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楚临渊对他的“好”,在别人看来是那么不寻常。
原来那些温柔的眼神,纵容的举动,都成了别人口中的谈资。
他抱着膝盖坐下,垂耳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我只是只兔子啊……”他小声说。
又过了几日,白途胆子大了些。
他发现楚临渊似乎真的很忙,常常数日不归,偶尔回来也只是匆匆检查一下他的状况,留下些灵果丹药,便又离去。
洞府门口的禁制从未撤去,但白途可以自由穿梭,这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
他想出去便出去,想回来便回来,无人知晓。
这日午后,白途又溜了出来。
他穿着另一套淡青色的衣衫,头发用一根丝带松松系着,垂耳从发间探出,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一处开满野花的山坡。
这里灵气不如断月崖浓郁,但胜在生机勃勃,各色野花竞相绽放,蝴蝶在花间飞舞。
白途蹲下身,摘了一朵淡紫色的小花,放在鼻尖嗅了嗅。
“好香啊~”
他心情好了起来,在山坡上追着蝴蝶跑,淡青色衣衫在花丛中飘飞,像正在被他追逐的蝴蝶一样。
跑累了,就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的白云缓缓飘过。
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等白途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他慌忙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正要赶回洞府,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打斗声。
好奇心驱使他悄悄靠近。
声音来自一处山谷,白途躲在一块巨石后,小心翼翼探头望去。
只见三名黑衣人正在围攻一名云霄宗弟子,正是前几日见过的林师妹。
她衣衫染血,明显落了下风,手中长剑勉强招架,却已是强弩之末。
“你们是什么人?敢在云霄宗地界行凶!”林师妹厉声质问,声音却带着颤抖。
为首的黑衣人狞笑,“小姑娘,怪只怪你撞破了不该看的。那处上古遗府的消息,可不能传出去。”
“我只是路过……”
“路过也得死!”
黑衣人攻势骤猛,剑光如毒蛇般袭向林师妹要害。
她咬牙硬抗,肩头又添一道血痕,踉跄后退。
白途捂住嘴,心脏狂跳。
他应该赶紧离开,回洞府去,这里太危险了。
可是……可是那个少女,她会死的。
他想起自己被地狱犬追赶时的绝望,想起撞进楚临渊怀里时的庆幸。
如果没有楚临渊,他早成了地狱犬的口粮。
白途咬了咬下唇,做了个决定。
他屏住呼吸,从巨石后走出。
月白衣衫在暮色中格外显眼,垂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住,住手!”他喊道,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场中几人听见。
打斗瞬间停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林师妹怔住了,“你……你是?”
黑衣人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白途。
这少年容貌昳丽得不似凡人,头顶一对兔耳,显然是化形不久的妖修。
最诡异的是,他们竟完全没察觉到他的靠近。
“哪里来的小妖,多管闲事!”一名黑衣人喝道。
白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鼓足勇气,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们,你们以多欺少,不,不对。”
他说话还不太流利,结结巴巴的,配上那张绝艳的脸和不安抖动的垂耳,竟有种奇异的反差。
黑衣人首领忽然笑了,“有意思,小兔子,你家长辈没教过你,别掺和人类修士的事吗?”
他话音刚落,身形如鬼魅般闪动,瞬间出现在白途面前,伸手抓向他头顶的兔耳。
白途吓得后退,却发现自己被一股气机锁定,动弹不得。
眼看那手就要碰到他的耳朵,一道剑光从天而降。
不是劈,不是斩,只是轻轻一落。
黑衣人首领的手臂僵在半空,然后整条手臂齐肩断开,鲜血喷涌而出。
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直到看见自己的手臂掉在地上,才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另外两名黑衣人骇然后退。
白途呆呆抬头,看见楚临渊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古树梢头,玄衣墨发,手持长剑,剑尖斜指地面,一滴血珠顺着剑锋滑落。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那双淬着寒星的眼眸此刻冰冷得可怕,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场中众人,最后定格在白途身上。
“我的人,”楚临渊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也是你们能碰的?”
他缓缓从树梢飘落,落地无声,一步步走向白途。
每走一步,身上的剑意便强盛一分,压得那三名黑衣人几乎跪倒在地。
白途看着楚临渊走近,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怒意,看着他握剑的手青筋微凸。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楚临渊走到白途面前,没有看他,只是伸手将他拉到身后。
这个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却也将他完全护住。
“楚,楚师叔……”林师妹颤声开口。
楚临渊瞥了她一眼,“能走吗?”
“能,能……”
“回宗门,告诉执法堂,断月崖西南三十八里,有魔修潜入。”
“是!”
林师妹如蒙大赦,踉跄着逃离山谷。
楚临渊这才将目光转向那三名黑衣人。
断臂的首领已因失血过多昏死过去,另外两人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楚,楚剑尊饶命!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楚临渊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剑。
剑光再起。
等白途反应过来时,山谷中已多了三具尸体,或者说,是三团血雾。
楚临渊甚至没有近身,只是遥遥一剑,便让三名至少金丹期的魔修形神俱灭。
长剑归鞘。
楚临渊转过身,看向白途。
暮色四合,山谷中弥漫着血腥气。
白途站在楚临渊的阴影里,垂耳紧紧贴着脑袋,红眼睛里蓄满泪水,却不敢哭出声。
楚临渊看了他许久,久到白途以为他会一剑劈了自己。
可楚临渊只是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他头顶的兔耳。
“禁制对你无效?”他问,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白途点头,又摇头,语无伦次,“我,我不是故意……我待不住……对不起……”
楚临渊收回手,背过身去。
“回去。”
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御剑而起,却没有带上白途的意思。
白途站在原地,看着楚临渊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终于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他错了。
他不该出来的。
他抹了把眼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淡青色衣衫沾了草屑和泥土,垂耳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整个人狼狈不堪。
等他回到洞府时,天已完全黑透。
洞府内没有点灯,只有清泉反射着晶石的微光。
楚临渊坐在石床上,闭目打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白途站在洞口,不敢进去。
“进来。”楚临渊开口,眼睛仍闭着。
白途挪进去,垂着头,像只做错事等待惩罚的兔子。
虽然他本来就是。
“把门关上。”
白途乖乖照做。
洞府内陷入彻底的黑暗和寂静。
白途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听见楚临渊平稳的呼吸,能听见清泉流淌的声音。
然后他听见楚临渊起身的声音。
脚步声在黑暗中靠近,停在他面前。
一只微凉的手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黑暗中,白途看不清楚临渊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今天若我不在,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吗?”楚临渊的声音很低,压着怒意,“那三人是血煞宗的魔修,专修采补之术,若你落到他们手里……”
他没说下去,但白途听懂了。
“对不起……”他哽咽道。
他应该乖乖听话,不出去才是。
楚临渊松手,转身点燃一盏灯。昏黄的光晕散开,照亮了他冷硬的侧脸。
“从今日起,”他背对着白途说,“我会加强禁制,你无法再出去。”
白途咬住下唇,没说话。
楚临渊回过头,看见少年脸上未干的泪痕,红眼睛肿得像桃子,垂耳可怜巴巴地耷拉着。
他心里那点怒意,忽然就消散了大半。
“过来。”他叹了口气。
白途迟疑地走近。
楚临渊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些清凉的药膏,抹在白途被锐利草叶划伤的白嫩手背上。
白途刚化形不久,肉身坚硬程度还没适应修为境界,如今正是脆弱的时候。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薄茧,触碰时有些粗糙,却很温柔。
“我不是要关着你。”楚临渊低声道,“外面很危险,你刚化形,什么都不懂。”
白途点头,眼泪又掉下来。
楚临渊擦掉他的眼泪,指尖顿了顿,忽然问,“禁制对你无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第七天……”
“所以这几日,你都出去了?”
白途不敢撒谎,点头。
楚临渊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那是白途第一次见他笑,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却让那张冷峻的脸柔和了许多。
“小兔子,”他说,“你比我想的还要不简单。”
白途不知道这话是褒是贬,只是呆呆看着他。
楚临渊收起药膏,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次避开了敏感的兔耳。
“睡吧。”他说,“明天教你认字,既然化形了,总不能当个文盲。”
白途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楚临渊已经吹灭灯,回到石床上打坐。
洞府重归黑暗,可白途心里却亮起了一点光。
也许……也许楚临渊并没有那么生气?
不过认字……其实他认得啊,化形后便无师自通了。
他眨了眨眼,并没有说,而是摸黑爬上自己的软床,缩进被子里。
被褥是楚临渊新换的,似乎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很暖和。
黑暗中,他听见楚临渊的声音传来:
“下次想出去,告诉我,我带你。”
白途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点头。
“嗯!”
这一声应得清脆又欢喜。
石床上,楚临渊闭着眼,嘴角却再次微微上扬。
罢了。
既然是只不简单的兔子,那就……养得更不简单些吧。
至于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那些心中燎原的火焰。
总有一天,他会想清楚该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