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冥允的话像是一支助燃剂,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兴趣。
“哇!写小说的?陈和你深藏不露啊!”
“快快快,笔名是什么?我们一定去拜读!”
“搞了半天聚会还有隐藏大佬?陈和你不够意思啊!”
“发出来看看嘛,正好给祁老板也鉴赏鉴赏,你们以前关系那么好!”
有人笑嘻嘻地直接掏出手机,挣着往我身边挤:“来来来,加好友,朋友圈可不许屏蔽我啊!陈和快让我看看!”
“只是瞎写的……” 我的辩解瞬间淹没在七嘴八舌的起哄声里,那些此起彼伏的调侃声此刻如同粘稠的泥沼将我牢牢困住。
在一片混乱里,我本能的感到阵阵眩晕,掌心腻湿一片,几乎握不住冰凉的玻璃杯。我盯着桌布繁复的花纹,不敢抬头,更不敢去看旁边那个人。
此刻的祁冥允指尖轻叩杯壁,在最前排那个微醺的男生几乎要把手机怼到我眼前时,他才慢悠悠的起身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估计是终于看够了笑话。
这是报复吗。
“好了。”
桌上霎时安静了几分,所有人都看向他。
祁冥允脸上那点惯常的笑意淡了些,没什么特别的温度,目光淡淡扫过那几个最起劲的男生。
“别老调侃我们陈和了,倒也关心关心我们晚余啊,一个人策划聚会,忙了好几晚上才把大家都找齐。昨天晚上姨妈还给我打电话说小雨一直哭着要找妈妈呢。”
他话题转得极其自然,看向对面的季晚余,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关心。
季晚余怔了一下,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有些意外,随即便接过了话茬:“哎呀!哪有!哪有!没那么麻烦!唉,我们家小雨就那样,混世小魔王!表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哪天晚上不闹一会再睡呀!她那个精力旺盛得哟……”
刚刚还聚焦在我身上的灼热视线,像被磁石吸引般,“唰”地一下集体转向了季晚余。
母爱话题和育儿的辛酸,在这样一个充斥着家庭琐碎和育龄人士的饭桌上,永远比一个老同学业余写的小说更具有吸引力。
“对对对!我们家那个也是!白天睡,晚上疯!”
“我们都不敢睡整觉,轮班……”
“还是女儿好啊,贴心!我们家那个皮猴子!”
热烈的讨论瞬间转移,空气里的紧绷感为之一松。我暗暗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后背微微松懈下来,终于敢动了动发僵的手指,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冰水滑过喉咙,压下胸腔的灼热。
祁冥允没有看我,他侧着身子,身体微微倾向桌上的红酒冰桶,仿佛只是随意一搭,视线落在正在抱怨孩子辅食难做的另一人身上,似乎完全沉浸在那片热闹里。
如果他的手没有碰到我的手腕的话。
“是费劲。”祁冥允对着说话那人微微颔首。指尖却在我腕上极其缓慢地、不易察觉地再次摩挲了一下。那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黏腻的、不容置疑的亲昵,像电流猛地窜过脊椎,激起一阵战栗般的寒意。
我抿着唇欲言又止,而他却在我试图挪动手的位置时先一步收回了手,就好像刚才的触碰只是意外。
酒过三巡的饭桌上,话题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滑向了另一个普遍而危险的话题——感情。
几杯黄汤下肚,再沉稳的面具也难免松动。
“老张,你和大学那个呢?上次还说快结婚了?吹了?”有人揶揄道。
被点名的男人脸涨得通红,猛地灌了一口酒,重重地把杯子顿在桌上。
“甭提了!七年!整整七年啊!说没感情了,没新鲜感了,转头就跟她们公司一个小主管搞一起了!房子我都付了首付了!她名字!” 他眼圈发红,每说一句,就要砸一下桌子,砸的餐具乒铃乓啷响,言语间满是愤懑与不甘。
桌上的气氛顿时染上几分尴尬的同情和压抑的叹息,有人递纸,有人默默给他倒满了酒。
坐在我斜对面打扮精干的金融男轻咳一声,试图缓解这奇怪的氛围:“咳,缘分这东西强求不来。分了未必是坏事,及时止损嘛。我现在就想通了,事业搞稳当比什么都重要,至于感情?随缘吧。”
他摊摊手,笑容得体,但那笑容下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丝自嘲。
“哥你这话对!”立刻有人附和,“钱才是硬道理!你看我们现在,被老板使唤得跟孙子似的,还敢谈恋爱?谈得起嘛!”
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只余下筷子碰盘子的声响和压抑的咀嚼声。空气里弥漫着酒气、菜香、以及一丝成年人不愿深谈、却又难以摆脱的焦虑和孤独感。
就在这时,一道目光轻飘飘地扫向了我。
“哎,陈和,你可是咱们班当年的清流啊!从来不传八卦。现在呢?有情况没?总不能一直单着吧?”
这句话成了新的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桌上残余的八卦火苗。好几道视线“唰”地一下重新聚焦在我脸上,带着酒精浸润后的好奇和打量。
“对对对!陈和说说!以前就觉得你特别…特别沉稳,现在肯定有主了吧?”
“眼光肯定高!要求说说?”
那些目光再次化作千斤的重担沉甸甸地压了下来,惨白的灯光下,我觉得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
怎么办……该怎么回答……该说什么……
“哗啦——!”
一声突兀而清脆的碎裂声猛地响起,打断了所有声音。冰块混杂着冰水四溅开来,冰凉的水珠猝不及防地溅了我一身,惊得我猛地一缩,差点带倒了椅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愕然地转向声音来源。
是祁冥允。
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还维持着微微倾斜红酒冰桶的姿势,冰桶歪倒在光滑的桌面上,桶内剩余的冰块和冰冷的液体正迅速蔓延,渗入桌布,滴滴答答地砸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半晌,他微微皱了下眉,看着指尖上沾到的冰凉水渍。
“抱歉,”他抬眼看向我,嘴角又挂上了那抹熟悉得让我心头发冷、带着点无辜又了然的笑容,“喝多了,手有点滑了。”
他的目光越过歪倒的冰桶和水渍,精准地落在我被冰水溅湿的袖口上。
“弄湿你了,真是不好意思。走吧,”他站了起来,微微侧身,做出让路的姿态。
“去处理一下?”
……
我以为他说处理一下是去洗手间稍微擦拭,或者问服务生要块干布。结果他带我穿过餐厅走廊,径直刷卡进了一间酒店套房的门。
“……餐厅有洗手间。” 我僵在玄关地毯上,喉头发紧。
祁冥允像是没听见,从衣帽间拿了件崭新的羊绒衫递过来。款式简洁,颜色是沉静的深灰布料触手柔软细腻。
"谢谢。"我低声道,目光始终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
祁冥允靠在门边,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姿态闲适得仿佛这是他的地盘,虽然确实是。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从我的发梢一路滑到被冰水浸湿的袖口,最后停留在我不自觉蜷缩的手指上。
“不换吗?”他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是说...需要帮忙?”
帮什么忙!你还想帮什么忙!?
我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不用。”
“我去洗手间。”他直起身,从容地从我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凉的空气,“你自便。”
洗手间的门轻轻合上,我这才松了口气,迅速脱下被冰水浸湿的外套和毛衣,然后迅速换上那件羊毛衫。
洗手间的水声停了,我慌忙系上最后一颗纽扣,门随即开了,祁冥允倚在门框上,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微微上扬:"很适合你。"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僵硬地点点头。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中央空调运转的细微声响。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隔绝,仿佛我们置身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
“……聚会应该快结束了。”我低声说,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我们该回去了。”
祁冥允没有动,他的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我脸上:“急什么?他们一时半会散不了。”
我抿了抿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服下摆:“可是……”
“陈和。”他突然叫我的全名,声音很轻,却让我浑身一僵,“十年不见,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张张嘴巴,却连一个字都蹦不出,哽咽滚在喉头,又被缓缓咽下。想说的太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些藏在心底的秘密,那些午夜梦回时的思念,那些我写在小说里却不敢署名的告白……全都哽在喉头,化作一片苦涩。
“我…”我勉强的笑了一下,压下胸中翻涌的酸涩,“听说你在国外发展得很好。”
祁冥允轻笑一声,迈步向我走来:"只有这个?"
他的每靠近一步,我就本能地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落地窗,退无可退。祁冥允在我面前站定,近得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