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春光和煦,宓妃在院中紫藤花架下小憩,呼吸均匀,面容宁静。
后羿坐在她不远处,擦拭着他的长弓,目光却不时落在她身上,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眷恋。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专注,宓妃缓缓睁开眼,对上他未来得及收回的深沉视线。
“后羿?”她轻声唤道,带着刚醒时的慵懒。
后羿放下长弓,走到她身边坐下,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娘娘,我这凡人之躯,终究有其极限。”
宓妃闻言,眸光微动,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
他继续说道,目光投向远处连绵的青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我曾以为,射落九日,平定四方,便算是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可如今才明白,在时间面前,那些都微不足道。人力有穷时,这是天道规则,我……不甘心。”
后羿没有看宓妃,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剖析着自己的内心。
“我不想等到力不从心的那一天,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累。”
隐去了最关键的原因。
他害怕无法长久地陪伴她,害怕成为她的负累。
这份深藏的爱意与恐惧,化作了他此刻看似平静实则汹涌的诉求。
“所以。”
后羿终于转回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宓妃,那里面没有了炽热的表白,却有着更深沉、更决绝的意志。
“我决定去西昆仑一趟。传说那里有不死药,我想去求取。不是为了重获神力与权柄,只是想……挣脱这凡躯的桎梏,拥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去做我想做的事,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
他的话语含蓄而克制,没有提及一个“爱”字,也没有直言是为了她。
但宓妃何等聪慧,又如何听不出他字里行间那未尽之意?
他看着她的眼神,那里面盛满的,是想要跨越生死界限的执着,而那执着的核心,不言而喻。
一股酸涩而温暖的热流悄然涌上宓妃的心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英雄,此刻却因担忧无法长久相伴而流露出如此深沉的无力感与不甘,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了。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冒险,根源竟在于此。
宓妃没有点破,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着,在他深沉的目光中,看到了那份厚重如山的深情。
良久,她轻轻抬起手,掌心仙元流转,一颗全新的、湛蓝剔透的蓝玉珠缓缓凝聚而成,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与她气息紧密相连。
“西昆仑路远,且多险阻。”
她将珠子递到他面前,声音轻柔却坚定。
“带上它。危难时或可护你,迷途时或可指引。”
她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
这颗凝聚着她仙元与心意的珠子,已然是她最明确的回应与支持。
后羿看着她掌心的珠子,又看向她那双清澈洞悉一切却选择包容和理解的眼眸,心中巨震。
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郑重地接过那颗温润的珠子,紧紧握在掌心,那温度仿佛直接熨帖到了他的心尖上。
“等我回来。”
后羿看着宓妃,千言万语化作这三个字,沉重而充满承诺。
随后转身离去,步伐坚定。
这一次,他的征途不仅为了长生,更为了一个能与她并肩未来的承诺。
宓妃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小径的尽头,轻轻抚上自己心口,那里,因那份深沉而克制的爱意,正清晰地、有力地跳动着。
凡尘的烟火,似乎终于将一丝真实的温度,烙印在了神祇永恒的心上。
后羿紧紧握着那颗湛蓝剔透的珠子,感受着其中与宓妃同源的气息与温润的能量波动。
他心中清明如镜。
此珠与宓妃神魂相连,威力固然不凡,但他绝不会动用。
先前五珠因护他而碎,已让她神魂受损,重伤至此,他怎能再让这新凝的珠子有半分损耗?
收下,仅仅是为了让她安心,让她以为自己有了护身之物,不必再为他忧心。
后羿将珠子仔细贴身收好,如同守护着最珍贵的誓言,转身踏上了前往西昆仑的艰险路途。
后羿离开后,栖霞镇的小院顿时空寂下来。
宓妃能感觉到,依靠自然温养,神魂与剩余三颗完好蓝玉珠的恢复速度极其缓慢,如同滴水穿石。
她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下去。
心意既定,宓妃不再犹豫,身形化作一道清光,径直上了九重天界,寻到了她的父神伏羲。
伏羲见女儿前来,观其气色便知她心中焦灼。
他沉吟片刻,并未多言,只是伸指一点,一道蕴含着无上智慧的金光没入宓妃眉心。
“欲速则不达,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强求速成,必承其重。你若执意,可往司命星君处一问。”
宓妃依言,前往司命星君府邸。
司命星君掌管凡人命格,推演命运轨迹,对神魂修复之道亦有涉猎。
他见到宓妃,似乎早有所料,拂尘轻扫,命格盘上星光流转,显现出玄奥的轨迹。
“洛神殿下。”
司命星君声音空渺。
“殿下之本命神器与神魂一体同源,受损非寻常仙药可医。强行修复,犹如无根之木。需得……重铸根基。”
“如何重铸?”宓妃追问。
“入凡尘,历劫难。”
司命星君目光深邃。
“殿下需封印大部分神力与记忆,投入轮回,历经三生三世。于此过程中,尝遍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诸般苦楚,体悟最纯粹炽烈的七情六欲。
待劫满功成,神魂历经淬炼,自会圆满坚韧,届时,不仅受损之神魂可彻底恢复,连那本命神器亦能随之重塑,甚至……更胜往昔。”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告诫。
“然,此过程凶险异常。封印记忆后,殿下与凡人无异,每一世的悲欢离合,皆是真实切肤之痛。若在其中迷失本心,或沉溺情劫无法自拔,恐有神魂永堕轮回之危。殿下,可愿一试?”
三生三世,七情六欲……尝尽人间至情至苦。
宓妃沉默了片刻。
她抬起眼眸,眼中是一片清冽的坚定。
“吾愿入世历劫。”
为了更快地恢复,为了强大神力,为了有能力守护想守护的,也为了……更清晰地看清自己内心深处那份而起的波澜究竟为何。
宓妃选择投身于这最不可控,却也可能是唯一捷径的轮回之路。
司命星君颔首。
“既如此,便请殿下准备。轮回开启之时,便是劫难开始之日。”
宓妃立于云端,最后望了一眼凡间栖霞镇的方向,又望向西昆仑那渺远的轮廓。
司命星君拂尘挥落,轮回盘光华大盛。
宓妃感觉周身神力与大部分记忆如潮水般退去,神魂坠入一片弥漫着青铜腥膻与巫祝烟火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