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小女儿形容上房闹成乌眼鸡,宋老大、吴氏夫妻俩还觉得夸大了,结果当晚上房闹到后半夜不说,大清早夫妻俩带着大儿子出门差点没被吓死。
待看清大门口跪着的人,宋老大失声:“四弟,你这是干啥,快起来回屋。”
原本宋孝智是在上房堂屋跪着,宋老头看见他就来气,勒令“滚外边去”,然后宋孝智就跪在了上房门外。
杜氏是心疼他的,可还没张嘴就被丈夫骂了一顿,什么“老四混账都是你惯的”,“十七八了还没个脑子书读狗肚子去了”······
宋孝智出上房不过一刻钟,里面便关门熄灯,不一时东西厢房也没了动静。
十月的夜晚,已经带上寒意,宋孝智咬着牙裹了裹衣裳,不知几时,跪着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天又冷,膝盖又疼,睡迷瞪了还要被自己栽倒的上半身惊醒,这一夜宋孝智可谓水深火热,好不容易熬到五更鸡鸣,他抽着鼻子颤微微起身,满心期待着回屋躺床上,可房门却被从里面闩上了,他愣是没推开。
黑沉沉的夜,静悄悄的院子,一刹的功夫,原本昏昏沉沉的灵台瞬间清明,宋孝智扭头,他也不知自己看什么,身后什么都没有,彷如天地间只他茕茕一人,可恍惚间却像看到了很多,年幼时偏疼他的爹娘,巷口被阳光拉成的身影,乡道上哒哒前行的驴车,书院······
“大哥,我没事儿,你忙吧!”宋孝智扯着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这眼看天亮邻居族人都起来开始走动,到时候看见院门口跪着一人,多不像话呀,宋老大一把将人拽起,半搀半抱将人拽进院。
本想将人直接送回上房,毕竟宋孝智卧房就是西间,只是走了几步福如心至,脚尖一转调了方向,“先暖暖,大清早寒气这种,风寒了可不是小事。”
躺在只铺了一层薄褥子,翻身都吱呦响,够他堪堪平躺的床板上时,宋孝智闭眼,侧身面朝墙。
知晓他拉不下面子,宋老大对着大儿子说道:“你看着二郎和妹妹们,待她们醒了再过来。”
大侄子进了里间,宋孝智终于自在些,屋里静悄悄,想着缓一会儿上房开门就回去······
采薇是被弟弟闹醒的,知晓四叔在外面大哥床上歇息,穿好衣服还围观了一回,那鼾声,又长又响,默默同情了一回未来四婶。
兄弟姐妹四人出门往新房那边去时,宋清才说起原委,“不知咋的在大门外跪着,我跟爹娘出门时被吓一跳。”
采薇觉得宋孝智这是明着认错实则倒逼呢,不然好端端地跑大门外跪着,不是让邻居看宋老头、杜氏笑话么!
苍翠远山多了几抹杂色,略显萧瑟,山间地头频见蹲身忙碌的农人,因着芋头丰收,挑担背篓回家的人更是喜不自胜。
宋清望着擦身而过已经走远的老伯,低低道:“芋头丰收是好,怕是更卖不上价了。”
今年的夏税是交了,可秋税、明年的夏税······就像这绵延无休止的霍山,让人望不见头。
“二妹,咱家明年租谁家的田?”
昨晚说起租田,可采薇还没细想过,其实她不想地里刨食,毕竟做小买卖来钱更快。
可眼下这世道,小买卖也不好做啊,大家都想着攒钱交税,再者顾·散财童子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一时半会这小买卖也做不起来。
“等我再想想。”
兴贤乡不小,甚至可以说非常非常大,听说从主街到隔壁开化乡,坐牛车得走三天,采薇没去过不清楚真假,不过兴贤乡辖区大却是无可置喙的。
地方大,除了主街,其他地区住户分散,水田旱地倒是很容易连片,可富户也不少。
至少采薇就知道,主街这片综合实力最强的是她堂伯爷爷宋成章宋里正家,可单论金钱实力,宋成章家可能只是名列前五。
远的不说,就说主街路两侧那两排铺面,其中一半都是陈聚财家所有,他家还在乡里有五六处十几亩连片的上等水田好几处山头,听说在隔壁乡也有田产,县里更是有宅有铺,因此乡里人称陈百万!
要不是陈百万行事独,与族里本家关系不好,陈氏族长家怕早就压宋成章一头了!
陈百万六个女儿,独子排行最末,真真地主家的傻儿子,今年十八了,出门都能被乡里混子的几句话忽悠的吃屎,乡里传言陈百万为富不仁,这才折了子嗣运。
她家想租陈百万家的田地怕是行不通,两姓都是乡里主街大家族,且都是族长兼了里正,因此处处攀比,处处想压对方宗族一头,即便陈百万与本家关系不好,可也不见得会给宋老大租田。
抛开从陈家租田的念头,采薇幽幽叹一口气,要是人生能重来,她想做陈百万家的闺女,虽然有个傻弟弟,可吃穿不愁,以后成亲还能有多多的嫁妆!
除了陈百万家,其他田多可供外租的人家有······宋成章家,采薇囧了囧,宋成章要能给她租田,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思前想后,外加同宋老大、吴氏打听,兴头头琢磨了三天采薇还没个头绪,不由有些丧气。
老宋家田不少,虽比不上宋成章家,可在乡里也能排上名号,可要从宋老头手里租田,宋老头、杜氏不怕她占着田不还,采薇还怕两人胡搅蛮缠白占她的稻种和人力哩。
其余田多的几家,宋老大已经打听清楚,多余的田都有租户不说,好些人家也打听呢,没办法,租田虽要自己担种子人力,可不用交税,秋收后给主家交六成的收成就行。
杨鸿之家田虽不多,可她家要是想租,也能匀出个两三亩,可采薇没去问,租杨叔家的天到头来大概率就是白拿人的田种地,她不想坏了两家情分。
见小儿女闷闷不乐,连新房主屋垒好的青砖墙都没兴致看,宋老大安慰:“租不到就算了,我和你娘去开荒,荒地前五年还不用交税。”
采薇不看好开荒攒地,一则现在朝廷那帮老爷们不干实事净想着怎么搜刮民脂民膏,指不定明年朝廷又没钱了要求农民荒地交税,二则现在还荒着的地能是啥好地儿,清理地表荒草荆棘乱石费事儿不说,开出来需要肥力养地,她家就这几口人,饭都吃不饱拿啥拉,别到时候五年已过,地肥力没养好反倒还要贴税。
至于租种县里人家的田,采薇有这想头,只是也难,人家那田又不是今年才有,已经了解之前的租户了又何必重新找一家不知根不知底的,要是从牙行租,还得交中人钱,租到的田辛辛苦苦种一年,收成还不一定够交租子呢。
乡里人说县里人狡诈,皆因县里大部分人家收租都采用定租法,即租一亩田必须给他们交多少斗租子,风调雨顺年景好的时候还成,要遇见旱灾暴雨影响了收成,极有可能最后收的粮食还不够交租子。
霍山县虽地处南边,可田地产出与两湖两广地区根本没法比,上等田勤勤恳恳伺候,水肥不误天气好,才能有两石半到三石的收成,而这些好田地大半被富家大户占有,寻常人家只能下死力气把自家的中等田、下等田往好了养。
靠种田发家致富,采薇摇头,她就算是神农转世也办不到,更何况她实在不想过拉犁开田春插秧秋割稻,一年忙到头结果还吃不饱饭的日子。
在老宋家的七年,已经将她靠自己打拼发家的雄心壮志磨没了,可走捷径,除了卖身去大户人家当丫鬟,这穷乡僻壤的地儿,也没别的捷径让她走啊,有几个富户老爷倒是喜欢纳妾抬姨娘,额······
采薇看着自己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小身板,掂量着要是哪天宋老头、杜氏把她逼急了,她不介意以这种伤敌一分自损八百的法子送两人上兴贤乡头条。
“顾家在咱们这儿的田产多吗?”
“那可海了去了。”说起顾家田产家业,宋老大口吻亢奋,“只咱们兴贤乡,顾家就有五百多亩田地,还有好几个山头,听说还在码头有大买卖哩。”
采薇点头,很好,顾·散财童子家的田地可以纳入自家租种的选择范畴,要是散财童子也能当一回散田童子、散粮童子······
“爹,咱家院子大,院外还有那些空地都能种菜,你把菜地收拾收拾,明年不种菜了改种稻子,反正那片经常被水淹。”
菜地种粮,不是不行,只是自家菜地那片属实······宋老大搓手点头,“成,待忙完这阵我拉土垫垫,再铺点肥。”
养好了可都是田产,是家业,大郎翻过年十三,亲事也能寻摸起来,二郎还小却要去读书,束脩花用不少,还得给两闺女攒嫁妆······
看着新房一点一点砌起,宋老大越有干劲儿越有盼头,当然心里也积了不少事儿,屋子建好院墙才开始砌,他破天荒找采薇拿钱要去买鞭炮。
“明儿我和大哥大姐一道去县里买吧,扯布买棉花缝新被褥,还要再添点家用。”采薇掐着手指头,合计明儿要买的东西。
吴氏在一旁提醒道:“还有办暖屋酒的东西。”娘家来了两个侄儿在新房那边搭手盖房不说,收芋头收豆子时大哥几个都来帮忙了,无论如何,暖屋酒至少得备两桌招待娘家人。
“嗯,暖屋酒肯定要办。”采薇给了准话,却没说明儿一定买东西回来,当然明儿采买是其次,她去县里是有更重要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