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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山川两乡(八)

但她家显然有点儿小了。

紫苏和紫菀动作真的很快,仅瞥见一个衣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藏哪里去了。

傅元夕还是说完话没人理她,一回头才发觉身后空无一人。她将自己家这丁点儿大的院子左看右看,实不知这姐妹两究竟躲哪儿了。

秦舒人未到声先至。傅元夕只好收起感叹,笑眯眯唤她:“娘。”

“自己一个人瞎嘀咕什么呢?”秦舒奇怪地看她一眼,“如今还有自言自语的毛病了?”

傅元夕乖巧地停在她面前:“您找我有事?”

“我听你哥哥说了。”秦舒气道,“那兔崽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言不逊,下回若再来,我定将他打出门去!”

“且不至于,您别上火。”傅元夕安慰她,“只是嘴欠了些,日后少不得还要同哥哥打交道,况且伯父和爹爹的交情尚得顾及一二,我不理他就是了。”

秦舒没好气地打到她的爪子:“你如今宽宏大量起来了?之前是谁一提起陈铭就要杀人的?”

傅元夕挽住母亲的手臂撒娇:“想着您不会再盼我嫁过去了嘛,自然就宽宏大量啦。不过这样的话他从前也说过,那时您怎么不生气?”

“私下说一说和当着人说能一样吗?”秦舒才下去的火气又提到嗓子眼,“这叫品行不端!”

“嗯嗯嗯。”傅元夕点头如捣蒜,“您说得对。”

而后她又听母亲唠叨了几句,无非是“以后咱们再不理他了”“你这婚事还是要想一想”“少成日往外面跑遇见坏人怎么办”之类的话。

傅元夕都一一应下,听得直犯困。

等她从母亲的絮叨中脱困,回到自己那间小屋子时,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地方就这么大。”傅元夕愁眉苦脸,“要怎么再塞下两个人?”

佩兰那间屋子本来就更小一些,实在不好再丢给她一个。

紫苏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我们夜里要轮值!姑娘只需塞下一个就行。”

傅元夕被吓了一跳:“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不是你让我们躲一躲嘛……”

傅元夕对着自己的小屋发愁:“塞一个也够呛。”

紫菀:“我们睡地上就行。”

她声音和姐姐也像,但听起来冷一些。

“今晚先委屈你凑合一下吧。”傅元夕很不好意思,“……今天太晚了,我若去找被褥会露馅。要不今天你睡床?”

紫菀还是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不用。”

于是傅元夕将自己的被子铺在地上:“那你凑合凑合,我明日叫佩兰去拿。”

然半夜傅元夕还是没忍住,强拉硬拽地将紫菀拖过来同她一起睡。紫菀本来不愿意,但架不住有人一边滴滴答答掉眼泪,一边口口声声说怕黑。

紫菀瞧她胆子不小,不像怕黑,眼泪也二分真七分假。她莫名想起家里最小的姑娘,于是不再一口回绝,道了句失礼,躺在傅元夕身边。

“你们家里规矩很严吗?”

“嗯?”

“自你躺下,只动过一下。”傅元夕小声道,“睡觉都这么板正,应该是规矩很多吧?”

“紫苏像规矩多吗?”

“这是你和我说过最长的话了!”

紫菀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说了更长的一段话:“姑娘,我们算下人。规矩严不假,但不在这些事上,没有人会将让自己难受的地方称为家的。”

夜里又安静下来。

紫菀知道她翻来覆去没有睡,于是问:“……你刚刚是真的哭了吗?”

“真的呀。”

“我们家也有个姑娘爱哭。”紫菀声音还是很冷,像初冬轻柔的风雪,“和你很像。”

“她是假装在哭吧?”傅元夕惆怅道,“我是真的动不动就掉眼泪。被人说两句要哭、摔倒了要哭、喜欢的东西没买到还要哭。其实没想哭的,但每次我反应过来的时,眼泪就已经掉下来了。”

她懊恼地用被子蒙住脑袋:“旁人不哄还好,只要一哄我哭得更凶。时常一边哭得惨兮兮一边叫人家别哄我,丢死人了。”

紫菀嗯了一声:“会哭也很好。”

或许是夜色太容易令人沉溺,卸下心防;又或许是紫菀大多时候都安静,是个很不错的倾听者。

总之傅元夕今晚同她说了很多话。

“佩兰——就是一直跟着我那个姑娘。她家里三代为仆,从小被说要恭敬、要安分,我娘将她领回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有了玩伴,但她太乖了,什么都听我的,一点儿都不好玩。”傅元夕越说声音越小,像是困了,“我们家成了这个样子,她不肯走,我早将她当亲妹妹看了,但她还是很恭敬,不像一家人。”

紫菀还是很安静,只用偶尔的一个“嗯”字回应,以示她在听。

傅元夕眼皮开始打架:“……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

“哦。”傅元夕闭上眼,“我以为你会问,为什么我睡觉都不摘帷帽。”

“因为我和紫苏在。”紫菀说,“既是不想被人知晓的事,我便不会问。”

困意涌来时,傅元夕合上眼,想到“交浅言深”四个字形容今晚正合适。这些话她不能说给父母听,因为幼稚;不能说给兄嫂听,因为打扰;更不能说给佩兰听,因为不懂。

但某些隐秘的情绪——譬如孤单,终究需要一个出口。

这一晚她睡得很好,只是睁开眼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第二日傅元夕如约而来,但很显然,她来得有点儿太早了。于是她在街上乱转了好一会儿,手里多了两个小兔子的面人和一包蜜饯。

她哥哥最多再闲上三五日,届时一进翰林院,谁会管你状元不状元、探花不探花?但凡家世不好,都是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小可怜。银钱上的确会松许多,但还是要先紧着去赎母亲的物什,眼前小销金窟似的酒楼,她还是不进为好。

傅元夕在酒楼旁边的老槐树底下戳其中一只兔子的长耳朵。

温景行一来,就有两道幽怨的目光盯着他——一深一浅,显而易见的是紫苏,心怀不满的是紫菀。

紫苏:“您不能早点来吗?”

温景行气笑了:“此刻未及巳时。”

“可是我们等好久了。”紫苏指着傅元夕手里的兔子,“兔子耳朵都捏扁了!”

紫菀冷着声音帮腔:“下次要早点来。”

紫苏认真点头,用傅元夕听不见的声音说:“不然你就等着当驸马吧。”

“无法无天了是不是?”温景行挑眉,“我将你们方才的话原封不动说给南星姨听,看到时候是谁去雪地里扎马步。”

紫苏撇嘴:“小气。”

温景行权当没听见,停在还在折磨兔子耳朵的姑娘面前:“你放过它吧。”

“无聊,捏着玩儿。”

“来这么早作什么?你哥哥呢?”

“陪母亲说话。”傅元夕道,“我若不早点出来,少不得要被盘问一番,我娘那火眼金睛,我肯定糊弄不过去。”

“他倒是很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我虽然不怎么要紧,但我哥厉害呀。”傅元夕将帷帽挑开一点儿,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他,“现在想娶我的应该比想害我的多一些吧?”

她一双眼睛生得最像母亲,像才摘的葡萄,时刻都含着笑,想坏主意的时候又狡黠的像猫儿:“那里是不是不放姑娘进去?”

“对。”温景行道,“所以你得先换身衣裳,你家那小丫头呢?换衣裳总不好戴个帷帽吧?”

“在家呢。”傅元夕略有一丝后悔,“她不禁吓,母亲一问就会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温景行十分为难:“……那你怎么办?”

“我可以自己来。”

温景行:“戴个帷帽进花楼,是不是有点招摇?”

傅元夕:“……”

的确是会令人印象深刻的装束。

“紫苏可以帮你遮一遮。”温景行稍顿,“你要是不愿意,就让她回去接你自己的人,再给你找个面具。”

面具就不招摇了?不引人注目了?

傅元夕合上眼,瞬间蔫了:“不用了。”

紫苏领着她从酒楼后边绕进去,忍了一路才问:“究竟要我遮什么?”

“疤。”傅元夕声音很轻,“我脸上有道疤,小时候火烧的。”

她声音轻飘飘,却听得紫苏不敢再多问一个字。

很久很久之后,紫苏才小心翼翼道:“……可以遮住的,一点儿都瞧不出来,在容貌上动心思我最擅长,小时候跟人学了好久呢。”

紫苏说得犹犹豫豫,似乎怕惹她不高兴:“姑娘,我可以教你。”

“不用啦。”傅元夕安静了好久,“都习惯了。又去不掉,骗自己有什么意思呢?”

紫苏走在前,带她一路到二楼,进了角落的屋子掩上门。淮山已经提前将要用的东西都备好,大开的窗户连着后院,昭示着他应该才走不久。她合上窗,看到案上不仅有她要用的,还有个能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具。

“这也太丑了。”紫苏嘴角抽了抽,“……他们不能买个好看点儿的吗?”

傅元夕努力给他们找借口解释:“嗯……大概是不知道我疤在哪儿吧。”

“真丑。”紫苏很嫌弃地丢到一边儿,示意她过来坐,“还是我给你遮起来吧,保证一点儿都瞧不出来!你以后若是又想学了,我再教你。”

傅元夕笑着应了声好,她对着镜子沉默了好久,终于慢慢将遮住面容的物件摘下来。

她多久没有坦诚地面对过他人了?

记不清了。

镜子里的姑娘有一双一如从前的眼睛。

明亮得像少时落在肩头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