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和喜哥疯了。
追杀他们的典三水一行也疯了。
以阎浮树为中心,方圆十里都是山魈的地儿。若从那儿过,确实能以最快速度翻过山头,但也得有命不是?山魈跑起来如风穿林,虽是以阎浮果为食,纯吃素,却也以袭击人为乐,纯折磨————折磨至死。
所以礁尾村的后山一直被视为禁地,打猎事业都发展不开。村里人大多以捕鱼为生,有那么几个还跟苏潋歌是同行,也是采珠司的在司采珠人。
“不怪手持鱼叉呢。”
要是耕地的就该拿锄头了。
普通老百姓可弄不来管制类武器。
“你是不是说过,秋娘和喜哥死的那夜在下暴雨?”忽然想起一事,苏潋歌又问向鲛人。
鲛人一个点头,“是啊,雨很大,打得眼睛都睁不开。要是再刮大风,海水都得涨了。”
“难怪……”
敛了眼眸,苏潋歌这下懂了。
山魈不喜雨水,怕打湿毛发,所以雨天大多不现身。秋娘和喜哥之所以敢以身犯险,怕也是依仗了这一点。
可眼下———
清晨,天晴,万里无云。
脚下土地混着碎叶枯枝,一脚踩过“嘎吱”作响,真是干燥极了。
这一天没可能下雨。
但她得进一趟山魈林。
“喂,”苏潋歌抬眼看向鲛人,“你还能走吗?”
“嗯?!”
鲛人心头一跳————什么意思,不能走就要丢下他吗?就丢这干巴巴的荒郊野岭?!
环顾四周,他只觉身上刺挠,连鳞片都要干脱了皮,于是忙原地蹦哒两下以证明:“能走!能走!”
“轰!”
又是一脚踹飞拦路石。
苏潋歌气不顺地喷了口气,随即手臂紧了紧,往上颠了颠背上“鱼”,嘴里却是骂骂咧咧不停:
“你一条鱼吹什么牛逼,不能走就不能走,我可以先把你送回衙里。现在好了,走半道才说走不动,回去路也认不清。我放你一条鱼回去也不是,背着你上路更不是。”
“待会儿要是遇上山魈,就我们这样,跑都来不及——”
“呵呵,”鲛人一声愉悦的笑打断了她。
苏潋歌一个顿足,猛地转首,两眼瞪死了趴她肩头惬意到没边儿的“鱼”,一龇牙,恐吓道:“还敢笑?到时候我一定把你个累赘丢出去!”
“你不会的。”
鲛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竟然能说出这一句。说完就放软了身躯,几乎要化在苏潋歌背上。而勾在她颈间的双手,却是紧了又紧。
苏潋歌一时喘不上气,只得低头吭哧一口,正咬他小臂上。
“嘶!”
鲛人吃疼的松了手,就听她阴阳怪气道:“敢情在这等我呢。我敢扔你出去,你就敢勒死我是么?”
鲛人:“!!!”
海里怎么老下雪呢?
他真是冤枉冤枉啊!
“潋歌~”鲛人哭唧唧。
“阿苏,”苏潋歌无情纠正称呼。
“阿苏~”鲛人真是乖巧,立马改口言道。随即委屈巴巴地嘤嘤:“你怎么老怀疑我对你有坏心呢,我不是都把耳边鳞送你了吗?”
“……?!”
苏潋歌愕然扭头,哗然出声,“那不是你怕被我打,才特意上供的么?!”
“!!!”
鲛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那是我们鲛人特有的定情信物!只送给爱侣的!”
“什么?!”
“定情信物?!”
苏潋歌一脚跺碎腕粗的枯枝,停下脚步————有些道理,是真该跟这条鱼讲讲了。
“什么定情信物是按对送的?你既送我,又送顾大人,是啷个意思?”一个不小心,村里土话都冒出来了。她上下扫鲛人一眼,眼神逐渐异样,带着一丝鄙夷,“不愧是海里的,真浪。”她又想起当初被摸了两把的事儿,这下登徒浪鱼再降级,成了男女通吃荤素不忌的大渣鱼。
鲛人还没听明白“真浪”何意,就听苏潋歌蛮不讲理:“我说了是上供赔礼就是上供赔礼,休要再提什么定情信物的膈应人。”
“喀嚓,喀嚓。”
鲛人一个心都碎掉了。
苏潋歌继续走,继续道,字字句句,端的是无情:“我,你惦记不上,顾大人就更是妄想。你要敢打他主意,我就敢把你剁成鱼泥。总而言之,陆上的世界跟你海里不一样,等结了案,你还是快回你海里去吧。”
“回不去的。”
鲛人却是如此说道,低眉垂目,可怜兮兮的样子,“丢了心的鲛人回不去海里。如果带不回心爱的陆人,就会死在陆上。”话说完,眼皮一眨,一个小珍珠就水灵灵地结出来,蹦跳着滚下山林野径。
苏潋歌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起急,“你这是威胁我呢?当我在乎你一条鱼命么?”吃软不吃硬的她其实就吃这一套,却还梗着脖子,“色厉内荏”道:“别忘了我可杀过你,还一点儿没留手!”
“我没有威胁。”鲛人忙道。
“没有什么没有!”苏潋歌厉声打断他,脚下一转,竟是要原路返还,“我现在就带你去鱼摊上看看,看看陆人都是怎么膛鱼的?”
鲛人忙问:“你不找喜哥尸骨了?”
苏潋歌粗声粗气道:“死都死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先让你醒醒脑要紧。”她实在是没有好气。
“你到底知不知道,像你这样又会掉珍珠,又会织龙绡的鲛人,来到岸上有多危险?陆人或许不会一开始就杀了你,却是会天天小皮鞭抽你,逼你掉眼泪,再把你关小黑屋里,盯着你没日没夜地织布。”
“等你什么时候哭瞎了眼睛,掉不出眼泪,也织不出布,他们才舍得将你开膛破肚。鱼头一个价儿,鱼尾一个价儿,鱼身正好拿去炼鱼油————你怕不怕?!”
鲛人点头:“怕。”
苏潋歌喝道:“怕你还不回去?!”
鲛人油盐不进:“因为你在这里。”
苏潋歌:“……”
苏潋歌觉得这鱼确实扎不死,因为快犟死了。
“我知道鲛人偷偷上岸,混迹陆人堆里很危险,一旦被发现身份,就是会像你说的那样。”鲛人确实很明白自己奇货可居,他更明白偷跑上岸的鲛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
“大概六百多个月圆前,”他忽然跟苏潋歌讲起鲛人的故事,“有个偷跑上岸的鲛人,曾留下一首鲛人遗歌,她说情郎迫她泣珍珠,又挖其眼珠,削其鳞,烹其肉,埋她进不见天日之土。”
“她的哀歌回荡海上三天不绝,族鲛们也是自那以后,才开始收集人饵。”
鲛人没再继续说,鲛人们收集人饵究竟是图什么?总归不会是图来到岸上,被陆人当鱼一样膛。
他更没说,鲛人报复心重,在听到鲛人遗歌后,曾在第六十个月圆,集结海中巨物,借风大雨急,掀起了一场鲛为的风暴潮————
那是陆人虐杀鲛人,该付出的代价!
“……”
苏潋歌未曾言语,半晌后却道,“耳边鳞还你,我这就给你扔回海里去。你要敢上岸,我见一次打一次。”
鲛人一听就要闹:“不要!”
苏潋歌吼道:“不要什么不要!”
鲛人抱着苏潋歌的脖子愈发用劲,“我不要回海里,除非你跟我一起!”
苏潋歌憋红了一张脸,怒了:“我去海里只会淹死,你到底是索爱还是索命呢?!”
鲛人忙道:“我自然有办法让你在海里活。”
“我不要!”
苏潋歌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我又不喜欢你!”
.......
某些时候,这一人一鲛的脑子倒是都直一块儿去了。
苏潋歌和鲛人旁若无人地争吵,一时都顾不上自己身处何地。
早在苏潋歌一路摧枯拉朽,踹石又踹树地进山时,山林中的异物就被她的动静引出来了。
野兽一般的直觉,让一人一鲛倏然收声。
山林间不知何时好生安静,抬目四望,枝桠间已站满黑黢黢的“人”。
他们个个长臂人面,身黑有毛,一双脚丫反着长,类人又类猿。
鲛人被他们丑到辣眼睛,一脑袋扎进苏潋歌脖颈里。
苏潋歌却是长眉一挑,吹了声口哨,“哟,我这是捅了山魈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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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