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他没怪过你。”
“但是,如果这样还能让你怀疑他对你的感情,我挺替他感到不值的。”
言至于此,林锐没有再逗留,关上门离开了现场。
他自认为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可越是看了江理那么多年越是替他不甘心,谢书晚总劝他看开点。毕竟感情这种东西,只要用了心,永远谈不上谁输谁赢。
计较盈亏,那不是感情,是生意。
时间安静地停摆。
许久的沉默,关楠闭上了眼,浑身上下笼罩着不知所措的无助。
她陷入自责中几乎说不出话来,等到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之后,空空地回答却没有人应了:“没有。没有怀疑过。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片刻后,关楠脑子里惦记着林锐的话,踉跄着进了房间。
她拎起袋子,想拿出东西来看,可犹豫着还是没抽出来,心头有种无法言喻的预感,袋子里的东西江理藏藏掖掖让她签完名,却又什么不说的给了她。
一时间,纸袋重如千金。
她缓步走出房间,也丧失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盯着袋子看了半晌。
可林锐的话不断在耳边响起。
关楠颤抖着手,做好的心理建设一再崩塌又重建,可当真真看见合同上的字眼时,大脑一片空白,久久缓不过神来。
她用力捏着纸张合同,双手控制不住地战栗着。
而那股唇齿鼻尖泛起乍现的酸涩疼痛瞬间漫延到了心口。
首入眼帘的是一份‘持股份额赠予’,再翻开下一页,是一份‘股东持股证明书’,再往下是‘保险受益人’,保险更正受益人,受益人无疑是她的名字。
再往下,关楠已经无力再看,心口阵阵泛痛着。
她第二次体会到撕心裂肺的疼。
五脏六腑绞动到错位窒息。
一个没拿稳,合同洒落在了一地,‘资产赠予合同’‘债务免责协议’‘公证书’‘遗嘱’‘体检’从四周将她裹紧,丝毫不留缝隙。
黑字白纸,白纸黑字,字字清晰。
关楠一双眼慌乱地不知往哪里放。
倏忽,关楠回想起了那一晚,整夜未眠的那一夜,以及许久之前的那通电话,电话中有关‘遗嘱’的字眼。
她甚至无法想象,江理是怎么坐在这里,又是什么样的心态,敲定了这一份份的协议。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无法想象,所有发生的这一切。
一切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都是她曾无数次好奇过却又张开不口去问的,眼下全都给了她答案。
可她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解开那些困惑得到答案。
关楠头脑空白,眼神落定在偌大的遗嘱二字之上,上面特地标写着
——所有遗产由关楠个人单独继承,其他人不得分配。①
债务与她无关,而他所有的一切全部给了她,倘若哪天有万一降临,江理提前将她撇了个干净。
关楠在原地不知坐了多久。
紧闭的房门开了。
来人开了灯,关楠听见脚步声响起,呆滞地抬起头。
下意识地避开刺眼的光在看清楚来人之后抬起停在半空的手没了下一步动作。
她此刻整个人又懵又空。
不知又愣了多久,久到十几秒钟的时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四季轮转了一年又一年,终于腾出空在两人之间停摆。
霎时间,月亮星河地平线,统统为他驻足停留。
来人蹲在跟前,掀起眼皮扫了眼满地狼藉,继而低声哄人似的:“怎么不开灯?”
关楠垂着眼,闷闷地摇了摇头。
沉默片刻,江理一份份拾起地上的合同,随手丢在一旁犹如对待一堆不值钱的废纸那样,懒散地往她身旁一坐。
屋里灯火通明,两人席地而坐,一个没说一个没问。
“······江理,值得吗?”关楠在半晌后,强忍着鼻尖酸涩心口疼痛,勉强平静着音调问了出口。
江理偏过头,脸上带着笑:“值得啊,怎么不值得了。”
“可是,”关楠哽了下嗓子,低低地说,“我什么也没有给你,我什么也没有。”
这份爱,这份好,沉重的她几乎捧不住。
“给了,”停顿两秒,江理缓声道,“我也很满意。”
经他一说,关楠顿时想起上次说到的话,出于本能地驳回:“不够。”
江理一扯唇角,“所以,我变本加厉点,把利息也算上了。”
“嗯。”关楠点了下头,等着他算利息。
“都把你娶到了,”江理觑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道,“本跟利还算什么,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我赚了。况且,吃亏的,不应该是你吗?”
关楠咬了咬唇,“江理,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个。”
江理哦了一声,语气淡淡地:“但如果你要说别的,我现在也不是很想听呢。”
“······”
见状,江理地垂着眼帘,盯着纸质合同看,语气很平和,似是经过刻意地压制,喉咙轻滚连嗓音低哑了几分,“你是不想这些,还是不想要我?”
听见这话,关楠愣怔了下,下意识地摇头。
“不想要就直说,”江理说,“我不喜欢勉强。”
关楠回答他:“没有勉强。”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江理偏过头,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视线过于炙热,关楠无法忽略,却也不敢胡说些话,抿了抿唇诚实地道:“这些,太多了,而且太贵重了。其实,没有必要的,我不在乎这些。”
“······你不喜欢?”江理问。
“也不是说不喜欢,”学生时代兼职过来,到大四实习和创业,这段时间里关楠一直有攒钱的习惯,她不是没有也不是没有见过大钱,只是舍不得花,但一次性接手这么多来自江理的馈赠,她还是有些无法接手,“我有钱的。”
江理点头:“我知道你有钱。”
“嗯,我有钱,”关楠郑重其事,“我可以养我,如果你以后不想工作,我一样可以养你。因为我真的挺能挣钱的。”
“你养我?”
“嗯。”
“不一样。”江理抬手落在她头,扯拉了下发圈,一头乌发落在指尖,动作轻柔像是在安抚着了她,“这些,我想给你,也该给你。”
闻言,关楠抿紧了唇,见说服不动他便不再说话。
江理也没说话,一下一下轻绕着她的发,之后不轻不重扯了下,如同很多年前那样,不由分说将她拉回了多年以前。
她也是这样,先是回过头,为了看清人,仰脸望着他。
眼前人五官清晰,他们之间仿佛从来没分开过那样,亦如记忆中少年的模样。而她的青春,一如高三那年愚人节的夜晚,上错了车中途又下了车。
兜兜转转在慌乱中走来,所幸的是他们最后还是走上了同一条路。
时钟总是走得很慢很慢。
关楠感知到,气温逐步上升,分不清是呼吸还是心跳,渐渐变得缓急,而后又飞速下降,犹如白开水从常温到沸腾再到冷却。
中间过了多久,他们谁也不知道,沉沦在温热中。
直至分开,他低垂着脑袋,将额头贴在她脸颊,柔软地发扫在眼睑,细密呼吸在耳畔响起。
此刻,她神色木讷不定,以一种歪倒的方式倚在他臂膀。
唯独水光红润的唇色在提醒着她方才的事发事实。
江理保持着动作,坚持着一开始的立场:“别拒绝我,就这一次。”
“江理,你怎么老是这样。”他一再坚持,可言语间是明显的示弱,关楠看不见他的脸,无法准确分辨出他的情绪,自己说话也还带着浅浅鼻音。
所有的所有,总是不由分说,不讲道理。
“你要是觉得是我吃亏了,那大可不必,”江理埋着头闷着声,不用想都能知道她此时一副丝毫不想占他便宜的样子,于是颇有一副开诚布公敞开心扉的架势,慢条斯理地说:“我想给的,能给你的,都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如果有那天你嫌不够了,我就出去多挣点。其实,我挣钱也不差,要是什么钱都挣无畏口碑和风骨,咱俩下半辈子不用再考虑金钱方面问题,也不是没有希望。”
关楠顿时清醒了,猛地摇了摇头。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她却对江理入行的原因和初心有过大致了解,大艺术家这么多年最在意的无非是口碑声望与风骨。
只是她看过的那篇独家报道早已在岁月的长河中湮灭。
其意无非是,入行不止于误打误撞,组乐队搞音乐是为了一些人,至于是哪些人他没有说,但关楠心中大致有数。
可这些东西在日益相处中转化成了他肩膀上的一种无法卸下的责任。
她的少年还是一如从前那样
——自信勇敢不缺恣意与傲然,有责任能担当会扛事。
与此同时,关楠又听见他说:“不过关楠,我这个亏,你吃定了。”
关楠眨了眨眼,目光向下落定在他头顶,盯着细软如丝的黑发,心头思绪无限翻涌。
她肖想这一天很久了,久到她自己都快要忘记哪一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个人除了他,谁来也不行。
穿着和他一样的衣服不行,说着和他似是的话不行,走路和他相似的姿派不行,长得和他有几分相像也不行。
除了他之外,只要不是他,谁来都不行。
但也幸好,世界是个圆的,有人两三天重逢,有人三五年。
而有人走散却再回不来。
但也有的人,为了那点仅存的念想处心积虑,跑遍与她有关的任何地点。
日日盼,日日盼,只望遇她。
幸好,她回头了。
幸好,他没离开。
幸好,他们同路。
说话间,江理眼睫轻动,手臂一紧圈住人在怀中,揽抱得更紧了些。
关楠耳边是他的心跳,头顶是他的呼吸。
停顿两秒,她一字一顿,
“江理,这一次,你再也甩不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