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觉出蛟片蛇妖就在宫内，但是定位不到它？”
南落浮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司初。
司初可一点不觉得眼下的境况好笑。
“海平侯，蛟片蛇妖是司家世代相传的妖宠。它的气息在王宫内弥漫，我作为它的主人却找不到它。而且似乎只有我和我爹感觉得到，我问过其他豢妖人、全都说没感觉到。这很危险。”
南落浮收敛起脸上的几分懒洋洋，沉郁的神情在脸上点染开来。
最近破事是真的多。他还在因王宫内那群被“藏”起来的猎妖人感到烦心时，参域又找上门来问他要人，现在司妖尉也拦住他问他要妖。怎么他是专门帮忙寻找失物的吗？
“既然是你的妖宠，已经到达王宫内部，却迟迟不回归你的身边，的确有几分古怪。但这毕竟是你的妖宠，你俩之间的联结外人无法感知，直说吧，希望本王怎么帮你？”
司初忽略南落浮疏冷的语气，直接坦率要求道：
“虽然它的气息弥漫、难以锁定精确位置，但我已经识别出气息最浓郁的区域。那片区域有牲谷殿的育妖囿、消尘殿、博蓄殿、起息殿和三祭殿。但我初来乍到，对王宫的行事规矩不太熟悉，想要王爷帮忙从中协调，彻查包含五个殿司的区域，尤其是殿司内部。”
南落浮感觉牙间含着的烟成了一柄火炮，他忍耐着才没对司初开火：
“司妖尉，你想让本王替你干什么？”
司初以为他没听懂事情的严重性，耐心解释道：“我之前已经去过上述五地，均被拒绝入内调查，他们也拒绝我想要接触殿内有灵力的人的要求，没法得到任何关于蛟片蛇妖的更多情报。所以我才来找王爷，希望你可以从中协调调度。毕竟要是出了事，王爷你虽然已卸下司妖尉的暂代职，但王还是很信任你，给了你过问管理豢妖部大小事宜的权力。”
南落浮彻底无话可说。是他的错，竟然觉得可以只通过语气就让这种直脑筋的人明白自己的意思，这人是不是最后还在教育自己权责一体的道理？
他烦躁地对周围侍从说道：“退下。”
原本看到司初忽然闯进、吓得身位立刻退到所有人最后面的童芜悄悄松了口气。
跟随众人离开内室的他，在门关上的那一刻，踌躇片刻，还是忍住了没往后回头看。
虽然提前知道了，但亲眼看到司初以官员身份面见海平侯时，特别是瞥见他腰上还挂着和猎妖大会玉牌制式很像的黑蟒玉佩，说实话，若不是童芜的生活中已经经历过洪覆这种他者无法比拟的变数，很可能早就崩乱了。
至于前不久才见过的另一个也险些令他崩溃的“变数”，参域……童芜忍不住打了个颤。这是大哥应该解决的问题了……
没事，至少现在能确定大哥还活着。生活里总算是出现一件有盼头的事——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参域来说。
这时，另一个豢妖人拍了拍童芜的肩膀：
“佟四，发什么呆？大人们在里头说话，决不能有人停留在门口附近，你傻站在这等受罚呢？”
童芜连忙道谢往外走去，谢到一半，便看到提醒他的豢妖人忽然笑得不见眼睛：
“王爷他们估计要商谈好一阵，戚苑令原本让我去博蓄殿和育妖囿两个地方取东西，但最近你也看到了，王爷手头多了好几桩棘手事，我就这么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要不你…？”
童芜心领神会，立刻点头道：“但凭前辈吩咐。”
他在王城外的客栈里还学到过一个重要道理，那就是不管坐没坐上更高的位置，论资排辈这一点要时刻铭记于心。没坐上高位时自不必说，即使坐上了高位，不尊重老人总有不小的概率会给后面的路埋下暗雷。
“行。那我俩各占一头，博蓄殿还是育妖囿？你选一个吧。”
童芜思考片刻，作出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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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博蓄殿遣人来作的回应，元谷担心地看了眼沉默的满菱。
而博蓄殿这边派来回话的仆侍也是冷汗洗脸。他当时便是站在前庭里围观石寇发疯的众人之一……也是运气不好，好死不死凑在盛怒的燕仆役首面前，后面就被踢来回话了。
等待回应的时间变得像庭院里在地上风旋里打转的落叶，短短几个眨眼里感觉已经循环好几遍高低起落。
储千尉大人虽未明说，但在殿间事务交接和仆役首的耳提面命下，所有博蓄殿的奴仆早已在心里潜移默化根植出“博蓄殿差多权高”“博蓄殿为众司之首”的想法。
不过这并不妨碍其他殿司的头首随意处罚一个博蓄殿的奴仆。尤其是在他们眼里莫名与有荣焉、平常自恃高其它殿司仆侍一头的奴仆。
自己不会要被扣在化谷殿运粪了吧？回话的仆侍面容惨淡地想道。
终于，夜香尉开口了：
“储千尉愿意留下石寇，那自然是好的；只是他确定不派专人负责博蓄殿的出秽事宜吗？化谷殿是不会继续负责的。”
仆侍艰难地点头：“是。储千尉大人说，之后博蓄殿此类事宜，不劳化谷殿了。”
元谷听得无话可说。她不知道石寇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能重新献媚取信于储千尉，还不用继续干脏活累活。这时，她突然想到什么，向旁边的满菱微微点头取得示意后，问道：
“那小蜡呢？就是化谷殿派去博蓄殿传话的那个奴仆，怎么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谁料被问的仆侍满脸茫然，愣住好一会儿，似乎是在脑海里拼命搜寻相关的信息但未果，最后紧张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
“许是奴眼疏耳漏，但的确未曾听过化谷殿有派人来传话。若大人要找那个奴仆，奴立刻回去问询博蓄殿众人。”
元谷和满菱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不安的情绪变成了在空中无所依托狂舞许久的落叶，终于落地。
坏了。这实心眼的孩子不会是先遇到石寇，然后发现差事办不好，不敢回化谷殿、也留不下博蓄殿，害怕之下去做什么傻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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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傻不愣登站那有什么用？一点事都干不好！”
毛茂看着玉欢意叼着烟管的嘴愤怒地大开大合，烟嘴上下两排森冷的白牙倒是纹丝不动。
“怎么了？”从噩梦中恢复过来一段时间的毛茂说话还是有点虚，玉欢意看它臊眉耷眼地走过来时，总会幻视其人形的屁股后跟着条常态性垂头丧气、突发性左右警惕的尾巴。
玉欢意的小刀冷眼立刻递了个方向过去，毛茂这才注意到墙角的菜架边还立着个灰扑扑的小人。是前不久刚来牲谷殿的人类孩子。
“我让他给我备菜洗切，准备亲自做宫里大人们点的妖菜。结果他倒好，扭扭捏捏的不像洗菜，像在给自己洗澡。洗了大半天，我要的菜码一样没齐，他倒把自个儿洗得水淋淋的像颗笨瓜。”
“骂得好凶喔。”
毛茂走过去看了看菜架上的“菜”，怪不得人类孩子不敢洗。因为这些菜要么是被浸在酒里麻醉、亟待剥皮切肉的活妖，要么就是被随意摆放在活妖筐篮之间的普通蔬果——时不时的还有偶尔短暂恢复神智的妖伸出舌头或四肢勾去吃。
“他才刚来几天？你让一个人类……让他一个人洗，真不像是开过客栈的人。一点都不知人善任。”
玉欢意龇牙咧嘴地乐了。可以啊，这猫最近都学会用成语数落她了，再过几天是不是要骑在自己头上吃老鼠了？
“凶？备菜这活儿需要什么技术吗？还有你知道我收过多少伙计吗？比他岁数还小的我都调-教出来好几个！个个干活利索，眼明心黑！”
咦，有最后这个词吗？身为妖的毛茂表示怀疑，但由于不太肯定，它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真的假的？”
它又稍稍用力拍了拍小孩的后背，吓得他一整个激灵挺直：“我说的是这种小孩！”
玉欢意怒了：“我说的就是人！”
“哦好吧。”
毛茂无奈地摊手道：“那既然他比你之前带过的人都笨，你干嘛非要他没上手几天就备妖菜？我刚刚看到了好几条海鲢妖，这鱼凶悍又多刺，他连抓住都费劲吧。不如让我来——”
“你少来。”玉欢意白眼，“我是不会让你碰任何水里游的。你要真想帮忙，帮我把葱姜水调好，到时候我要用来腌鱼肉。”
毛茂瞪大眼睛：“为什么又要拿葱腌鱼！这跟拿屎抹人肉有什么区别啊啊啊——”
玉欢意单手摘下烟管，眯眼从鼻孔里哼出两道长白气，不耐烦地强调重音道：
“说了一万遍了，因为要去鱼腥。正常‘人’是不爱吃鱼肉自带的腥味的，更别谈海鲢，它只要稍微不新鲜腥味就大得要命。你不搭手帮忙就一边儿去，我现在进度已经慢了，心情很不好。要是延迟了宫里辛大人点名要的菜，我到时候把你洗洗装盘送上去。”
毛茂悻悻地走了。虽然它不怵玉欢意，但她说最后一句的神态实在是太认真，叫妖不得不防。
“喂，说你呢，叫什么来着我又忘了……对，小蜡，过来，把这些装点用的萝卜给刻了。”
玉欢意没好气地看着沉默捏把刀小心翼翼戳萝卜的小仆侍，心想小孩打下手有这么难吗？以前阿黄和那小子在时不都挺顺利的吗……
想到这，她的想法像被菜刀一刀挥下般雪亮斩断，戛然而止。因为她忽然想起来，阿黄负责的是大堂端菜收盘，备菜切肉全是他干的。
然而光是想到并承认，那臭小子其实对付妖（即使是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妖）很有一套这件事，玉欢意便觉得心里不痛快。
能不能有点人样……不、哪怕是小孩样呢，平常话多得像海鲢鱼刺、追着人扎，处理妖时的辛苦困难怎么一句不提？！还是说他就没觉得这事难过？不可能。
玉欢意越想，便越觉得眼前笨手笨脚的小蜡碍眼：“你是雕萝卜还是刻墓碑？拿来，我就示范一遍。”
萝卜到了她手里，忽然像是能自己旋转跳跃，转着圈圈褪下一层层罗衫，一下子娇媚起来了。
玉欢意的示范大概还不到一分钟。雕出萝卜花后，她看着满脸惊讶崇拜的小蜡，嘴角微动，然后便将手里握着的萝卜代替烟管被牙关叼住，嚼嚼吃了。嗯，比烟管水多了。
“怎么？以为我白给你干活？都说了我是示范！”玉欢意从旁边抽出把小点的尖刀，塞到小蜡手里，“给你。十分钟后我要看到至少七朵萝卜花。听见没？！别装聋！”
“欸。”
小蜡气若游丝地应了句，但看了看玉欢意手里捏着的半朵残花，又看了看案板上一堆笨萝卜，他还是鼓足勇气又说了一句：
“大人，您也知道，我之前摔过跤，脑子磕木了，笨手笨脚的。能不能还让我去干洗菜？我这次保证洗干净！”
玉欢意正一个菜刀把将蹦到半空中的海鲢砸晕，“唰唰”手势起落，像烟花般炸开的白光晃得小蜡顿时后悔了。
“你也知道你摔过跤？被扒光衣服摔晕在牲谷殿门口，要不是毛茂说闻到了……发现殿门口有人，我们把你救回来还收留你当奴仆，你早就被巡逻侍卫抓到当可疑人物处理了！育妖囿知道不？你这种瘦排骨正好拿去喂最低等的妖当磨牙棒。”
小蜡不吱声了。
他确实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哪来的，只记得自己叫小蜡，是个奴仆。生来就是伺候大人干活的命。
“得了，别插那儿当筷子，给我夹篮菜去！？”
“好、好！”
小蜡被玉欢意的一声怒喝从迷茫惆怅中拉出，很快便在指令明确的发号施令中找到一丝充实的存在感。
先这样吧，至少每天只要听话就能吃饱。咦，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至少”？难道在自己失去的记忆里，天天在干更辛苦的劳作吗？
小蜡用力地摇摇头，想把莫名其妙的想法都赶出去，结果把菜上的水珠都摇到玉欢意身上，于是他接下来光是听痛骂的话就听饱了。
明天加更一章（高亮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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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2章 载汗青（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