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沉甸甸的鱼篓赶到镇上时,早市正热闹。
阿屿直奔酒楼后巷——那儿收鱼价钱最高。今天的收获果然惹来伙计一声惊叹,尤其是那条红斑鱼,连掌柜的都亲自出来瞧,最后给了一两二钱。
“小子,最近运气不赖啊?”掌柜掂着红斑鱼,眯眼打量阿屿,“连着两天都有好货。”
“运气,运气。”阿屿含糊应着,接过铜钱和碎银时,手心腻出一层汗。
加上其他鱼虾,今天统共挣了二两银子。他攥着钱,先去药铺抓了药,又买了白米、鸡蛋,还奢侈地割了一小条猪肉——爷爷得补身子。路过布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去,买了条最便宜的粗布毯子。
渔屋里那条旧毯子给了漓,他夜里守门,总得盖点东西。
回村的路上,阿屿脚步轻快,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是娘生前哄他睡时哼的渔歌。
可刚走到村口,好心情就被碾碎了。
二癞子和三个跟班正蹲在村口大榕树下,看见阿屿提着大包小包回来,眼睛唰地亮了。
“哟,咱们的‘孝顺孙’又发财啦?”二癞子晃着膀子凑过来,眼珠子盯着米袋和肉,“买的什么好东西?给哥哥们开开眼?”
阿屿心里一紧,把东西往身后藏:“没什么,给爷爷买的药和吃食。”
“药和吃食?”二癞子伸手就抢米袋,“你爷爷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吃这么好作甚?不如孝敬孝敬哥哥们!就当……还你爹当年欠我爹的那份!”
阿屿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二癞子,你别太过分!我爹从来没欠过你家什么!”
“过分?”二癞子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阿屿,你是不是忘了,这片渔村,谁说了算?”
他使个眼色,另外三个混混立刻围上来,把阿屿堵在中间。
“昨天你去西边礁石区了吧?”二癞子眯起眼,“听说捞了不少好货?钱呢?交出来!”
阿屿攥紧拳头:“那是我捕鱼挣的,凭什么给你?”
“凭什么?”二癞子一巴掌扇过来,“就凭老子拳头硬!”
阿屿被扇得偏过头,脸颊火辣辣地疼。他没还手——不能还手,爷爷还在家等,他不能惹事。
“钱给我,”二癞子伸手,“今天这事就算了。不然……”他压低声音,透着狠劲儿,“我就把你藏在废弃渔屋里那个‘宝贝’说出去。刘寡妇可看得清清楚楚,你背了个长条东西进去——”
阿屿浑身一僵。
二癞子果然知道了?
不,也许只是猜,在诈他。
阿屿强迫自己稳住,从怀里掏出今天卖鱼剩下的几十文钱——他早料到可能会被抢,把大部分钱藏在了鞋底。
“就这些,”他把钱递过去,“今天卖鱼的。”
二癞子掂了掂钱,显然不满意,但也没辙。他一把抢过阿屿手里的米袋和肉:“这些没收了!算你孝敬哥哥们的!”
“那是给我爷爷的!”阿屿急了,伸手要夺。
二癞子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滚!”
阿屿痛得弯下腰,眼睁睁看着二癞子一群人拿着他的东西,嘻嘻哈哈走了。
他蹲在路边,缓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站起来。
米和肉没了,药还在。他摸了摸鞋底——碎银也还在。
还好。
他擦了擦嘴角,一瘸一拐往家走。
回到家,爷爷看他脸上带伤,急得直咳嗽:“阿屿,你又跟人动手了?”
“没,”阿屿勉强笑笑,“不小心摔的。爷爷,药抓回来了,我这就去煎。”
煎好药,喂爷爷喝下,又煮了点稀粥——米缸里最后一点米了。看着爷爷喝粥时满足的样子,阿屿鼻子一酸,赶紧别过脸。
等爷爷睡下,阿屿才悄悄出门,往渔屋赶。
他得告诉漓,今天带不了吃的了。
推开渔屋门,漓正靠坐在墙边,手里捏着一片贝壳,像在发呆。听见动静,她抬起头,看见阿屿脸上的伤和空着的两手,眉头微微蹙起。
“你怎么了?”
阿屿闷声道:“没什么,摔了一跤。”他走到屋角坐下,抱着膝盖,声音低低的,“今天……没带吃的。米和肉被人抢了。”
漓沉默片刻,轻声问:“谁抢的?”
“村里的混混,”阿屿不想多说,“算了,明天我再去捕鱼,今天收成好,应该还能卖钱。”
漓看着他脸上的伤,又看了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湛蓝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在南海,从没人敢这样对她。可在这儿,这个救了她、给她水、给她盖毯子的少年,正在被人欺负。
而这一切,多少与她有关——若不是他忙着藏她、顾她,也许不会这么容易被人盯上。
“你等我一下,”她忽然说。
阿屿抬头,看见漓闭上眼睛,掌心缓缓聚起微弱的蓝光。这一次,光比之前亮了些,虽仍微弱,却能成形了。
她将掌心按在自己心口——鲛珠所在之处。片刻后,她缓缓启唇——
一颗指甲盖大小、泛着珍珠光泽的珠子,从她口中飘了出来。
阿屿怔住了。
那珠子悬在半空,散着柔和的光,照亮了昏暗的渔屋。珠子里面像有液体在流转,像是凝缩的海水,又像……凝结的月光。
“这是……”阿屿声音发颤。
“鲛珠,”漓的声音很轻,透着虚弱,“我的本命珠。现在损得厉害,只能聚出这点力气。”她引着鲛珠,缓缓飘到阿屿面前,“含着,你的伤……能好快些。”
阿屿愣愣看着那珠子,没动。
“快,”漓催道,脸色更白了,“我撑不久。”
阿屿这才回过神,小心翼翼地张开嘴。鲛珠飘入,入口冰凉,却瞬间化开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他脸上的伤、肚子上的淤青,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了过来,疼劲儿消了大半。
片刻后,暖流散了。
漓收回手,鲛珠的光黯下去,飘回她口中。她整个人脱力般靠在墙上,喘着气,额上全是冷汗。
“你……”阿屿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何必耗这个?鲛珠……不是很要紧吗?”
漓闭着眼,低声说:“我们现在……算交易伙伴。你伤了,对我没好处。”
阿屿抿了抿唇,没再接话。
屋里静下来,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阿屿忽然站起来:“你等着,我去找点吃的。”
他跑出渔屋,在海边礁石缝里翻找,总算摸到几个海胆和几只小螃蟹。回来生火烤熟,分给漓一半。
两人就着火堆,默默吃着这顿简陋的海味。
吃完,阿屿收拾火堆,漓忽然开口:“明天,我跟你一块儿去捕鱼。”
阿屿一愣:“什么?不行!你不能出去!”
“我能化形,”漓说,“虽只能撑几个时辰,但够帮你避开那些混混。”她顿了顿,“而且……我感觉得到,明天有大鱼群经过东边海湾。你一个人,网不住。”
阿屿犹豫了。
他确实需要钱,需要很多钱。爷爷的病拖不得,得请大夫。
还有……今天被二癞子抢走的米和肉,他得挣回来。
“好,”他终于点头,“但你得听我的,绝不能露身份。还有……别再动用鲛珠了,你看你虚的。”
漓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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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结尾钩子:
第二天一早,阿屿带着漓去了东边海湾——那儿平时少有人去,水太深,暗流多,险。
漓化成了人形。
这是阿屿头一回见她完整的人形——双腿修长笔直,穿着不知哪来的淡蓝长裙,裙摆绣着银色的海浪纹。长发用一枚贝壳簪子松松挽着,露出白皙的脖颈。
她依旧苍白,但至少站得稳了。
“看什么?”漓察觉到他的目光,淡淡瞥他一眼。
阿屿赶紧别开脸,耳根发热:“没、没什么。开始吧。”
两人配合得出奇默契。漓站在礁石上,闭眼感受海流,然后指方向;阿屿下网,听她的指挥收网。
一网下去,沉得阿屿几乎拉不动。
“帮忙!”他喊。
漓走过来,伸手抓住渔网——她的力气比看上去大得多,两人合力,总算把网拖上岸。
网一打开,阿屿倒抽一口凉气。
这一网的收获,竟比昨天还要多!几十条肥硕的鱼在网里扑腾,还有一堆螃蟹、龙虾,甚至有几只稀罕的鲍鱼。
“这……”阿屿说不出话。
漓却皱眉:“不够。再来一网,西南方向,三十步。”
阿屿听话地下网。第二网同样惊人。
两网下来,鱼篓全满了,地上还堆着一堆。阿屿粗粗一估,这些少说能卖五两银子。
他激动得手都有些抖。
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哟,我说怎么找不着人呢,原来在这儿发财啊?”
阿屿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二癞子带着五六个混混,正站在不远处的礁石上,不怀好意地笑着。他们的目光,全落在漓身上。
“阿屿,可以啊,”二癞子舔了舔嘴唇,“哪儿找来这么水灵的小娘子?藏得够深啊!”
他跳下礁石,一步步走过来,眼睛死死盯着漓:“小娘子,跟这穷小子有什么好?不如跟哥哥我,保你吃香喝辣——”
“二癞子!”阿屿挡在漓身前,声音发紧,“她是我远房表妹,来探亲的。这些鱼……我们分你一半,行不行?”
“一半?”二癞子笑了,“老子全都要!连这小娘子一起!”
他伸手就要来抓漓。
阿屿急了,一拳挥过去:“滚开!”
二癞子没料到他敢还手,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鼻血直淌。他抹了把血,眼红了:“妈的,敢打老子?兄弟们,给我上!往死里打!”
五六个混混冲上来,阿屿护着漓,拼死反抗。可他一个人哪打得过这么多?很快就被按在地上,拳脚像雨点般砸下来。
“阿屿!”漓惊呼。
“快跑……”阿屿从牙缝里挤出字,“快跑啊……”
漓看着他被打的惨状,看着二癞子□□着逼近,湛蓝的眸子里,最后一点犹豫消散了。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那双蓝眸里仿佛有深海翻涌。
她张开嘴——
没有声音发出。
但二癞子和所有混混,动作同时僵住了。他们捂住耳朵,脸上露出痛苦扭曲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那不是寻常的声音,是直接撞进魂魄里的、属于深海古老存在的低语。
下一秒,所有人齐刷刷倒地,昏迷不醒。
阿屿愣住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看着倒了一地的人,又看向漓。
漓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身子摇摇欲坠。她扶住旁边的礁石,才勉强站稳,嘴角渗出一缕淡金色的血丝。
“你……”阿屿声音发颤,“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漓抬起眼,蓝眸子里透着疲惫,还有一丝……歉疚?
“鲛人音波,”她低声说,“能震晕凡人魂魄。但我现在这样……反噬很重。”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阿屿冲过去接住她。
怀里的身子冰凉,轻得像片羽毛。漓闭着眼,呼吸微弱,嘴角的血丝刺眼得让人心慌。
阿屿抱着她,看向地上昏迷的二癞子一群人,又看向满地的鱼获。
他知道,事情闹大了。
二癞子醒后绝不会罢休。而且漓露了能力,万一传出去……
“得走,”他喃喃道,“必须马上离开这儿。”
可他该带她去哪儿?
爷爷还在家等他。
阿屿低头,看着怀里昏迷的漓,头一回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而就在这时——
远处海滩上,出现了一队陌生的人马。
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穿着暗红官服,袍角绣着海浪纹。身后跟着十几个佩刀的侍卫,个个眼神锐利。
他们正在挨家挨户搜查,手里拿着一卷画像,似乎在找什么人。
阿屿心里一紧。
他隐约瞥见画像上的人——
锦衣华服,银发蓝眸。
正是漓。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个面白无须的男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转过头来。
阿屿抱着漓,迅速躲到礁石后面。
他听见那男人尖细的嗓音,带着一股子让人不舒服的阴柔:
“那边……好像有动静?”
“去看看。”
脚步声,正朝这边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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