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叫徐燕，是你们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班主任，同时也是你们的英语老师。”讲台上，一身利落套装的徐老师言简意赅地完成了开场白，随即点开PPT，介绍了临安一中的辉煌历史和严格校规，语气带着省重点老师特有的笃定与威严。“高一是打基础的重要时期，”她目光如炬地扫过台下，“请各位同学不要掉以轻心，好好学习，为以后复习筑牢一个良好的基础。”
她低头看了眼腕表，干脆利落地说：“我看时间还长，接下里请各位同学依次上台做一下自我介绍，从靠门这列开始，一列一列来，姓名、兴趣爱好，简单说说就行。”
指令一下，靠门第一排的同学立刻像被拎起来的小鹌鹑，紧张地挪上讲台。自我介绍环节正式拉开序幕。
气氛瞬间变得欢乐起来。有人站在讲台正中，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恨不得把“我很优秀”刻在黑板上；有人则缩在讲台边缘，细若蚊蝇，全程盯着脚下的粉笔灰，念完就跑；还有的试图展现幽默感，结果冷场得让台下同学脚趾集体施工。
“我叫陈宇，我喜欢打篮球，以前是我们学校篮球队，如果有人喜欢打篮球可以和我一起。”
“我叫李思思，兴趣是看书和听音乐……”
“我是万封！我喜欢八卦，我的消息特别灵通，以前的同学都叫我万事通。大家有什么好奇想知道的八卦都可以和我说。”
“大家好，我叫王淼淼，我妈说有个算命的算出来我武行缺水，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我的话，比较喜欢唱歌，不过不太擅长。”
“巧了，我叫王炎焱。也是有个算命的说我五行缺火，我奶就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前面喜欢打篮球的兄弟，我也喜欢打篮球，咱们可以一起。”
“我叫宋鑫月，三个金的鑫，月亮的月，不过我小时后没遇到过算命，五行不缺金。我会弹钢琴，还会拉小提琴，平常比较喜欢阅读，什么方面的书都看一点。”
声音此起彼伏，像一场风格迥异的微型脱口秀。楚恒依旧维持着趴桌的姿势，时而抬头看一眼，时而盯着窗外发呆，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很快轮到宋钰了。
几乎在徐老师目光移过来的同一秒，宋钰已经像按下了标准程序启动键。他从容不迫地站起身，身姿挺拔如白杨树，步履沉稳地走上讲台。站定后，脸上瞬间挂起那无懈可击的、温和有礼的标准笑容，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仿佛经过精密计算，完美地迎向全班目光。
“老师好，同学们好。”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像山涧清泉，“我叫宋钰，我的兴趣相对广泛一些，喜欢阅读，尤其偏好历史和科普类书籍，希望能和大家交流心得；也享受用音乐放松，古典和轻音乐都有涉猎；另外，坚持跑步和游泳，保持健康的体魄也是高效学习的基础。” 语速不疾不徐，吐字清晰，内容充实、结构清晰，堪称一份优等生的自我介绍范本。
“他就是宋钰？那个市第一？”
“我去，百闻不如一见，感觉他这好学生的样子感觉已经被腌入味了。”
“你不觉得他很装吗？”
“没想到这个大帅哥还是个学霸！”
“对啊对啊，我一进来就注意到他了。呜呜呜，好羡慕他旁边那个女生，可以和他当同桌。”
窗外的阳光落在他温和的眉眼，下颌线那颗小痣随着他说话的节奏若隐若现。他全程带着那温和得体的微笑，对台下的议论纷纷毫不在乎。
“保持安静。”徐燕打断了台下的窃窃私语，看着宋钰的眼神充满了赞许，“宋钰同学请坐，下一位同学继续。”
宋钰优雅地走下讲台，回到座位时，坐姿依旧端正，脸上的笑容如同焊上去一般，完美得不真实。
“钰神的笑容好温暖，感觉已经被俘虏了。”
“我赞同。”
“那些女生在惊讶什么？我看也就一般般，一个小白脸罢了。”
“英雄所见略同，我觉得还不如我一分。”
“你？算了吧你。”
……
两个同学过后，轮到了楚恒。
楚恒坐直身体，扫了一眼班级，最终落在已经体贴给他让出位置的宋钰身上，缓缓勾出一个笑容，天真活泼像个孩子。
“是那个长发美女，她笑起来好甜啊，咦，她怎么这么高？看着比钰神还要高点……话说她是这么躲过年级主任走进来的？”
“难道是个艺术生？”
“可是我听说艺术生都在一个班，怎么会分到我们班。”
楚恒走向讲台的步伐不快，甚至有点拖沓，双手插在裤兜里，宽大的校服衬得他身形更显单薄。
整个教室的目光，连同徐燕那探照灯似的视线，都聚焦到他的身上，带着打量和审视。楚恒感受着那些视线，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刷”他拉过一边白板，打开讲台上的白板笔，刷刷写下两个大字——林桓。
“好装。”
“她怎么还不说话？”
“你快看她写了什么？”
“林桓？”
“林桓！这不是那个杀人犯？”
“什么什么？”
“就是发在校园网上那个，有个人说林桓要来我们学校，还说他是个杀人犯。”
“对对，我当时也看到那个帖子了，我知道他，北芜小学那个恶**件就和他有关，据说他当时把人给打死了！”
“别瞎说，我姥姥就住在那，我听说没死人，而且是因为霸凌才发生那种事。”
“是吗？不管怎么样，这个林桓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那个林桓不是个男的吗？这个妹子看起来是高了点，但是脸这么可爱，这么可能是个男的。”
“我觉得徐燕不会让一男一女坐同桌，能跟钰神当同桌，肯定是个男的。”
“一个男的留这么长头发？真恶心。”
“估计不是什么好人，别是什么混混吧。”
“你们能不能别在这胡乱揣摩。”
窃窃私语声像小气泡一样冒出来，徐燕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口。她的目光在楚恒身上停留了两秒，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教室中的喧哗：“楚恒同学，请开始你的自我介绍。”
“楚恒？不是林桓吗？”
“难道是来博眼球，吸引注意的？”
“我就觉得这个他装装的，你们难道不觉得吗？”
楚恒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们讨论的声音，慢吞吞拿起笔，在“林”的下面补了一个“疋”，又把“桓”字的木字榜擦去一横，留下两个丑不拉几的字，才开口道：“很抱歉，让大家失望了，我叫楚恒。”那声音有点哑，有点轻，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总得听来有些性感。
“哪来的装货，娘们唧唧的。”
“我真没见过这么装的男的。”
“有病吧？耍我们呢？”
“我去！楚恒！”
“你又怎么了？难道楚恒也是个杀人犯？”
“那倒不是，但你没听说过楚恒吗？他爹可是咱们学校的赞助商，今年刚给咱们学校捐了一批空调，你瞧，咱们班那个新换的就是。”
“我去！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我楚爹。”
“少爷装点就装吧，毕竟是少爷。”
“切，瞧你们那狗腿的样子。”
从楚恒上来，徐燕的眉头就没解开过，她知道楚恒是个有问题的孩子，但她没想过会是这样——严令禁止的长发，肆无忌惮的玩笑，玩世不恭的懒洋洋的态度。
徐燕站在门口，看着那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的脸，懒洋洋靠在白板上的略显颓废的姿势，开口打断了这片喧哗：
“楚恒同学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没有就下去，下一位同学来。”
楚恒低着头，过长的前帘挡住了他的眼睛，听到徐燕的话后，仿佛刑满释放一般，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了下去。
议论声不断，只是变得更小了，可依旧能让人听见，像烦人的蚊子声。
“原来是有个好爹啊，怪不得他留这么长的头发徐燕都不说什么。”
“对啊，我还看见他带耳机了。”
“可能，这就是有钱人的特权。”
“咦，该死的有钱人。”
楚恒走回座位旁，宋钰没动。抬头看向这个会说话的“小哑巴”，张嘴刚要开口说什么，忽然愣住了。
楚恒对上他的眼睛——表面上看来，是被欺骗了的愤怒，掺杂着些惊讶和几分意料之内的释然，以及他一贯的温柔的情绪。而那双眼睛的深处，冷漠而又疏离，像那个人一样。可他还没来得及去追忆，就发现那双眼睛里的情感变了，诧异、震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另一双眼睛——他自己的。
楚恒忽然一把推开宋钰，挤进自己的位置，“抱歉。”那声音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再次趴在了自己的桌子上，湿热粘腻的触感从小臂上传来，这触感并不令人陌生。一只温暖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他的身边，而后，他的耳边一片寂静。
“安静，继续。”徐燕严厉的声音让教室彻底安静了下来，她看着那个低着头、快步回到自己座位的背影，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最终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下一位同学继续自我介绍。一切又恢复原来的状态，直到最后一位同学发言完毕。
徐燕重新走上讲台，看了一眼腕表，做了个简短的总结。
“各位同学的自我介绍都很精彩，很高兴认识大家。”她的目光扫过全班，带着期许，“希望接下来的时光，大家能一起加油，互相帮助，成为一个团结友爱奋发向上的班集体。”
最后，她的视线精准地落回靠窗倒数第二排那个重新“长”在桌子上的后脑勺，目光里混合着无奈和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楚先生对这她千叮咛万嘱咐果然是有原因的。
她无声的叹息，接着道：“接下来的时间请各位同学保持安静，上好自习。10点整，请准时到操场集合，参加入学仪式。”
徐燕说罢，走向班级门口。刚踏出一步，又像想起什么，脚步顿住，目光转向那个坐得笔直的身影。
“宋钰。”
宋钰闻声抬头，看见徐燕正向他招手。他立刻起身，步伐沉稳地走了过去。
“徐老师。”
“嗯，”徐燕压低了些声音，“等会儿入学仪式，你要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现在先去操场那边准备一下吧，熟悉下流程。”
“好的，老师。”宋钰应下，转身就要走。
“哎，等等！”徐燕又轻声叫住他，目光扫了眼班里，稍微提高了点音量，确保全班都能听见，“有想法当班干部的同学，等会课间或者午休来找我一下。”说完，她重新看向宋钰，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倾向，“宋钰啊，老师希望你能担任班长，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宋钰推了下眼镜，声音依旧温和有礼，但理由充分：“徐老师，我之前就和学校申请了走读，晚自习也不在，恐怕……”
“没事！”徐燕干脆地打断了他的推辞，脸上是“这都不是问题”的笃定笑容，“那你就是不反对当班长了？好，老师这边记下了！快去操场吧，别耽误了。”
宋钰镜片后的眼神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但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转身安静而迅速地离开了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