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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白云观内,太极湖中,池水澄清,池外环着八根巨大龙纹石柱,四方各有一玄武驮着符文篆刻的石碑,池中立着一方高耸的莲蓬石台,上有一石鹤翩然欲去。

湖边问仙台上一众道生盘腿而坐,口中念念有词,但大多不知所云,年纪小一点的道童就靠在师兄肩上,偷偷望向师父所在的老君阁,嘴巴微动,满脑子都是师兄口中念的《道德经》。

小道童们大声念诵,间或瞄一眼不远处的老人。

看久了像他师父这样仙风道骨的仙人,再看到这样苍老丑陋的凡人,他们心中有好奇也有鄙夷。

那老痴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为道生们重点留意的对象,只是听带他进门那个小道童的话,呆呆的站在原地。

他心中疑惑,求了这么多日,这白云真人终于肯让他进山门了,昨日还对他不理不睬的小道生,今日竟然主动开门迎他入观,语气柔和亲切,带他用餐更衣后来到前院等待。

站了一会儿,那小道生又把他带进老君阁中,奉上茶水。

他就这么在这老君阁中干等了一个时辰,茶水喝干了也不见人,只能无聊的透过门缝向外看。

白云真人一直未出现,难道是把他忘在这里了?

他壮着胆子,准备出门去外面问问。

殿门轻响,众人一时噤声,道生们引颈望去,见到那拄杖而出的老者纷纷生奇,不由得议论纷纷。

“这位老者是谁啊?怎么会出现在师父殿内?”

“是啊,莫非是师父的故人?”

“你没听说吗?人家求道来的。”一位道生不屑的轻笑说。

“这土埋大半的人了,求的什么道啊”说罢引起一阵哄笑。

白云真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中,轻咳一声,眼神扫过一众道生:“清心!”

道生们见师父发了话,也不敢再说什么,纷纷垂首准备聆听师父的教诲。

白云真人飞身来到问仙台上站定,看也不看那老者,只淡淡对众人道:“此人今后便是这观中的正式道生,行了,都继续今日的课业吧。”说罢转身消失不见。

一阵沉默后,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细弱蚊呐,却犹如一粒石子,激起层层笑浪:“不知这位师弟今年贵庚啊?”

“我也有师弟喽!真好。”一位粉雕玉琢的小道童捂着肚皮笑嘻嘻的。

“众位师兄安。”老者脸上始终不曾稍动,只静静地,像一尊僵硬的雕像,笑意随即在众人脸上凝固,道生们纷纷内心暗咐这人的无趣。

“敢问师弟尊号?”那小道生歪头问到。

“这……师父未取,吾亦不知。”老者无措道。

显然,众人也不是真的对他感兴趣。

“那……敢问师弟拜入我白云观所求为何?”小道童眼珠骨碌碌地转,学着大人的语气又问。

“吾……不知来处,亦不知去处,只想寻一个容身之地,有生之年若得仙缘,能厘清过去未来足矣。”老者淡淡的说。

“这仙缘嘛……”小道童摇头,故作玄秘地说:“师弟还是谨慎的好!”

众人心内皆笑这老者顽固痴傻,是了,一把年纪不在家中颐养天年,跑来这里作什么妖?师父若真有仙缘何不先成全了自己?当然,这些话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师弟如此醉心仙道,不如就叫他不知山人吧。”一个道生坏笑道。

“这是怎么说?”小道童攀附着师兄的肩膀不解道。

“嗨!我见这位师弟一问三不知,又一心求仙问道,这山人二字不就是一个仙吗?依我看此号甚好!”

众人低语笑骂,一时间好不热闹。

片刻后,思阳才打断他们道:“行了,今日师父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了吗?都给我退下!”

众人纷纷作鸟兽散,老人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面孔,那是每日在后山开门的道生,思舟撞上他的目光很快别过脸,飞快的跑走了。

还没来得及跟对方道谢,这人就走了,这让老者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为首的师兄思阳从始至终没有跟他说一句话,虽然白云真人也没有。

“师弟,你随我来。”人群中最小的道生不等他开口,便拽着他的袖子,一阵风似的跑了起来。

“呼……慢些……慢些…….”他踉跄着跟上,一时间脚步声,拐杖声,都在和喘息声打架。

一路疾行,满目的曲院回廊,华丽繁复,人间富户的高门大院也不过如此。

他却不知为何便生出了对这院墙的熟悉之感,仿佛之前曾经来过。

虽然熟悉,但却有一丝不安。

高墙外不是繁茂浓密的树木,就是雾蒙蒙的天空,像是一幅空洞的秋日画卷,美则美矣,但毫无生气。

让他莫名觉得在山外餐风露宿时也别有一番自由感。

一路听着眼前小猴儿似的孩童絮语介绍,每到一处院落都只草草跟他解说一遍,他难免眼晕,好半晌,二人终于在一处别院停了下来。

那小道生正色道:“师弟,这后院之事纷杂,但胜在轻省,现如今便全权交由师弟打理了,每日的膳食工作都需尽心尽力,若有短缺,便报与思阳师兄定夺处置。”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入观后到现在为止唯一听清楚且听明白的事情,他被安排在厨房做事。

还未及回复,那小道生又抢着说道:“平日里,若后厨之事繁忙,就不必来早课了,师父常说,一啄一饮皆是修行,放心,我会为你打点妥当。”

“这……弟子明白。”他心中有些无奈,也没有理由拒绝,边喘气边应答。

“你明白就好,望你能厘清道心,也算不辜负师父他老人家的一番苦心。”这小道生说罢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眼里是满意的精光。

这老东西也算可用,木是木了点,思阳师兄说不必重用他,如今给他这个差事,正好替了自己,也算合适,现在打点妥当得去回话才是。

那小道童转身离去,老人终于放松下来,屁股刚往身后的木凳落座,墙角的蔬菜堆里就伸出一个头来,看着是个约莫五岁的孩童。

跟先前遇到的那些道生不同,孩童头上双髻用系着铜钱的红绳束着,灰麻褂子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布扣子扣的歪七扭八,光着脚丫到处踩,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小孩儿从井边小跑着过来上下打量他,那神情像是见了什么稀罕物,若不是背在身后的手上还拿着半个苹果,倒真叫人怀疑是个什么山精野怪,才修炼成人形。

那小孩儿见四下无人,便蹦跳着来到他面前,虎着脸故作严肃。

“喂,老木头!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师兄了!如今你既掌管后厨,有什么好吃的当然要先拿来孝敬你师兄我才是,说不定本师兄心情好了还能传你几个术法。”

小孩儿摇头晃脑,神气活现,一边不忘啃着手中半颗苹果。

他不由失笑:“是,还未请教小师兄道号。”

小孩儿微微咳嗽,一双黑眼珠在眼眶内不住转动,撇嘴小声道:“我……我还没有名字,师……师父他们只叫我童儿。”

他本来也跟师兄们一样,吃住修行都在一起,但自从他家里遭了灾,父母被强盗杀死,他便被大师兄赶到后厨来住了。

原本师父选中他做弟子就是因为他天赋极佳,三岁入门就学会了一些中级难度的术法,他本该拥有一个经过精挑细选的思字辈好名字,可是后来他却再没见过师父。

偶尔遇到思阳师兄,对方也不跟自己说话,他不能在膳房吃饭,但师兄们吃饭的时候,他会在门外偷听他们讲话。

啃着冷馒头,听到屋内笑语,他也会跟着笑起来,这时的他才感觉自己也融入了他们。

在柴房睡觉时,他会自言自语白天偷听来的那些关于师兄们的八卦。

他放肆的嘲笑他们,但若有师兄愿意跟他说话,他又会开心的整夜睡不着觉。

小小年纪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也不是不喜欢,而是漠视,仿佛他的存在随着亲人的消失而一同变得透明,唯独阶级的概念深深地根植在心中。

眼前这个老人,一看就是比他地位更低的人。

那可真是太好了!

小孩儿扯着身上的补丁褂子,嘴里咕哝着想编出一个名字,奈何腹内笔墨空空,兀自气恼起来,干脆摔了手中的果核,跳入老者怀中,揪着他的胡子张牙舞爪道:“就算没有名字我也是你师兄,要对我好些,知道了么!”

他忍不住摸了摸小孩儿的头,眼里满是慈爱,心里想着,若自己有孙儿,也会像眼前这小人儿一般吧。

他不清楚自己的过去,越是用力去想,越是脑中一片空白,仿佛自己凭空出现,与这世界从未有过联系,他想靠近脑中的答案,但只看到一片混沌,不由失神。

有时候他也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要来白云观,可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就知道脑子里有一个念头——进入白云观。

或许,一切都是命吧!

忽地嘴角一疼,思绪收回,惩恶的正是他腿上张牙舞爪的小师兄,老人连忙讨饶道:“师兄恕罪!还请师兄高抬贵手!”

这小孩儿听到求饶声心里更加得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扯着手上雪白的胡须问他:“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烦请师兄明示。”他紧了紧双臂,生怕腿上的小师兄跌个屁股开花。

“哼!跟本师兄说话胆敢走神?该罚!”小孩儿最讨厌有人忽视自己。

小孩儿绷着脸,跳出他的怀抱,掐着两根胖手指,口中念念有词,老者不及反应,只感到嘴边一阵热浪升起,不由跳脚奔向井边水缸处,这小破孩儿不知使的什么邪术,居然烧他的胡子!

小孩儿捂着肚子笑了阵,一溜烟出院门,自言自语的跑跳:“这老木头真好玩儿!看我烧了他的胡子,管叫他知道我这个师兄的厉害。”

幸亏水缸里的水还是满的,老人急忙舀一瓢水浇灭了火势,这才脱力的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舀水时,他从水缸里看到了现在狼狈不堪的自己,胡子被烧得卷成一坨黑黑的东西,摸起来疙疙瘩瘩的,手指碾碎,还满是焦臭味。

怪不得无人待见他,他自己在倒影中看到自己的脸,也觉得丑陋不堪。

年老是世间最残酷的刑罚,他的头发又白又稀疏,肌肤棕黑中透着似墨的斑点,脸上的皮肉像是要垮到脚背上,脖子上干枯的青筋连着佝偻的脊背,双腿像两根柴火棍,整个人就是一把皮包着骨架子。

还记得自己有一次不小心走下山去,被村里的小孩子追着用石头打。

那些小孩子叫他柴火精,倒也贴切。

柴火就该一把烧了,人老了也是这样吗?

一个衣着破烂的臭老头,跟这高墙大院的庄严道观,当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联系。

是他自己非要求人入观,如今遭受冷遇,又能怎么样呢?至少还有个栖身之所,不至于埋骨于野兽腹内。

他想着,拘一捧清水洗过脸,又仔细的把头发束了起来。

即便所有人视他如草芥也无所谓,他既然还活着,又来到这里,就不能放弃,总有机会见到白云真人的,在山里时就听见樵夫和猎人时常提起这白云真人,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只要能见到他,他一定能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

他很清楚,自己绝不是因为年纪大才忘了事,否则他不会记得这些日子里发生的所有事,自他从树下醒来时,脑子里似有一层膜,把先前的记忆包裹得严严实实。

做道士或者做普通人对他来说其实没有分别,他只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活了多少岁,有无家人,百年之后该埋骨何处。

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他就成了一个无主孤魂,只能徘徊在人间,永世飘零,永远孤独。

世人都说成仙好,仙人长生不老,没有疾病烦恼,能知过去未来,能救人免遭苦难。

既然神仙不来救他,他便来主动拜神。

他想着,既然白云真人会让他入观,还把他安置在这里,那么对方一定会对自己有所安排,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