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文远没有动。
他看着眼前这个“朱恒庚”,脑子飞快运转。
对方敢孤身潜入芝兰峰,肯定有依仗。
硬拼?
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喊人?
对方可能已经布下了隔音结界。
“你是谁?”穆文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朱恒庚。”歪了歪头,这个动作很诡异——真正的朱恒庚从来不会这样做。
“你也可以叫我……血七。”他笑着说,“血影卫第七小队,现在归我管了。”
血七。
不是血屠,是新的队长。
“周德癸死了,你们这么快就派了新人来?”穆文远问,同时手悄悄摸向枕头下的传讯玉——殷亭飞给的,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周师兄是个蠢货!”血七撇撇嘴,“潜伏三十年,居然被几个小辈逼到同归于尽。监仙司不需要这样的废物!”
他走近一步,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所以我来了。我的任务很简单——在你师父出关前,把你带走。”
“带去哪儿?”
“观星崖。”血七说,“七星连珠那天,你需要站在第七个节点上。当然,是活着站上去。死祭品……效果会大打折扣。”
穆文远握紧了传讯玉。
注入灵力,没反应——果然被屏蔽了。
“你觉得你能在芝兰峰带走我?”他拖延时间,“我师父就在隔壁闭关,外面还有守卫弟子。”
“素玄真人?”血七笑了,“他现在自身难保。强行出关取心头血,又强行中断回去,现在正在走火入魔的边缘。至于守卫……”
他打了个响指。
窗外传来几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地。
“都解决了。”血七轻描淡写地说,“芝兰峰现在,除了你师父和你,都是我们的人。”
穆文远心头一沉。
难怪对方敢这么嚣张。
“来吧。”血七伸出手,“自己走,还是我打断你的腿拖着你走?”
穆文远盯着那只手。
突然,他动了——
不是攻击,也不是逃跑,而是一把掀翻了床边的桌子!
桌上的油灯、药碗、茶杯哗啦啦碎了一地。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血七脸色一变:“你找死!”
他五指成爪,抓向穆文远咽喉。
爪风凌厉,带着血腥味。
穆文远向旁边一滚,险险避开。
但血七的速度太快,第二爪紧随而至,这次对准了他的心脏!
眼看就要被掏心——
咻!
一道银光从门外射来,精准地打在血七的手腕上。
血七闷哼一声,后退两步,手腕上插着一根银针,针尾还在微微颤动。
“谁?!”他厉喝。
门开了。
一个人站在门口,逆着月光,看不清脸。
但穆文远认得那个身影——贝宇鹏!
可他明明重伤昏迷,被送去丹鼎峰治疗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血影卫的小崽子,”贝宇鹏的声音很冷,冷得不像他,“敢动我芝兰峰的人,活腻了?”
他走进来,穆文远这才看清他的样子——脸色苍白如纸,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上面还有血迹渗出。但他握剑的手很稳,眼神锐利如鹰。
“你……”血七盯着他,“你应该死了。”
“差点。”贝宇鹏说,“但‘九转还魂丹’是素玄真人师伯压箱底的宝贝,想死没那么容易。”
他看向穆文远:“还能动吗?”
“能。”穆文远撑着站起来。
“走。”贝宇鹏简短地说,“我拖住他,你去后山密室。”
“可是你……”
“别废话!”贝宇鹏打断他,“你死了,殷亭飞就白死了!”
提到殷亭飞,穆文远心里一痛。
他咬了咬牙,转身就往后窗跑。
“想走?”血七冷笑,身形一闪,就要追。
但贝宇鹏的剑更快。
剑光如网,封死了所有去路。
血七不得不回身应战,两人在狭小的房间里打成一团。
穆文远从后窗翻出去,落地时脚踝一阵剧痛——血咒虽然解了,但伤口还没好。他咬牙忍住,一瘸一拐地往后山跑。
后山密室是芝兰峰的避难所,只有峰主和嫡传弟子知道入口。原主的记忆里有位置,在一处瀑布后的石壁里。
夜很黑,路很陡。
穆文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不敢停。
他能听见身后传来的打斗声,越来越远。
终于,他看见了瀑布。
月光下,瀑布像一道银练,从三十丈高的悬崖垂下,注入深潭。水声轰鸣,水汽氤氲。
密室入口就在瀑布后面。
穆文远深吸一口气,走向瀑布。
水很凉,打在脸上生疼。
他眯着眼,凭着记忆摸索石壁。
找到了。
一块凸起的石头,用力按下去——
咔哒。
石壁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穆文远钻进去,石壁在身后合拢。
洞里一片漆黑,他摸索着点燃墙上的火把。
火光燃起,照亮了密室。
不大,约莫三丈见方,石壁上刻满了符文,应该是防护阵法。角落里堆着一些干粮、清水、还有几瓶丹药。
最显眼的是正中央的石台,台上放着一个木盒。
穆文远走过去,打开木盒。
里面是一本书——《芝兰密录》。
他翻开书,第一页就写着——此录记载芝兰峰历代秘辛,非峰主及嫡传弟子不可阅。阅后即焚。
继续往下翻,大多是历代峰主的修炼心得、秘法传承。
但在最后几页,他看到了让他瞳孔骤缩的内容——
“丹霞祖师残魂封印之真相。”
“三百年前,祖师飞升遭暗算,非外敌,乃内奸。内奸为夺祖师传承,勾结外敌,布下‘七星锁灵阵’,名为封印,实为囚禁。欲以星辰之力,磨灭祖师残魂,夺取其毕生修为记忆。”
“然祖师残魂顽强,三百年不灭。内奸之后人,代代相传此秘,欲完成先祖未竟之事。然破阵需七位精通星象阵法之人献祭,故内奸之后人,皆暗中研习星象阵法,以待时机。”
“今查,执法堂周氏一脉,疑为内奸后人。周德癸者,其心可诛。”
文字到这里结束。
但穆文远感觉浑身冰凉。
所以周德癸不只是监仙司的暗桩,他还是三百年前那个内奸的后人?他潜伏在丹霞派,不是为了帮朝廷控制宗门,而是为了……夺取丹霞真人的传承?
那监仙司知道吗?
还是说,监仙司也在利用他?
穆文远继续翻,在书页夹层里找到一张发黄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句话——若封印将破,可毁阵眼。阵眼在观星崖顶,需七峰峰主精血齐至,方可得见。
七峰峰主精血?
现在丹霞派七峰,芝兰峰素玄真人、主峰掌门、天剑峰、紫霞峰、青云峰、赤焰峰、碧水峰,一共七位峰主。
要集齐七个人的精血,才能见到阵眼?
这几乎不可能。
七位峰主平时各管一峰,很少聚齐,更别说同时取精血了。
穆文远正沉思,突然听见石壁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很急。
他立刻熄灭火把,躲到石台后面,握紧匕首。
石壁滑开,一个人影闪进来。
月光从洞口透进来,照亮了那人的脸——朱恒庚。
真正的朱恒庚。
他浑身是血,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断了。
看见穆文远,他眼睛一亮:“文远!你没事!”
“朱恒庚?”穆文远没敢立刻出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师父……师父告诉我的。”朱恒庚喘着气,“他料到会有危险,让我来密室找你。快!我们得离开这里,血影卫的人正在搜山。”
穆文远犹豫了。
眼前的朱恒庚看起来是真的——那种焦急、狼狈,还有断臂的痛苦,不像是装的。
但他刚才才遇到一个假的。
“你怎么证明你是你?”穆文远问。
朱恒庚愣了一下,然后苦笑:“七岁偷酒,我说我担着。十二岁你掉进冰窟窿,是我跳下去捞你。十五岁你第一次炼药炸了丹炉,是我帮你瞒着师父……”
他说了几个只有他们俩知道的秘密。
穆文远这才从石台后走出来:“你怎么伤成这样?”
“血影卫偷袭。”朱恒庚咬牙,“他们伪装成执事堂弟子,混进了芝兰峰。师父闭关的静室被布了阵法,他出不来。外面的弟子……死了大半。”
他的眼睛红了:“贝宇鹏师兄为了掩护我,一个人拖住了三个血影卫。我……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穆文远心一沉。
刚才那个贝宇鹏,果然是假的。
真的贝宇鹏还在苦战。
“我们得去帮他。”他说。
“不行。”朱恒庚摇头,“师父说,我们的任务是活下去,等到援军。掌门已经收到消息,正在召集各峰长老,天亮前应该能赶到。”
他拉住穆文远:“但现在,我们必须离开密室。这里不安全,血影卫有专门破阵的法器,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话音刚落,石壁外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整个密室都在震动,石屑簌簌落下。
“他们找到了!”朱恒庚脸色大变,“快走!还有一条密道!”
他冲到密室另一侧的墙壁前,按了几个符文。墙壁裂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阶梯。
“下面通往后山禁地,那里有更复杂的阵法,能拖住他们。”朱恒庚说,“走!”
穆文远不再犹豫,跟着他钻进密道。
阶梯很陡,两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摸索前进。身后不断传来撞击声,血影卫正在强行破阵。
不知走了多久,阶梯终于到了尽头。
眼前是一个天然溶洞,洞顶垂着钟乳石,地面有地下河缓缓流过。
“这里应该安全了。”朱恒庚靠着石壁坐下,大口喘气,“禁地的阵法,没几个时辰破不开。”
穆文远也坐下,感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你手臂……”他看向朱恒庚的断臂。
“没事,接上就好。”朱恒庚咬牙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倒出一颗吞下,“可惜不是时候,不然应该先处理伤口。”
洞里很静,只有地下河的流水声。
穆文远看着朱恒庚苍白的脸,突然问:“你恨我吗?”
“什么?”
“如果不是我被‘凶星兆’标记,如果不是我非要查案,殷师兄不会死,贝师兄不会重伤,芝兰峰也不会……”穆文远声音发涩,“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朱恒庚沉默了很久。
“说实话,”他缓缓开口,“一开始,我是有点怨你。好好的当个武器库总管不好吗?非要查什么‘凶星兆’,惹来这么多麻烦。”
他顿了顿:“但后来我想通了。就算你不查,周德癸也会找别人。他的计划进行了三十年,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停止。你只是……恰好被选中的那个。”
“而且,”朱恒庚看向他,“现在的你,虽然和以前的文远不太一样,但我觉得……更好。以前的文远太软,遇事只会躲。而你,敢去断龙石,敢直面周德癸,敢在绝境里想办法反击。”
他笑了,笑得很虚弱:“所以,别说什么恨不恨的。我们是朋友,这就够了。”
穆文远眼眶发热。
他别过脸,不想让朱恒庚看见。
就在这时,地下河的上游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像是什么东西在拍水。
两人同时警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有两点红光在缓缓靠近。
“那是什么?”朱恒庚握紧了剑——虽然左手断了,但他右手还能用。
红光越来越近,终于看清了——一条蛇!
但这条蛇太大了,腰身有水桶粗,浑身覆盖着黑色的鳞片,头顶有两个凸起,像是要长角。眼睛是血红色的,吐着信子,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黑水玄蛇!”朱恒庚倒吸一口凉气,“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黑水玄蛇是四级妖兽,相当于人类金丹初期的实力。平时生活在深山大泽,很少出现在丹霞派范围内。
“可能是被血影卫的动静惊动了。”穆文远站起来,握紧匕首,“小心,它有毒。”
玄蛇盯着两人,缓缓游过来。
所过之处,地面结了一层薄冰——这是它的天赋神通,寒毒。
“我拖住它,你找机会跑。”朱恒庚说。
“你疯了?你手都断了!”
“总比两个人都死在这里强!”
玄蛇突然加速,像一道黑色闪电,扑向朱恒庚!
朱恒庚挥剑斩向蛇头,但剑砍在鳞片上,只留下一道白痕。
玄蛇尾巴一扫,把他抽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喷出一口血。
“朱恒庚!”穆文远冲过去。
玄蛇转头,血红的眼睛盯着他,张开大口,一股寒气喷出!
穆文远就地一滚,寒气擦着他的后背掠过。
他感觉后背一凉,衣服瞬间结冰。
不能硬拼。
他看向四周,突然发现溶洞顶部垂着很多钟乳石。
有些很细,像是随时会断。
一个主意冒出来。
穆文远开始绕圈子,引着玄蛇在溶洞里游走。
玄蛇虽然厉害,但体型大,在狭小的空间里转身不便。
他看准机会,猛地扑向一根最细的钟乳石,用尽全力撞上去!
咔嚓!
钟乳石断裂,从洞顶坠落,正好砸在玄蛇头上。
玄蛇吃痛,发出一声嘶鸣,疯狂扭动身体。
更多的钟乳石被撞断,哗啦啦砸下来。
机会!
穆文远冲到朱恒庚身边,架起他就要跑。
但就在这时,玄蛇的尾巴甩过来,缠住了他的脚踝!
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穆文远感觉整条腿都失去了知觉。
他低头一看,腿上已经结了一层冰。
“文远!”朱恒庚想帮忙,但自己也站不稳。
玄蛇收紧尾巴,把穆文远往嘴里拖。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完了!
穆文远闭上眼睛。
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他睁开眼,看见玄蛇僵住了。
不!
不是僵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
一道淡淡的金光,从穆文远怀里散发出来——是素玄真人师父给的凤纹玉佩!
玉佩悬浮在空中,散发出柔和但坚定的光芒。
光芒所到之处,玄蛇身上的寒气迅速消退,鳞片开始剥落,发出痛苦的嘶鸣。
“这是……”朱恒庚瞪大眼睛。
玉佩突然碎裂,化作无数光点。
光点凝聚,形成一个虚幻的人影——是个女子。
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穿着宫装,雍容华贵,但眼神温柔。
“长公主……”朱恒庚失声。
人影看向穆文远,微微一笑:“素玄真人说得没错,你真的需要帮助。”
她伸出手,点在玄蛇额头。
没有惊天动地的动静,但玄蛇眼中的红光迅速黯淡,身体软软地倒下,化作一滩黑水,渗入地下。
做完这一切,人影也变淡了。
“玉佩只能用一次。”她轻声说,“接下来,要靠你们自己了。”
“等等!”穆文远喊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是长公主留在这玉佩里的一缕神念。”人影说,“四十年前,素玄真人救过我。这玉佩,是我还给他的情。”
她顿了顿:“另外,替我转告素玄真人——朝廷里,不是所有人都想控制修仙界。有些人,也在努力维持平衡。”
说完,人影彻底消散。
玉佩碎片落在地上,失去光泽。
洞里恢复了寂静。
朱恒庚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片:“长公主……竟然在玉佩里留了神念……”
穆文远却想得更多。
长公主说,朝廷里不是所有人都想控制修仙界。
那监仙司的行为,是皇帝的意思?还是监仙司擅自行动?
或者说……监仙司里,也分派系?
正想着,地下河下游突然传来人声。
“这边有动静!”
“快!他们可能在前面!”
是血影卫!
他们追上来了!
穆文远扶起朱恒庚:“走!往上游!”
两人跌跌撞撞地顺着地下河向上游跑。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亮光——是出口!
两人冲出洞口,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悬崖边。
下面是万丈深渊,对面是另一座山峰。
无路可走了。
身后的追兵已经能看见身影,至少有十几个人,为首的正是一身红衣的血七。
“跑啊,怎么不跑了?”血七冷笑,“跳下去,或者……跟我走。”
穆文远看了看深渊,又看了看身后的追兵。
跳下去,必死无疑。
被抓走,生不如死。
他握紧匕首,准备拼命。
但就在这时,对面的山峰上,突然亮起一道剑光。
剑光如虹,横跨百丈深渊,落在他们面前。
剑光散去,露出一个人——
是掌门。
还有他身后,各峰峰主、长老,上百名精英弟子。
“血影卫,”掌门的声音响彻山谷,“敢犯我丹霞派,今日,一个都别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