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已过,寒雨霖霖。乌缇娜就在雨中,失魂地走着,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地。
她又是孤身一人,方向与目的地,于她又毫无意义。
翻过这座山时,夜幕已临。山的另一头,也是一个小村落。
山里人休眠得早,酉时刚过,街肆已空,唯余一家酒摊,还支在街角闪着灯火,三三两两的酒客逗留其中。
乌缇娜似趋光的蛾,飘飘荡荡临近那酒摊。
她也不知自己找了哪个角落坐下,只道:“来一坛酒……”
人类说酒能销愁。那酒能不能镇痛?
小二恭恭敬敬凑上前来,笑吟吟道:“姑娘要什么酒?”
这“姑娘”二字,激起她强烈的反应,身子一颤,肠胃顿时翻江倒海,她弯腰,朝一旁的地上呕吐不止。
她已长久不进食,身体又能完全消化和吸收所有食物,不留渣滓,所以她吐出的,只能是泛黄的胃液。胃液吐尽,她便呕出墨绿色的胆汁……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小二连连发问,却激起她越来越猛烈的呕吐。
她好容易才停下,气喘吁吁道:“莫唤我‘姑娘’!算我求你……”
“好好好!姑……不是,小姐,你这样还要喝酒吗?”
“喝……给我上最烈的……”
“好嘞!”小二是不会放着生意不做的,他立刻转身从摊子上抱来一坛地瓜烧,讪笑道:“山野小店,这已经是最烈的了。”
乌缇娜伸出手去,还没触碰到酒坛,又听小二赔笑道:“小姐,我们这小本生意,得先结账。”
乌缇娜现在才想起来,在人间还有花钱这么一回事。
但她身无分文,失去法力,也无法点石成金。
“罢了,我不喝便是。”
她起身要走,小二却靠近她,皮笑肉不笑,“小姐别走,本店也不会随意逐客。小姐若没有银子偿酒钱,还可以……拿命来偿!”
“偿”字脱口,他的手掌已至乌缇娜脑门!
千钧一发之际,“砰”地一声,他一掌拍碎的不是乌缇娜的头颅,而是那坛地瓜烧!
酒浆迸溅!而桌边已没了乌缇娜的影子。
酒摊已渺然不见,村居街巷瞬间变作森森树林!
酒摊小二在树梢间飞驰,一路遁逃的乌缇娜顷刻间已在他眼前。
小二狂笑着从树梢落下,以为能截断乌缇娜的去路,却不想在他翻身而下时双膝似中箭般剧痛。
他整个人砸在地上,低头拔出嵌入膝盖的异物,才知那两“箭”原是两块酒坛碎片。
而乌缇娜又没了踪影。
他将碎片握于掌心,碾成粉末,从指间洒落……
乌缇娜一路飞奔,穿过一片片树林。月色下,她的脸上划过瞬息万变的树影,黑白流转。
终于她跑到悬崖边上,再无路可逃。
她重伤未愈,法力尽失,纵有混元石保命,跳下去也是凶多吉少。
能飞能遁形的魔徒,自然不会长出能抵抗高坠伤害的身体。正如鹰隼翱翔天际,一旦断掉翅膀,亦落地即死。
生命是一体两面。强大的背后即是脆弱,所有的生灵都逃不出这种因果。
而酒摊小二已她前方现形,“不愧是乌缇娜,法力尽失还能跑得如此之快,是我小瞧了你。”他冷笑道,“果然不用遁形之术,是捉不到你的!这样想来我今夜布的局,也不算白费。”
“你是魂魔!”乌缇娜怒目而视。
魂魔的嘴角咧到眼角,鬼蜮一般,“你很聪明。凭你以前的力量,十个我也敌不过你。奈何你如今虎落平阳……”
乌缇娜突然嗅到了什么,低目一看,她脚下的土地,隐隐现出微弱的森白,虽难以察觉,却与周围的土壤有了区别……
魂魔邪笑道:“谁能想到,神魔两界争得你死我活的混元石,到头来会落在我手上,而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她见魂魔手心已散出淡淡的黑色瘴气,很快,她脚下的森白就会化作白色的强光,将她吞没于这个法阵中。
后退,是万丈深渊; 不动,就任人宰割。
今日魂魔出手的速度较往日慢,看来他找的这副身躯并不理想。趁着法阵还未完成,趁着四肢还没被法阵封住,她还有脱逃的机会。
魂魔见她眼神一变,知有变数,施法加快,却快不过她身形一展,一头扎进崖底的黑暗。
魂魔收了手,奔至崖边。拳头紧紧攥着。
他不能跟着往下跳。乌缇娜跳下去,至少混元石会保她一条命。但他没有任何保障,这凡人的身躯必死无疑,他会被锁在这身躯里,直到身躯腐化成骸骨,才能脱出。
混元石果真保了她一条命,但她也没有更多的侥幸。崖底不是水域,崖壁没有丛生的树枝,她像一颗不起眼的石砾,在某个不起眼的黑夜里,坠入崖底的荒芜中。就像这座山自广袤的大地上隆起,山顶轰然一声断为悬崖,而后的亿万年来,无数次滚落的山石,湮没在蓬生的野草,或荒凉的土壤中一样。
而崖底空旷沉寂,土壤肥沃而湿润,却攒聚不起丝毫柔软,对高空坠落者而言,它与坚硬的石板无异。
乌缇娜面朝星空。云雾散去,星子落珠,密集而热烈,满目璀璨——就如她遍体无孔不入的剧痛。
这里寂静得,连血肉撕裂都能听见,连痛楚都有了声音。
没有风,喘息就是唯一的气流声,来自被断裂的肋骨戳破的肺脏;没有溪流,口中不时涌出的血就是唯一的水声,来自不知哪个脏腑;没有人声,三两声咳嗽就是唯一的语声,来自被血呛到的她自己,算作一种对话。
但这些在某件事面前都不值一提。那便是动弹不得。她整个人,从躯干到四肢,再到十指,都如同被钉死在冰冷的土地上,没有一丝游移的空间。
她不怕痛楚,但这种瘫痪,使她陷入一种无法名状的怒意中。她被拘禁在自己的身体中,这牢笼与她亲密无间,却有种极致的敌意,但她丝毫奈何不得,比待宰的牲畜还不如。
星空真的美丽,星空也真的永恒。可难道她就这样,同这方星空一起海枯石烂?这听上去浪漫的字眼,发生在一副鲜活的身躯上,就是地狱的噩梦。
雪,静悄悄地落下。一星一点,染白枯草和山壁,把困在崖底的那副身躯也渐渐覆盖,这里难道就是她的坟墓?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不知是昏迷还是沉睡。魔徒不会做梦,算不算幸运?
昏迷或沉睡,都会失去对时间的正确知觉,等到眼睑被亮光拉起,她已不知过了几日。
若非不会做梦,睁眼所见第一幕,真的会被她认作梦境。大开的窗,阳光毫无顾忌地照进房,照在窗下的榻上,照在榻上的身躯上。
乌缇娜沐浴着温暖而灿烂的阳光,一时分不清崖底的冰冷绝望是场梦,还是这阳光,这窗,这精雅的房间是场梦。
淡淡的药香混杂酒香,仿佛有种令人卸下防备的神奇力量,她感到前所未有地放松,四肢肌肉不再紧绷,完全信任了这张榻。
但立刻,她又警觉起来。这是哪里?凭什么能让她放松?难道是这些香气?是谁?为什么把她带来这里?
她坐起身,倏忽惊觉全身能动了!那痛苦的瘫痪去了哪里?!若说这不是梦,那用什么能解释这一切?
她越来越清醒,也就越来越困惑。
但其实,答案非常简单,简单到就两个字,一个人。
琉璃。
此刻她抬脚跨过门槛,房间不大,她只一步就到榻前。
粉裙,蓝褂,遍身酒香。
乌缇娜想过救她的人有无数种可能:沐风、小萤、雪晴、某个不相识的凡人......甚至连魂魔都考虑在内,因为魂魔的诡计实在多端到难以用常理解释。但她着实没考虑到琉璃,她连有这号人的存在都想不起来。
因为她们总共就打过两次照面,一次自然是在某次神魔交战的战场上,还有一次,就是她重伤昏迷时,沐风请她来医治。
“是沐风?”她不由得开口。
“不是。是我自己。”琉璃说得有些戏谑,“怎么,很失望?”
乌缇娜不理她,兀自转头,去观赏窗外的雪后初晴。
琉璃却偏要理她,“你脊椎断裂,所以瘫痪。我给接好了。”
乌缇娜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裳已经全换了,那套凡人家里的男装不知去了哪里,她现在穿着的,是一件贴身的黑色寝衣,锦面丝滑,质地细腻,泛着星辰光泽,绝非凡界所有。
她不得不理她了:“你怎么接的?”
“很简单,划开皮肉,接好,缝合。”她微笑,大夫耐心回答患者的那种笑,友善,可亲。
“若你不救我,我会如何?”
“三日后,混元石会把你恢复成现在这样。”琉璃自然听得出来乌缇娜这话是故意投石问路的。
“那你为何救我?”
“因为我想和你做个交易。”这“路”自然有“门路”的价值。
“凭借一样我并不需要的东西?比如你的医术?”
琉璃眼中有种光芒,交织着医者特有的智慧与神族特有的自信,“混元石三日可医好你,因为你的伤势其实没有上回那么严重,只是因为瘫痪而格外痛苦。否则只凭它,要医好法力尽失的你,得至少花上三年。我半个时辰就医好你,并不因我追求速度,而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就像那时你被众神合力击败,昏迷不醒,是因为我,把你痊愈的时间,从三年,提早到现在。今日我为你疗伤时,已确认你身体无碍,只剩法力尚未恢复。”
“你想向我证明什么?”
琉璃哈哈大笑,“你说话还真直接……不错,我想告诉你,我的医术,可以帮你恢复法力。”
越到最后,她的语速越慢,唯恐乌缇娜听不清。
乌缇娜自然听得很清楚,所以她的目光一扫而过,狐疑地斜照在琉璃脸上。
空气凝滞须臾,她开口:“你是神族,医术源自神力,如何能对魔族有效?”
“我知道如何医治神灵,也知道如何医治魔徒。这与我是否神族无关。”
“与你解剖了无数具魔族战俘的尸体有关。不,有些甚至不是尸体。”乌缇娜打断她的话,狐疑眨眼变作冷戾。
琉璃一时语塞,她所知的乌缇娜,为何会对此事如此愤怒?“你早已背叛了魔界,还会在意这些?”
“我背叛的是刹荼恩治下的魔界,不是魔族,不是我的血统。”
琉璃咬了咬唇,低眉道:“我是个没有实权的医神,一切只是战时奉命行事。就像你也曾杀了无数的神族将士。”
乌缇娜怒道:“但落到我手上的神族,皆为速死。杀戮之法,亦有不同。你们肆意凌虐,践踏尊严,此仇此恨,岂可同日而语?”
“那么被魔族俘虏的神族呢?!”琉璃突然大声起来,“你们为了凌虐而凌虐!不为问出情报,不为威逼投降,只为施用酷刑!你们这样杀了多少神族?!”连珠串般说到这,她突然咬住了嘴唇,阻止自己说下去。那后半句话,只能回荡在她脑海中——“需要我一一列出酷刑的名目吗?!你背后的刑痕就是其中之一!”
她不能这么说,至少现在不能。她甚至后悔自己的冲动。小不忍,何以成大谋?
然而乌缇娜却偏敢问:“你想说什么?为何不说了?”
琉璃紧锁双目,仰天长叹一气后,缓缓抬眼看向窗边的榻,“乌缇娜,现在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我找到你时,发现你正被人追杀。你若不能尽早恢复法力,被追杀你的人弄死就是分秒间的事。而我也只能依靠你的力量。所以,不要再做这样的争执了。”
她说的是事实。魂魔随时会出现,晚一刻恢复法力,她就多一刻危险。
如果隐忍是必要的,那么现在就是时候。“你要我做什么?”
“去冥府,提一个人。”
乌缇娜多少有些诧异:“冥界是神界的属地,你自己不能去吗?”
“不能。神君有令,冥界以外的任何神族,都不能插手冥界之事。且以我的权限和战力,即使以公事为借口,也带不出人来。”
“所以,你想让我恢复法力,然后打入冥府,强行带人出来?”
“打入或潜入,抢人或偷人,由你自己决定。我只想要那个人。”
“会被关进冥府的,除了凡人魂魄,就是因故受罚的神。你要见的,是人还是神?”
“是人。”
“你为何需要一个凡人?”
琉璃早知乌缇娜早晚会问出这个问题,尽管做好了准备,她还是欲言又止。
“你,为何需要一个冥府里的凡人魂魄?”乌缇娜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又问了一遍。
琉璃又叹了口气,难以启齿的紧张松懈了积分,“罢了......你随我来。”
那是一个地下石室,就在那窗户大开的屋子的正下方。这石室名副其实,除了石头,就是石头——石墙,石门,石桌。
石桌上,按说也该是一堆石头,但偏偏不是,而是一个人,一个凡人。细看这石桌,是少见的长矩形,与这人的身长相适,似乎除了躺下这么一个人,它再没有别的用途,甚至连椅凳都不配。
而这间石室,也没有多余的空间。除了两三排药架贴墙摆设,就只剩这张石桌,甚至连走路的道也只留下一人宽。
“这是那人的遗体?”乌缇娜的目光一寸寸检视这个人。
他一身白衣,质地与乌缇娜身上那件无异,想来也是琉璃为他穿上的。面色红润,五官似乎随时能动;长发黑亮,与生者无异;肌肉松弛,仿佛尚有余温。
这是个平平无奇的人类,你甚至说不出他的形貌特征,就像你说不出从大海里随便掬起的一捧水有什么特别一样。
“每个问题都要我问两遍吗?”琉璃迟迟不回答,乌缇娜皱眉望向她。
她这才抬起头,“不错。”
“他到底是谁?”
琉璃的脸竟泛起淡红,淡得难以发觉,至少她自己是这么以为的。
“他是......我的......我的......”
“你的恋人,对吧?”
她低着头,看不见乌缇娜白了她好几眼。但既然听到了话,她还是点点头。
“你下过凡,遇到他,就心生情愫了,对吧?”
她接着点头。
“你们一个个......足够有病。”乌缇娜真的想笑,无论是什么样的笑。
“有一味草药,只有凡界才有。我下凡时,在山中昏迷,蒙他搭救......”
“那他怎么年纪轻轻就死了?”
琉璃低头凝注桌上的遗体,缓缓道:“那时神界战火方休,我在后方劳累过度,下凡时神力已不济,所以晕倒在深山中。他将我带回,安置房中,待我醒来。我法力未复,无法回去,就在人间与他一同生活了一段时间。再后来,我回到神界,待我再下去看他时,他已经被征去了战场,死在了那里。我将他的躯体带回这里,以神力维持不腐。这之后,我就很少回神界。因为他需要我持续提供神力。”
“就这样?”乌缇娜只盯着她。
“就这样......”
“他叫什么?”
“祁隅。”
“那么,你要如何与我交易?”
琉璃的目光终于离开那张桌子,转移到乌缇娜脸上,似摇曳的烛光,突然稳定。
“我只能先恢复你七成的法力。”
“然后剩下的三成,等我带回他来,你再兑现?”
“不错。”
“你不怕我带不回他?”
她笑了笑,“以冥界的战力,你七成的法力绰绰有余。”
乌缇娜的眼神突然冰冷,“那你为何想不到,你的战力甚至不如冥界的鬼卒,我七成的法力,同样可以杀了你。”
琉璃扬眉道:“那么你就再无可能恢复全部的法力了。 ”
“很好,很好......”乌缇娜点头笑道,“你既然什么都想好了,想清楚了,那就这么办吧。”
言罢,转身走出了石室。独留琉璃一人在原地。
她好像听懂了什么,但内心的冲动,让她忽略了自己宝贵的直觉。
那间卧房的大窗户已关上,大门紧闭。
“以魔族的身体构造,要恢复魔力,需打通上千个穴位。我以心目可见你经脉穴道,以神力可凝针刺入,强行破开穴道封锁。”琉璃道,“与凡人的针灸术不同的是,神力凝成的针,就如同我的十指,灵活细致,封锁穴道的,无论是血肉还是你魔族的法力,都会被我撕碎。哪怕是你的混元石之力也一样,只是要多费些力气。”
乌缇娜仍旧点点头,笑道:“不愧是修行千年的三界圣医。连混元石之力都能攻克。”
琉璃苦笑, “我比一般的神魔都更了解法力这种东西。无论是神力,还是魔力,都有共通点,只要找到突破这共通点的办法,就无坚不摧了。当然,我的法力,只能于微观中大展拳脚,上不得真刀真枪的战场。”
“行了,动手吧。”
“有件事应该不用我说你也清楚。这种术法,不会太好受。尤其是当有些穴位正好位于神经点时。”
乌缇娜苦笑:“这种话我听得多了。不好受,又如何?别废话了,动手吧。”
日上三竿到日过中天,再到日落西山,月上柳梢时,琉璃的双掌才离开乌缇娜湿透的脊背。
一种难以置信又深深警惕的复杂表情,凝固在她脸上。
乌缇娜像从水里出来一样,全身没一寸干的地方。那件黑色寝衣紧紧贴在她皮肤上,将她背上千沟万壑的伤痕凸显出来。
一整天的疗程,琉璃仅能感觉到乌缇娜身体不时的震颤,和肌肉的痉挛,其余,丝毫声响都没有。她安静成一座深山,极夜的深山。
常年在战场后方的琉璃,第一次正面面对神界的死敌,竟从她无声无息的痛苦中,得以洞见她何以斩杀万神,何以称霸战场。这个死敌,若不是背叛了自己的阵营,神界又要被拖入怎样惨烈的境地。
医者对疼痛的了解较一般人更深。疼痛烈度有不同,各人感受力与忍耐力亦有不同。但有一件事所有生灵都无可奈何,那就是疼痛是一种无法适应的感觉。它是生命的警钟,为防死亡来得无声无息。
但她这个道行千年的医神,从未见过对疼痛有如此耐力的生命。仿佛那警钟无论如何激越狂响,钟声穿云裂石,也穿不透她这座深山,传不到山外去。
她突然对她提出的这场交易,不寒而栗。
良久,琉璃从她湿透的发际,看见隆起青筋缓缓复平,听得她的声音极尽疲惫:“结束了......?”
“还未。”
“为何......不继续......?”
“即使你不怕疼,身体也有极限,再进行下去,你会虚弱到被混元石再度封住法力。”
“那我现在恢复了多少......”
“约三成。”
乌缇娜翻过手掌,疲惫地合目,掌心的汗珠聚拢,飘出手掌,落到地上。紧接着,她身上头上所有的汗水瞬间腾起,脱离身躯,在上空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水球。
“你给我丢外头去,别丢这!”琉璃急忙叫起来。
“啪!”水球落下,乌缇娜的汗水飞溅满地。
“你恶不恶心?!这是我的医舍!你恩将仇报啊?!”
“明天继续,七成法力足够我施法将你这房子大扫除一遍......”水系法术,的确方便。
乌缇娜嘴上说着这种话,声音仍是无力,起身也很费劲,双腿颤抖着站直,又跌跌撞撞往门外踉跄去。
“你去哪里?”琉璃道。
“附近有湖吗?井也行......”
“干什么?”
“给我个地方休息......”
琉璃看着她像看着一个鼻子长在额头,而眼睛长在下巴的怪胎,“你投井,我还要不要喝水?出门向南走十公里,有个湖。”
“告辞。”乌缇娜继续往外走。
“站住!”琉璃喊道。
乌缇娜不理她,仍旧踉跄地走着。
琉璃起身跑出门拉住她,“你是鱼吗?非要睡在水里?”
“对,我是鱼。你放开我。”乌缇娜疲惫的声音也透着不耐烦。
“等会儿!”琉璃白了她一眼,转身在庭院中,凭空画出一个粉色的光圈,再手指一点,光圈变得比人还大,里头现出一方广阔的湖泊水域。“你别费劲走了,进去吧。”
乌缇娜厌恶地甩开她的手,兀自走出门去。
如果她给的不是去湖里的通道,而是一处封闭的法力空间,那么进去就是自投罗网。
如果说琉璃对这场交易心怀十分的恐惧,那么乌缇娜就有百分的警惕。她没有理由完全信任神族的人。这场交易,对她们彼此而言,都是一场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