来不及。
果然……这种比她一个妖还不搭调的太监,着实是信不过。
花杳杳藏在袖中的手悄然运转妖力。
被护卫拦住的太监却依旧从容不迫,他抬起眼,凤眸微带嘲弄:“咱家是哪个宫的人,大人难道看不出来?”
只消这一眼,配上他不怒而威的嗓音,原本气焰嚣张的护卫双腿发软,险些没跪下来磕头求饶:“陛、陛……”
“拿这长.枪比着咱家,着实是不必。”护卫的话被打断,他道,“咱家有要事在身,还请大人先放我进去。”
几名护卫战战兢兢,也不知陛下不在千岁宴上,这是在玩什么,只得忙推开御书房的门,恭恭敬敬将人放了进去。
年轻太监站在殿宇阴影与日辉交界之处,他回头看向仍不明所以的花杳杳:“不是有事?还不快些进来?”
怪不得这人能在宫里这么作死,原来是真有几分本事。
花杳杳随他进了御书房之中,忙关紧身后的大门,将门栓别上。
瞥见她的动作,他唇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没有出声。
花杳杳一眼瞧见屋子正中央那张紫檀木书案,桌案上堆叠着公文,笔墨砚纸一应俱全。
她快步走过去,在桌上胡乱翻找。
“你在找什么?”小太监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我在找圣旨。”花杳杳头也不抬,她动作一顿,又看向小太监,“准确来说,是能够写圣旨的东西。”
对方会意,在偌大的御书房踱步了几圈,举着一筒卷起的丝帛递到她面前:“是这个吗?”
花杳杳忙接过来,她打开一看,柔软的蚕丝绫锦上,绣出富丽堂皇的祥云瑞鹤,浮纹白玉卷轴触手温润细腻。
正和蛇妖同她提起的圣旨差不多。
她将圣旨铺开,拿起桌上的狼毫笔,蘸上墨水。
抬起手,余光瞥见小太监仍在一旁,他双手环胸抱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花杳杳就算再傻,也明白伪造圣旨是有罪的。
尽管是这太监带她到御书房里来,但花杳杳仍旧不能掉以轻心,她指尖掐诀,袖中飞出一道柔软的藤条,将对方捆得结结实实。
他并没有生气,只定定瞧着花杳杳,似笑非笑道:“阁下可当真是……恩将仇报。”
这般从容的态度,仿佛被一只妖捆住,可能受到性命威胁的人并非他自己。
花杳杳也知自己做的着实不算厚道,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这样。
“你老实些别出声。”花杳杳警告他,“不然我就杀了你。”
他偏了下头,眼底光华流转,像是上好的黑曜石:“是吗?既然我的性命在你手上,那我当然该听你的话才是。”
纵然花杳杳是妖,也听出来了他话里的阴阳怪气。
但她没有工夫理会,只忙着写下令放赦蛇妖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暗鸦司豢养蛇妖为乐,兹事……”
花杳杳咬着笔杆:“兹事……”
她只在话本上看过圣旨的开头,至于里面的细节,着实看不清。
“兹事体大,寤寐次于朕心。”在她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椅子上,被藤条捆起来的年轻太监慢条斯理开口。
花杳杳忙写下去:“兹事体大,寤寐……”
她侧过头:“寤寐这两个字,是什么写法?”
小太监扯了下唇角,他气定神闲:“一点,一提,再横钩……”
停停停,照这样下去,只怕待到天亮,一封圣旨也写不出来。
花杳杳将捆着他的藤条收回来,将狼毫笔递到他手上:“你来写。”
对方从善如流,结果她手中的笔:“你就不怕我这会子叫外头的人进来?”
花杳杳想了想,从袖中取出平日佩戴的玉簪来,毫不客气抵在他细嫩的脖颈上:“谅你也没那个胆子,快写!”
.
小太监长得平平无奇,一双手生得却倒是好看,骨节分明的长指颀长匀亭,拿着狼毫笔一撇一捺,写出来的字也是相当雅正。
见他写完最后一字搁下笔,花杳杳忙拿过圣旨就要卷起来。
“等等。”小太监叫停她的动作,“没有玉玺落款,你这封圣旨是没人会信的。”
花杳杳一时心急,竟差点忘了这回事。
只见对方慢悠悠站起身,走到书案左侧的博古架上,取下一个木盒,打开盒盖,明黄的绸缎盛着一枚的碧玺。
他拿着碧玺,轻飘飘往圣旨落款处那么一戳。
倒真有些发号施令的雍容自若。
花杳杳目光中露出怀疑:“你怎么会知道玉玺会在……”
“猜的。”他打断她的话,“你若是不信,那就算了。”
花杳杳别无他法,大不了拿回去,再让那些蛇妖们看看。
她将圣旨卷起来,放入袖中藏好,才发觉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廊下宫灯亮起半丈光晕,承接黄昏与夜的交替。
花杳杳正要走,衣袖却被人轻而易举地勾住:“我替你写了圣旨,你就这样一走了之?”
这人怎么这么烦,花杳杳看着他,她挑了下眉头:“我倒是有心带你走,只怕你没那个胆子。”
他凝然看着她,倏忽勾唇笑了:“好啊,那你倒要好生看看,我究竟有没有那个胆子。”
.
入夜后的宫中,并不比白日里静谧。
隔着宫墙遥遥传来千岁宴上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之声,披坚执锐的金吾卫在宫道之中整然有序行进,盘查宫中是否有可疑的人出现。
待他们走远后,躲在暗处的花杳杳松开了捂在小太监唇上的掌心。
此处狭窄,二人紧紧挨在一起,花杳杳浑然未觉,只低声提醒:“你可想好了,要是我带你出了宫,你要想再进来可就麻烦得……”
“你若是再不带我走。”他嗓音极低,像是夜里泠泠作响的风,“只怕金吾卫就要回来了。”
花杳杳也懒得同他啰嗦。
反正这皇宫她也只来这一回,他回不回得来,都不关她的事。
她再度变幻出藤条,缠住小太监的腰。
啧,花杳杳不禁叹道,狗皇帝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不做人,连手底下的小太监腰都能细成这般,也不知道平日里克扣了他多少伙食。
这般想着,花杳杳用藤条带着小太监往上一跃——
“什么人?”宫墙之上的金吾卫听见动静,当即万分警戒地瞧过来。
可他们哪比得上花杳杳一只妖的反应。
带着小太监,她脚尖轻点琉璃瓦之上,鹄起鹄落间,已翻越过层峦叠嶂般的宫墙。
长安城坊间灯火辉煌,好一座火树银花的不夜城。
街上满是为庆祝千岁宴而游玩的百姓,千门万户花灯如昼。
花杳杳好不容易找到一处人少的河畔,带着小太监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屋顶上跳下来。
她稳稳落地,身旁的小太监却伸手扶住一旁的歪脖子柳。
他面色有些白,捂着胸口有几分难受。
叫你爱装。
花杳杳心中偷笑,面上却故意做出关切的模样:“你没事吧?”
她眸中的幸灾乐祸毫不遮掩。
将方才天旋地转间带来的眩晕和几欲作呕的反应硬生生压下去,小太监几乎是咬着牙道:“……无事。”
既然已经将人带出来,花杳杳也没有必要再留下。
她刚走出半步,却听见天空当中砰一声炸响,烟火自皇宫方向的上空点亮。
二人所在的河岸远离街市,没有屋宇檐角遮挡,正巧能将如此璀璨的盛景一览无余,尽数收入眼中。
宝烟飞焰万花浓,如漫天星雨吹落,汇聚天下能工巧匠制出的烟花当然不同凡响,似成百上千条火龙衔着烛火在天空飞舞,又化作金翼凤凰啼鸣出五彩火花。
转眼间,有不少百姓也朝着这个方向围过来,他们大多结伴而行,有的妇人牵着小孩,小女儿坐在父亲肩头,指着光彩耀目的烟花咿呀乱叫,一家人其乐融融。
就连花杳杳一时都看得有些失神,她回过头,却发觉小太监倚在树干上,双手环于胸前,他目光淡漠,冷冷地瞧着水面重叠晕开的倒影,像是兴致不高的模样。
花杳杳突然想起,今日也是他的生辰,为了讨口吃食,他被女官奚落,被厨娘冷待,还险些挨了顿揍。
这般一想,花杳杳难得大发善心:“既然今日是你的生辰,你替我带了路,还帮我写了圣旨,不如我请你吃完长寿面,就当做报答吧。”
小太监没有看她,他视线落在不远处随波漂逐的河灯之上,目光犹如那些河灯忽明忽暗。
花杳杳原本以为他会拒绝自己,没想到他突兀开口:“好啊。”
入V万字更新失败,咚咚咚给大家磕几个头,等我明天开始补回来~
宝烟飞焰万花浓。——宋·辛弃疾《虞美人·翠屏罗幕遮前后》
百枝然火龙衔烛,七采络缨凤吐花。——明·刘绘《元夕同杂宾里中观放烟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