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恢复的不是意识,而是触觉。
许未晞感觉自己像是在深海底部沉睡了千年,每一寸感知都被厚重的淤泥包裹,迟钝而麻木。然后,一丝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温度”,如同穿透层层海水的阳光,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
不是物理温度——他的大半边身体已经失去了对冷暖的感知,那些覆盖的暗红色晶体坚硬、光滑、如同最上等的宝石,却隔绝了一切血肉应有的鲜活触感。那“温度”来自更深的地方,来自灵魂深处那条扭曲断裂却仍在搏动的“弦”,来自与另一个存在之间无法割裂的、诡异的“共振场”。
他“感觉”到了陈镜辞的存在。不是视觉,不是听觉,而是通过共振场传递过来的、模糊却真实的“生命信号”:急促而微弱的心跳,紊乱但仍在运转的能量流,以及一种……极其深沉的、混杂着痛苦与疲惫的“静止感”。陈镜辞似乎还活着,但状态极差,如同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的岩石。
(书呆子……)
许未晞想要开口,想要移动,想要确认。但意识与身体的连接像是被彻底冻结了。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却无法指挥任何一块肌肉,无法睁开眼皮,甚至无法感知呼吸的存在——也许肺部还在工作,但胸腔已经被晶簇填充、压迫,每一次空气交换都微乎其微,近乎停滞。
只有共振场传来的那点微弱的“温度”,证明着时间的流逝,证明着另一个人的存在,也证明着……他自己尚未彻底沉入永恒的晶体坟墓。
然后,变化悄然发生。
最先出现反应的,不是他自己的血肉之躯,而是那些覆盖体表的暗红色晶体。
许未晞感觉到,周围的“环境”中,有一种温和、稳定、充满秩序感的能量场,正在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渗透”进他体表的晶体层。那不是攻击,也不是净化,更像是一种……“浸润”。如同久旱的沙漠迎来一场毛毛细雨,雨滴无法立刻改变沙漠的本质,却能让最表层的沙粒暂时凝结,获得一丝虚假的“生机”。
渗透的来源,许未晞很快就“定位”到了——是这个厅堂中央,那颗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能量球体。静滞场的核心。它的能量温和而恒定,旨在维持一种绝对的“稳定”与“静止”。而许未晞体表的晶体,虽然源于混乱的矛盾谐律,但其外在表现恰恰也是一种极端的“固化”与“静止”。两者在“静止”这一属性上,产生了某种微妙、意外的“共鸣”。
乳白色的能量细流渗入晶体,并未驱散或净化晶体的混乱本质,却像是在晶体表面镀上了一层极薄的、柔和的“膜”。这层膜没有治愈作用,但它仿佛给那些狂乱生长的晶体提供了一种“框架”,一种“约束”,让它们原本无止境扩散、同化的“**”得到了极其细微的抑制。
更奇妙的是,这种渗透与共鸣,似乎也通过共振场,隐隐约约地传递到了陈镜辞那边。
许未晞“感觉”到,陈镜辞体内那股冰冷的、不断蔓延的黑色纹路侵蚀,也似乎……放缓了一丝?虽然远不如晶体被抑制的效果明显,但那黑色纹路那种贪婪、冰冷的扩张“意图”,仿佛也被这静滞场的秩序氛围所“安抚”或“干扰”,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
这个发现让许未晞残存的意识剧烈波动起来。
(这地方……能压制“种子”效应?)
(不对……不是压制……更像是……让异变的速度“变慢”?)
他试图调动更多的感知力,去分析这种效应。但意识依旧被困在厚重的晶体与麻木的躯壳中,如同隔着毛玻璃观察世界,模糊而失真。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了。
不是来自陈镜辞,也不是来自能量球体。
而是来自……周围那些封存着研究员的静滞凝胶墙。
非常非常轻微。不是语言,也不是意识,更像是一种……“环境回音”。是那些沉睡的研究员们,在漫长静滞中与这个空间深度融合后,留下的“集体谐律印记”的自然反馈。当许未晞体表的晶体与静滞场核心产生共鸣时,这些沉睡的印记似乎也被微弱地“激活”了,释放出一些极其破碎、几乎无法解读的“信息碎片”。
许未晞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些模糊的“感觉”:
【……稳定……必须维持稳定……】
【……异变速率……减缓……但不可逆……】
【……需要……更强大的……秩序锚点……】
【……或者……彻底的……净化之火……】
【……否则……终将……归于……永恒静止……】
信息碎片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但其中的含义,却让许未晞的心(如果那团尚未完全结晶化的血肉还能称为“心”)沉了下去。
静滞场环境只能“减缓”异变,无法“逆转”或“净化”。他们需要更强大的“秩序锚点”——比如陈镜辞完好状态下的定义谐律?或者某种“净化之火”——那是什么?某种克制混沌污染的特殊谐律属性?否则,最终的结局,不是立刻变成怪物,而是被这种“减缓”拖延着,缓慢而无可避免地滑向“永恒的静止”——就像这些研究员一样,成为凝胶墙中永恒的标本。
(永恒的静止……)
(像这些老古董一样……永远睡在玻璃罐子里?)
(开什么玩笑……)
一股强烈的不甘与愤怒,从许未晞意识深处涌起!这情绪如此激烈,甚至冲破了部分躯体的麻木与禁锢!
他的左手——那只相对完好、只覆盖着晶纹、尚未完全结晶化的左手——猛地抽搐了一下!手指弯曲,指甲划过身下冰冷的地面,发出细微却刺耳的摩擦声!
这动静虽然微弱,但在寂静的厅堂里,却如同惊雷。
“唔……”
身旁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
陈镜辞醒了。
许未晞立刻“感觉”到,通过共振场传来的“生命信号”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陈镜辞的心跳猛然加速,呼吸变得急促而混乱,能量流如同受惊的蛇群般乱窜,而那深沉的疲惫与痛苦中,骤然爆发出强烈的警觉与……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强行压制的慌乱?
(他在慌什么?)
(怕老子已经变成怪物了?)
许未晞想要转动眼球——如果眼球还能转动的话——看向陈镜辞的方向,但依旧做不到。他只能通过共振场,尽力传递出一丝微弱的、代表“我还清醒”的意念波动。
这丝波动如同投入潭水的小石子。
陈镜辞那边的混乱立刻平息了一瞬。
紧接着,许未晞感觉到一只手——带着熟悉的、属于陈镜辞的微凉触感,以及一丝不正常的、仿佛金属锈蚀般的僵硬感——小心翼翼地、带着明显的迟疑,轻轻触碰到了他覆盖着晶体的右侧脸颊。
指尖冰凉,却在触碰的瞬间,传递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属于陈镜辞的银白色谐律波动。那波动同样微弱、滞涩、带着污染锈迹,却目标明确:是在进行最基础的扫描和确认。
许未晞没有抗拒,也无法抗拒。他任由那股微弱的银白色能量流,如同最轻柔的探针,滑过他脸颊的晶体表面,试图感知下方的状况。
扫描持续了几秒。
然后,陈镜辞的手,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不是恐惧的颤抖,更像是……某种紧绷到极致后,骤然松弛下来的生理反应。
“……晶体生长……停止了。”陈镜辞的声音响了起来,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近乎虚脱的平静,“不,不是停止……是速度降低到了之前的百分之一以下。静滞场的环境……在抑制它。”
他的声音离得很近,显然正俯身靠近观察。许未晞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丝奇异的、类似旧书卷与冷金属混合的气息,拂过自己颈侧尚未完全结晶化的皮肤。
“意识……清醒吗?”陈镜辞又问,手指移到了许未晞的眼睑上方,似乎想检查瞳孔,但被晶体覆盖的眼皮无法翻开。
许未晞再次集中意念,通过共振场,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代表“是”的波动信号。
这次,陈镜辞似乎接收得更清晰了。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许未晞感觉到那只手移开了。
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伴随着压抑的痛呼和沉重的喘息。陈镜辞似乎在尝试移动,但显然非常困难。
过了好一会儿,声音才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更明显的疲惫和痛楚:“我的左臂……黑色纹路蔓延到了肩膀。活动严重受限。能量系统……紊乱度78%。连接通道……协议层断裂,但基础连接仍在,共振场稳定。初步判断,静滞场环境对我们体内的‘种子’效应有微弱抑制作用,但无法根治。”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气,或者思考措辞。
“根据现有数据和环境分析,”陈镜辞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近乎冷酷的理性,尽管气息依旧不稳,“我们当前的生存策略应优先顺序如下:第一,维持生命体征稳定,利用静滞场环境延缓异变;第二,寻找恢复基本行动能力的方法;第三,获取更多关于‘种子’效应及此地环境的信息,以制定后续治疗方案或撤离方案;第四,评估外部威胁(走廊深处的庞大存在)动向及潜在风险。”
典型的书呆子风格。即使半死不活,也要列个一二三四。
许未晞在意识里哼了一声,试图传递一点“知道了,少废话”的情绪。
陈镜辞似乎接收到了。他再次沉默了几秒,然后,许未晞感觉到对方靠近了自己,接着,一具温热的、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紧挨着他,靠坐在了同一处墙边。
两人肩膀相抵,手臂相贴。陈镜辞的体温比平时低,皮肤表面带着不正常的湿冷,但比起许未晞那半边冰冷的晶体躯体,依旧算得上“温暖”。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许未晞残存的意识产生了极其复杂的波动。
不是感动,也不是依赖。
更像是一种……确认。
确认对方还活着,确认对方没有因为自己的异变而逃离或放弃,确认在这片诡异的宁静与永恒的静滞中,至少还有另一个同样狼狈、同样挣扎的“活物”,与自己并肩坐在黑暗里。
(傻逼书呆子……)
许未晞在心里骂了一句,但某种自从异变开始就死死缠绕着他的、冰冷的孤独与恐惧,却悄然松动了一丝。
两人就这样靠着墙壁,在静滞场柔和的乳白色光芒中,沉默地休息,或者说,沉默地“存在”着。
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能量球体的光芒永恒不变,研究员们的姿态永恒凝固,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偶尔因疼痛而压抑的闷哼,以及通过共振场传递的、彼此生命信号那缓慢而顽强的搏动,证明着时间仍在流逝,证明着他们尚未完全融入这片“永恒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陈镜辞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沙哑。
“许未晞,”他说,“尝试……控制你的左手。哪怕只是动一根手指。”
许未晞的意识集中在左手上。那只手覆盖着晶纹,触感麻木僵硬,但比起完全结晶化的右半身,确实还保留着一些微弱的“联系”。他集中全部意志,想象着弯曲食指的动作。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在指挥一块石头。
但他没有放弃,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如同在淤泥中挖掘。
终于,在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后,左手食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但许未晞“感觉”到了,陈镜辞也通过身体接触感觉到了。
“……很好。”陈镜辞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松了口气的感觉?“证明神经连接尚未被晶体完全阻断。继续尝试,从微小动作开始,逐步恢复对肢体的基础控制。这对我们后续的行动至关重要。”
许未晞没理他,继续尝试。弯曲食指,伸展,再弯曲……动作笨拙、缓慢,如同生锈的机器,每一下都伴随着神经末梢传来的、细密的刺痛和麻木感。但至少,它在动。
陈镜辞也开始活动自己相对完好的右手。他的动作同样艰难,手指屈伸时关节发出细微的、不正常的摩擦声。他在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未被黑色纹路完全侵蚀的能量回路。
两人各自进行着无声的、艰苦的“复健”,如同两个从惨烈车祸中幸存、浑身打着石膏和绷带的伤者,在病房里笨拙地试图活动唯一能动的手指。
过程缓慢,痛苦,且充满了令人绝望的无力感。
但没有人停下来。
因为停下来,就意味着接受现状,接受自己逐渐变成怪物或永恒静滞的命运。
而无论是许未晞骨子里的暴烈不屈,还是陈镜辞理性深处的绝对控制欲,都无法接受那样的结局。
又过了许久——可能是一小时,也可能是半天——许未晞的左手指尖,已经能做出相对连贯的屈伸动作。陈镜辞的右手,也能勉强凝聚起一丝微弱却稳定的银白色能量流。
“可以尝试……处理伤口了。”陈镜辞喘着气说,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仅仅是维持这点能量流,就让他消耗巨大。“我的医疗包……在右边腰间。你左手……能拿到吗?”
许未晞尝试抬起左手,但手臂刚刚抬起几厘米,就因肌肉无力和晶纹束缚而无力地垂下。他咬了咬牙(如果还能做出咬的动作),再次尝试,一点点挪动左手,朝着陈镜辞腰侧的位置蹭过去。
动作慢得令人心焦。指尖每一次移动都仿佛在粘稠的胶水中穿行,伴随着细密的刺痛和肌肉的哀鸣。
终于,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熟悉的、硬质的小包。
医疗包。
许未晞用左手手指,笨拙地勾住包的带子,一点一点,将它从陈镜辞腰间扯了下来,拖到自己身边。
包很轻,里面的东西所剩无几。
许未晞用还能勉强活动的手指,摸索着打开包。里面只有几片普通的止血贴、一小卷纱布、以及……一个扁平的、金属质地的、巴掌大小的盒子。盒子表面刻着莫娜医生的标记,旁边有一行小字:“极端情况紧急处理单元”。
他记得这个盒子。里面是莫娜准备的、用于应对谐律系统深度紊乱或异变的特殊药剂和工具,风险极高,非生死关头严禁使用。
现在,无疑是生死关头。
许未晞用左手手指,费力地撬开盒子的卡扣。盒盖弹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三支不同颜色的微型注射器(红、蓝、灰),一小瓶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粉末,以及两片薄如蝉翼、刻满复杂符文的金属贴片。
陈镜辞也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他的呼吸略微急促了一些。“红色注射器:高浓度谐律稳定剂,强制平复能量乱流,但会加剧系统负担,可能引发崩溃。蓝色注射器:神经兴奋与痛觉阻断剂,短时间内提升反应和耐力,但药效过后反噬严重,且可能干扰意识清醒度。灰色注射器:……”他顿了顿,“……实验性‘概念固化剂’,原理不明,莫娜标注‘仅当谐律本源发生不可逆异变时考虑使用,效果未知,风险极高’。”
许未晞的目光落在灰色注射器上。
概念固化剂?针对不可逆异变?
他的目光又落在自己那半身暗红色的晶体上。
“灰色……不能用。”陈镜辞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声音斩钉截铁,“原理未知,风险无法评估。你现在的异变虽然严重,但静滞场环境下趋于稳定,尚存逆转可能。贸然使用未知药剂,可能彻底断绝希望。”
许未晞沉默。他用左手手指夹起红色注射器,看向陈镜辞,传递出询问的意念。
“红色可以。”陈镜辞点头,“我们都需要稳定能量系统。但剂量必须减半。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全剂量可能直接导致谐律核心过载停摆。”
许未晞依言,用左手拇指费力地推动注射器的活塞,将里面半透明的红色药液推出一半,滴落在地上。然后,他将注射器针头转向自己左手手臂相对完好的区域,犹豫了一下。
注射需要精准的静脉,以他现在左手的控制力,很难做到。
“我来。”陈镜辞说,伸出还能动的右手。他的手指同样颤抖,但比许未晞的左手稳定一些。
许未晞将注射器递过去。
陈镜辞接过,深呼吸,努力让手稳定下来。他找准许未晞左臂肘窝处一条尚且可见的静脉,将针尖缓缓刺入。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足够精准。
冰凉的药液推入血管。
几乎立刻,许未晞感觉到一股温热的、带着轻微麻痹感的暖流,从注射点扩散开来!体内那些狂暴冲撞、混乱不堪的谐律乱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抚平,虽然依旧滞涩不畅,但至少不再横冲直撞!那种源自能量失控的、仿佛随时会从内部撕裂的剧痛,顿时减轻了大半!
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笼罩了谐律核心,仿佛给一台濒临散架的机器强行套上了加固箍,虽然暂时防止了散架,却也让运转变得更加艰难、耗能更高。
陈镜辞给自己也注射了半剂红色药液。他的反应更加明显,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额角青筋暴起,显然在强行承受药效带来的负担。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声音。
药效发挥作用后,两人的状态明显“稳定”了许多。虽然伤势和异变依旧,但至少能量系统不再处于随时崩溃的边缘,意识也变得更加清晰。
陈镜辞拿起那瓶淡金色的粉末。“‘秩序尘晶’研磨粉末,高纯度银白色谐律结晶,外用可暂时净化表面污染,稳定伤口。”他看向许未晞右臂的晶簇伤口,“对你可能效果有限,但可以尝试抑制晶体增生边缘的活性。”
他用手指蘸了一点粉末,小心翼翼地点在许未晞右臂伤口与正常皮肤(如果还有的话)的交界处。
粉末接触晶体的瞬间,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腾起一小缕淡金色的轻烟。被粉末覆盖的晶体边缘,那种暗红色的、仿佛具有生命力的微光,似乎黯淡了一点点。增生速度没有停止,但确实受到了极其微弱的抑制。
“有用。”陈镜辞低声说,继续涂抹粉末,动作仔细而专注,仿佛在修复一件珍贵的、却已破损不堪的仪器。
许未晞静静地看着他。陈镜辞的侧脸在乳白色光芒下显得异常沉静,尽管脸色惨白,眉头因专注和痛楚而微蹙,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线。他的右手手指沾满淡金色粉末,在那些狰狞的晶体丛林中小心地移动,避开尖锐的晶刺,寻找着每一个可能有效的“抑制点”。
这个场景很诡异。一个半身结晶化、如同怪物般的人,和一个手臂爬满黑色纹路、仿佛被诅咒侵蚀的人,在这片永恒静滞的坟墓里,进行着笨拙而绝望的自我救治。
但不知为何,许未晞心里那股一直燃烧的暴躁与绝望,却在这个诡异的场景中,悄然平息了一丝。
(至少……不是一个人。)
(至少……这书呆子还在试图修好老子。)
这个念头荒诞,却真实。
陈镜辞涂抹完粉末,又拿起那两片金属贴片。贴片上的符文复杂无比,许未晞完全看不懂。
“谐律通路临时桥接贴片。”陈镜辞解释,“贴在关键谐律节点,可以暂时稳定局部能量流动,并为断裂的连接提供微弱的辅助通路。”他看向许未晞,“我需要一片贴在你胸口,靠近谐律核心的位置,协助你稳定体内混乱的能量。另一片……贴在我们之间的连接关键点,尝试修复部分协议层损伤。”
许未晞没有反对。
陈镜辞先撕开许未晞胸前残破的衣料,露出下方覆盖着晶纹、但尚未完全结晶化的胸口皮肤。他找准一个位置,将一片金属贴片仔细地贴了上去。贴片接触皮肤的瞬间,自动吸附,表面的符文亮起微弱的银白色光芒,然后迅速黯淡,仿佛融入了皮肤之下。
许未晞立刻感觉到,胸口那团混乱的能量涡流,仿佛被一根极细却坚韧的“线”稍微约束了一下,虽然依旧混乱,但不再毫无规律地四处冲撞。
接着,陈镜辞拿着另一片贴片,犹豫了一下。连接关键点……在哪里?
最终,他将贴片贴在了自己和许未晞紧挨着的、左臂与右臂(许未晞尚未完全结晶化的左臂)相贴的位置。
贴片同时接触两人的皮肤。
瞬间!
一股清晰的、带着轻微刺痛感的“连接感”,如同电流般窜过两人相贴的皮肤!不是之前那种混乱的共振,也不是断裂的协议连接,而是一种更直接、更“物理”的能量通路!
通过这条临时搭建的微弱通路,两人的谐律波动产生了更加清晰、更加同步的共鸣!虽然依旧脆弱,依旧不稳定,但却让他们对彼此状态的感知,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度!
许未晞能清晰地“感觉”到陈镜辞体内那些黑色纹路的冰冷侵蚀,感觉到他能量回路的滞涩与灼痛,甚至能隐约捕捉到他理性表层之下,那深藏的、对于“失控”与“未知”的惕厉。
陈镜辞也同样,更加清晰地感知到了许未晞体内晶体的生长脉络,感知到那些矛盾谐律的狂暴与混乱,感知到他意识深处那不肯熄灭的、如同余烬般顽强燃烧的生存意志。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
但在这贴片搭建的临时通路中,两人仿佛进行了一次无声的、灵魂层面的短暂“触碰”。
然后,陈镜辞迅速收回了手,仿佛被烫到一般。他的耳根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但声音依旧平稳:“临时通路建立。可以辅助稳定连接,并提供微弱的信息交换。但负荷有限,不能长时间维持。”
许未晞没说话。他也感觉到了那种瞬间的、近乎**的“感知交换”,这让他非常不自在,但奇怪的是,并没有预想中的排斥或厌恶。
仿佛在经历了生死与异变的洗礼后,某些原本泾渭分明的“边界”,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各自消化着药剂的效果、贴片的连接、以及刚才那瞬间的奇异感知。
静滞场的光芒永恒不变。
时间依旧在缓慢流逝。
但这一次,沉默不再那么沉重,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仿佛两根即将崩断的琴弦,在彻底断裂前,被强行绑在了一起,虽然音色怪异,调子全无,却至少……还能发出一点声音。
证明着,尚未彻底寂静。
证明着,黎明前的黑暗里,至少还有彼此的呼吸。
证明着,枷锁虽重,却还未将灵魂彻底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