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沈裘蹙眉,几乎已经有些不理解他的想法。
“姑娘还记得你方才说要好好表现吗?好好想想你该做什么。”谢隐舟嘴角笑意慢慢淡下来,眼神是与方才邪魅相反的平静,只是这平静比起方才,更具有几分危险性。
那双眸子近在咫尺,沈裘知道其中意味着什么。
“我去喊军医。”她往后退了一步。
“这里没有军医。”他说。
沈裘也没太意外,接着道:“那我去找个能治伤的人。”
“这里没有能治伤的人。”谢隐舟用指尖将她眉前碎发撩到耳后,“都是只会杀人的人。”
她凝视着谢隐舟,半响,她转身出了营帐。
谢隐舟泄力,靠在墙上,头抵着墙,视线凝视着远处,捂在胸口的手滑落至身侧,掌心包裹一点赤红。
门帘微动,再有声响时,一双纤细的手掀起门帘,目不斜视的往里进,将装满水的木盆重重放在桌上。
谢隐舟轻笑。
暗影带着军医风风风火火的朝主营帐走,正待要进门时,风将门帘掀起半面,透过门帘,他望见里头两道人影,眯了眯眼,拽住一头要钻进去的军医。
军医回头,面色着急:“拽着我做什么!快让我进去!公子以前身体便总不好,现如今还受了伤,那还了得!快让我进去给他医治!”
暗影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好了好了,用不上你了,已经有神医了。”
“呜呜呜——”军医不解,仍想要进去,被暗影半拖半拽的带走了。
被风吹动的帘子慢慢关上,地上烛火的影子微晃。
影子之上,沈裘跪立床上,看着谢隐舟敞开衣衫的半肩,满是刀剑伤口,也有几乎扭曲一看就是被烫伤的伤口,反之那道带着鲜红颜色的新伤口,与他身上其他伤口来说,有些微不足道了。
沈裘静了下来,她抬眸看了一眼谢隐舟,谢隐舟恰好也在看她。
她没说话,移开目光,用帕巾擦拭他身上新的那道伤口。
谢隐舟就这样静静的注视他,当帕巾擦过他的伤痕,也未见神色有丝毫波动。
沈裘拿起旁边白色的裹伤布,这是巡防的人带给她的,她不信营帐里有纱布的地方,会没有一个人会治伤,谢隐舟方才一定是骗她的。
想到这里,沈裘负气,手上不受控制的将最后缠绕的一圈,用力重重给他一捆,随即她立刻清醒过来,本是心里头生气而已,但是没想着真的做。
她停下来,望向谢隐舟。
谢隐舟此刻却不再看他,他闭着眼睛微仰着头,似乎并没有因为方才的事情有什么情绪。
沈裘便也没有多此一举,张开的嘴又闭上,唯一变的是手上的力气,更为小心翼翼了一些。
谢隐舟嘴角微微扬起,淡淡一笑。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营帐外有人喊道。
“公子。”有人在门外喊。
“说。”谢隐舟的声音在里面懒懒道。
“计划成功了,我们的人将山匪引到使臣面前,山匪横行霸道惯了,即使对方亮明身份也丝毫不顾及,将使臣一伙全部劫回了老巢,我们的人设计将其中一人带出回宫通风报信,那人两日功夫便带着圣旨回来了,圣上勃然大怒,正派一队人马来清缴山匪。”门外的人道。
沈裘手上的动作慢了一些。
边境这个地方的恶人无法无天惯了,圣上当真不知道吗?还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这个普通人都是这个想法,又何况此事出后,京城的官员百姓如何想圣上。
此事无异于挑战皇权,将脚踩在圣上的脸上,也怪不得圣上会生气。
他上辈子倒是知道圣上有一次因为边境的事勃然大怒,没想到背后都是谢隐舟作为推手。
谢隐舟凝视着烛台没有说话。
边境到京城,京城到边境,竟然只要两日。
他,用了十几年。
身上突然多了几分暖意,他低眸,原来是伤口已经包好了,沈裘将他肩头垮着的衣服提了起来,正衣冠。
门外的人没听到里头的声响,试探的问:“公子?”
“接着说。”谢隐舟指尖饶有兴致的缠起沈裘的发丝。
门外的人接着开口:“那批人马还有一日便到了,我们的人可需要将他们引到六皇子囤积兵器的位置?那地方虽然就在使臣老巢的旁边,却是在地下,十分不容易察觉。”
“不用,越是平静的地方,就越是让人觉得古怪,皇帝身边的人也不都是酒囊饭袋。”谢隐舟道。
沈裘从袖口掏出瓷瓶,将方才还未给他脖子抹完的药,接着抹上去。
门外人道:“是!”
脚步声渐远。
“都听见了么。”谢隐舟说。
沈裘手仍耐心的给他涂药:“你方才也没让我避。”
谢隐舟心情很好的勾唇:“你觉得我需要找人给朝廷那帮人带路吗?”他说。
沈裘回想上辈子,她记得听他们茶余饭后提起过,圣上派出的人确实查到了一个兵器库,只是并未查到是六皇子的,甚至还被怀疑是太子的,朝廷上下动荡,此事一定不是朝着谢隐舟方向去的。
谢隐舟如此布局,都未成功的话,必定是有了别的人入局。
那这个人,应当是最在意这件事的人。
六皇子。
他现如今虽然被圣上怀疑,却并未有实据,必然十分在意圣上知道的消息,倘若他知晓边境的事,必然多疑,也必然会寻理由跟来。
沈裘没隐瞒,直接道:“需要。”在谢隐舟微闪的眸光中,她认真道,“因为圣上知道了,也代表着宫里其他人也可能知道。”她顿了顿,似不想太聪明,斟酌了一下才道,“恐怕有心之人也听到了,会设法不让朝廷的人找到那个地方。”
话落,她的手被攥住,她不解,望向谢隐舟。
谢隐舟轻笑着将视线递进,看着她道:“你很聪明。”
沈裘有些惊讶,因为她发现,谢隐舟的反应像是早知道这件事。
毕竟未来能坐上那把椅子,笨不到哪里去。
谢隐舟手上力气放松,将她的手掌翻开,从她手中取过那个瓷瓶,用指尖捻过膏体,带着冰凉触感的指尖,在沈裘掌心的旧伤滑下。
沈裘怔愣之际。
就听谢隐舟淡淡开口:“不过那个有心之人也许怎么也想不到...”他故意顿了顿,后面的话沾染了几分戏谑,“我的人早就把武器库的东西偷梁换柱。”
谢隐舟将沈裘的掌心盖上,将瓷瓶放在手中把玩:“我要的就是他费尽心机,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在知道全部付诸东流后,生气与恐惧交织,夜夜...”话语慢下来,他望着窗外,将瓷瓶盖上盖子,用更为重的嗓音道,“难寐。”
裴家的营帐特别布置过,完全是按照上宾规格的营帐,只是越是如此,裴家人的心情越是复杂。
裴家二老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手边的茶水渐渐失去热气。
裴二郎握着茶水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打破了营帐里的平静。
“要我说咱们就直接出去,大不了鱼死网破!”
裴二郎欲起身,被裴二郎夫人拽住手:“你就别添乱了。”
裴二郎气不过,朝裴老爷道:“爹,你方才到底为什么突然答应他,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不松口。”
裴老爷手握着瓷杯,没有说话。
裴老夫人看了一眼身侧的裴老爷,低眸轻轻叹气,替他答道:“二郎,此事并非你想的这么简单,你爹也有难言之隐。”
裴二郎气急:“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小妹的终身大事重要。”
裴二郎夫人忍不住骂道:“你便是太逞一时之勇,如今这个情况,我们这个情况,我们耍性子与送死无异,你在逞口舌之快的时候能不能想想裴家,想想我们的孩子,为什么沈裘那孩子这么小都能顾全全局,你就考虑不到呢?”
裴二郎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呆呆看着地面的裴丫,提起桌上的茶一口倒入口中,倒是没再接话了,只是紧蹙的眉眼,心中像仍是不服。
裴老夫人凝视着远处,眼前渐渐浮现出方才在外面的情景,那双托住沈裘额头的手,让她觉得那孩子并非是什么坏人。
“既然留下来了,就看看这两个孩子究竟相处的怎么样吧。”她道。
周遭寂静,似乎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裴丫指尖攥入皮肉,眼神红的能掐血。
突然门口门帘被掀起,暗影领着桃叶走进来,朝裴老爷行礼:“裴家老爷,我家公子知道在此地需要人照料,特地带了熟人来。”
裴老爷和裴老夫人蹙眉。
裴二郎倒是最先喊出来:“不是让你贴身跟在我妹妹身边,我妹妹不会也出事了吧?”
桃叶欠身:“二公子放心,没有。夫人让我随身跟着沈裘姑娘,现如今我已经是沈姑娘的人了。”
裴二郎松了口气:“那便好。”
暗影朝几人欠身,随即看向桃叶:“桃叶姑娘,接下来这里就交给你了,别忘了公子说的话,别乱走。”
桃叶点头。
暗影余光扫了一眼某道略带敌意的目光,那道女人的眸子闪过瞬间的害怕,方才的狠辣被隐藏起来。
他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裴老爷轻叹了一口气,上下看了一眼桃叶,难得露出了放松的表情:“桃叶,倒是个好名字,谁给你取的。”
桃叶认真回答:“回老爷,是姑娘给我取的。”
裴老爷点点头,这孩子本就生的冷色,取这桃叶的名字,倒是让她身上不由自主多了几分暖意。
“好名字。”他低眸,露出今天第一抹笑意。
裴老夫人看着桃叶,眼神中似乎能看到故人的影子,心生几分感触,静了一会儿才道:“没吃什么苦吧。”
桃叶抬眸,望着裴老夫人眼中的光,心中微颤。
她还以为,他们会问责她,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小姐。
桃叶攥紧拳心,突然跪在地上,双手交叠放于额前:“对不起,老爷夫人,是我没有保护好小小姐,请你们责罚!”
裴老夫人蹙眉,与裴老爷相视一眼。
裴老爷叹了口气:“这不是你的错。”
裴老夫人起身,走到她身边,将桃叶扶起,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好孩子,此事与你无关。”
裴老爷点头,跟着裴老夫人的话接着道:“你自幼学剑,学得护身之法已是成功,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自是不能与那些混迹江湖的人相比,此事不怪你,倒是我们要谢谢你,这么多年都代替裴家呆在沈裘身边。”
桃叶低眸,不敢直视裴老爷,心中仍有愧,藏在袖中的手掌慢慢攥紧。
就在此刻,一道目光深深的望向那双攥紧的手。
裴丫暗淡的眸色慢慢有了光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3章 第 6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