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段涟幽怨的眼神落到他俩身上时，他俩才终于收敛了笑意。闻仟言的动作轻缓又利落，但他只是伸手帮段涟顺了两下脊背便收回了手。
段涟没穿校服外套，在闻仟言的手刚碰到他脊背的时，他愣神了片刻，段涟在沉思——闻仟言怎么还真帮忙顺背了？主要老梧刚才说的那话，其实都能听出来是在开玩笑呢。毕竟自己已经没什么事了，光看脸色就能看的出来。
不过，闻仟言拂过自己脊背的时候，触感……很特别。
段涟说不清那感觉，像是……小心翼翼的触碰。夏季校服的布料很薄，他甚至能感受到闻仟言掌心的温度——有点凉，也或许是自己的体温太高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段涟也总算赶在天亮前把电子稿整理好了。大家核对无误后便保存了稿子，只等中午打印出来就好，再趁晚自习排练。说实话，这晚段涟睡得并不好，这几天熬夜实在熬得太狠了。更关键的是比赛，距离6月初的比赛只剩两天，而且还没排练过呢。
老曹口中的“全市”，也意味着实验、新威、围海……这些强校都会参赛。并且主办方还是实验中学，他们那的裁判出了名的严格，但凡有一丁点失误，想拿第一都没戏。
最关键的是，今年围海三中复赛了！！就这么跟你们说吧，这所学校的数学尖子生简直特么不是个人。年年数学竞赛只要有他们学校的，那冠军就铁定是他们的。实力强到像开了挂，甚至已经被要求歇赛过好几次了。只能说，碰上围海三中，那只能算自己运气差了。
上午的课，段涟还勉强有精力听，但眼睛的干涩与刺痛感与凌晨时相比，并没有缓和多少。中午，段涟连午饭都懒得吃，一下课就往打印室赶。陈幸和范梧道还傻乎乎地四处找人……
“闻神，你见着段涟了吗？刚下课就没影了，食堂也没瞧见人。”陈幸和范梧道把餐盘往桌上一放，看向闻仟言。
“没。”闻仟言还是这副语气，他俩也早习惯了，这哥们从高一开始就这样。
“哎？言哥你买的啥？还用黑袋子装？给我瞅瞅。”范梧道指着闻仟言手边的黑色塑料袋问。闻仟言没说话，也就等同于默认了范梧道可以看。
范梧道接过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是缓解眼睛干涩疲劳的眼药水，还有几支激光笔。他眨眨眼问闻仟言：“买这些干啥？”闻仟言依旧没吭声，范梧道也没再追问。算了，不说就不说吧。
不知怎的，闻仟言吃饭快得就像开了二倍速一样，吃完跟他俩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打印室的老师不在，段涟只好自己操作，一口气打印了二十来页稿子，还特意把字体调大了些，这样看着还能舒服点。其实要在一天半内把这些内容背下来对他来说并不难，但就是担心眼睛扛不住。
段涟把稿子排好顺序以用于背诵，正准备装订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是闻仟言。段涟抬头瞥了他一眼，又低头核对稿子有没有错误。
果然，闻仟言没猜错，段涟果真就在这儿。他把眼药水放在桌上，然后开始嘱咐：“早晚各一次，一次两滴。”段涟沉默片刻，道了声：“谢了。”其实段涟压根就没往眼药水是人家送他的这方面想……反正他也还没买眼药水呢，闻仟言给他买了，自然也就方便很多了……
闻仟言走后，段涟查了下眼药水的价格，然后翻开微信，找到昵称为“x”的联系人，给他发了笔转账：
讨厌数学：【转账——62元】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段涟的消息发过去时，闻仟言先是愣了一下，点开消息后却陷入了沉默。他盯着这笔转账，久久没能回过神。闻仟言过了许久才回复了俩字……
x:不用。
段涟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不用”，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顿了半天，最后只敲了个问号发过去。
讨厌数学：？
打印室里只有打印机余温散出的细微暖意，纸张的油墨味混着窗外飘进来的，关于初夏的海风，裹着点咸腥气，却没冲淡他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他把手机扣在桌面，低头继续整理装订好的稿子，指腹蹭过纸页边缘，能摸到刚打印出来的粗糙纹路。二十来页的纸，订成一小沓。
他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是比赛要用到的数学建模思路，字迹是闻仟言刚才嘱咐完眼药水一天几次后帮他核对时补的，笔锋利落，和他自己偏软的字迹挨在一起，竟有点……意外的顺眼？
“吱呀——”打印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是陈幸和范梧道。陈辛手里拎着酱香饼，不用说，一看就是特意去西校区1楼打的。
范梧道一进门就嚷嚷：“段涟！找你半天，合着在这儿当苦行僧呢？老梧和我特意给你带的，排了半天队呢。不加葱花香菜，够意思吧？”
段涟抬头，瞥见陈辛递过来的酱香饼，饼还冒着热气，捧在手里暖乎乎的，顺带将心里的那点别扭淡了些。接过来道了声谢后，陈幸便凑过来看他桌上的稿子，咋舌：“嚯，这得背到猴年马月？不过今年也是真惨……不仅碰上围海复赛了，主办还是实验的。”
范梧道附和着：“不就是说吗！老曹还天天耳提面命的，就生怕到时候我们几个丢了崇文的脸……不过，小莲叶，现在可是48个小时都不到了哎……算上今天，勉勉强强两天吧，你确定时间够吗？”
段涟嚼着酱香饼的动作顿了顿，含糊地重复：“明天周六不是休息吗？应该够了吧……”他看向电子表上的日期——周五，五月二十九日。
话是这么说，但一股寒意却悄悄从脊椎窜上来。他认为至少是还有周六一整天可以缓冲的，但听范梧道的意思……似乎并不是他理解的那样……
范梧道一脸无语“明天是周六没错，但比赛是周日啊！不过确实是，明天理论上该休息，但你觉得老曹能放过我们？而且老曹不是说了吗？今天晚自习晚和明天一整天都得在演讲室排练呀！”
段涟只觉得嘴里的饼顿时没了滋味，喉咙发紧。他咽下食物，干涩地开口：“我以为……至少还有一整个周六呢……”明天是周六——理论上休息，但实际却被征用了。真正的完整排练时间，只剩今晚和明天一天了。
“操……那完了。”段涟额头抵在冰凉的打印纸上，声音闷闷的，“围海三中……实验的裁判……靠……”
“别慌别慌！”范梧道赶紧拍拍他肩膀，“兄弟稳住！你底子好，强记能力又不差，熬个通宵肯定能啃下来！”
陈幸也鼓励道：“就是！而且闻神核对过的思路绝对没问题，你照着闷头背就行。实在不行……到时候后台切ppt的时候……你趁机瞄两眼字幕？反正演讲台离荧幕不远，你这视力OK的吧？”
“？……我近视300度……”
“行……当我没说……”
段涟抬起头，眼睛里是熬夜的红血丝和压不住的焦虑，他再次开口：
“你刚才支的那招说得倒是轻巧……就算不提近视这事，我就问你……你能在几秒内从全是乌泱泱一片黑，字还贼特么小的字幕上找到有用的提示词？？而且实验那边负责后台切ppt的人，速度跟他妈开火箭似的，我眼神可能还没聚焦呢，人家就切下一幕了……而且那多明显……要是被发现，岂不是丢人丢到全市去了？”
不过吧，实验那边负责后台切ppt的几个人是真听不懂人话……赛前跟他们说啥都白说，演讲开始了就等随缘吧……啥时候切换全看那几个哥们心情咋样……这确实让陈辛无话可说，毕竟他是真体验过，之前高一去实验参加英语演讲的时候就是这样……
不过陈辛仅陷入回忆仅0.01秒后，便又“满眼同情”的看着段涟了。毕竟……他不参加啊！！
段涟：……so？
段涟又看了眼稿子……行了，他现在想当场从四楼跳下去。段涟揉了揉眉心，然后拿起那瓶闻仟言给的眼药水，拧开瓶盖，仰头滴了两滴。
冰凉的液体滑入眼眶，暂时缓解了干涩的刺痛，却浇不灭心头的焦灼。他闭着眼，感受着药水的凉意，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
“嚯，这眼药水……言哥给的？”范梧道一眼就辨认出是刚才在食堂吃饭时，闻仟言装在黑色塑料袋里面的那支。
“嗯。”段涟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提转账那茬。
“啧，闻神这人吧，话少但心细，知道你在几天熬得凶，还买支眼药水给你……”陈幸感叹着，接着又补了一句：“行了，快吃！吃完赶紧回教室趴一会儿，下午的课撑住啊，晚上才是硬仗！”
段涟两三口把剩余的酱香饼快速解决掉，把打印好的稿子仔细收进文件夹。
回到教室，午休的铃声恰好响起。教室里弥漫着昏昏欲睡的气息，他却毫无睡意。摊开稿子，强迫自己一行行看下去，那些专业术语和逻辑推导像密密麻麻的蚂蚁，爬得他头晕脑胀。他索性放弃理解深层的数学逻辑，只专注于记忆那些需要他口头阐述的观点、背景铺垫、结论总结以及串联环节的过渡语。死记硬背，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下午的课简直像在梦游。盛爷在讲台上激情四射地分析天体运动，段涟盯着黑板，眼前却浮现出演讲稿上跳动的文字。鹿鹿姐讲解着有机反应机理，他下意识地在桌肚里用指尖描摹着稿子上某个复杂的词汇。连英语老师陆袁那标志性的“狮吼功”提问，都差点没把他从“热爱数学”的世界里拽出来。
放学的铃声如同救赎般，不上晚自习的走读生开始收拾书包，上晚自习的走读生以及住校生都陆陆续续从他们自己的桌洞里掏出习题、作业、错题……而段涟……几乎是冲出教室的……他直奔演讲室。他需要时间，非常需要！这可是关乎着自己会不会颜面扫地的大事啊！！！
段涟推开门时，闻仟言、范梧道和林欣文已经在了。林欣文正拿着触屏笔在关于解题思路的ppt页上飞快地修改了一个复杂公式的推导流程。三个人在轮流挑拣，尽可能的让步骤再简短一些。因为比赛时每组仅有两小时的展示时间，可是，能分给段涟的只有可怜的短短30分钟……这有点太不公平了……而且中途还有配合环节，这时间……根本就不够啊……
范梧道抱着手臂在旁边看，时不时插一句：“林姐，第三步那个积分换元，用三角代换是不是更直观？”闻仟言则安静地坐在第一排，面前摊着厚厚的习题集，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段涟的到来打破了室内的专注。他默默走到最后一排的桌子旁，摊开文件夹，深吸一口气，开始低声背诵。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欣文写完最后一步，放下笔，转头看向坐在最后一排，正埋着头背诵的“黑色小蘑菇”：
“段涟，别光自己闷头背啊！来，我们过一遍流程。你对着稿子念，我们配合着，先找找感觉？”
段涟点点头，站起身，拿着稿子走到演讲台的位置。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各位评委老师，各位同学，大家好。我们是来自崇文中学的代表队。我们今天带来的题目是：基于非线性动力学的城市交通流拥堵预测模型……”
计时器很快来到了26分，仅剩余4分钟了“……因此，我们引入分岔理论来刻画交通流相变……”段涟念到这里时稍微停顿了一下，因为稿子后面紧接着是一段对分岔理论的阐述，他需要在林欣文他们画出示意图的同时进行解释。
林欣文果然已经开始画坐标轴。闻仟言则在她旁边标注参数范围。范梧道在旁边小声提醒林欣文某个临界点的位置。
其实说实在的，其余三人也挺紧张的，但好在示意图在一堆操作下还是画完了，可段涟却卡壳了。他没找到稿子上对应这段图示解释的具体句子在哪里。稿子翻页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呃……”他喉咙发紧，额角渗出细汗。演讲稿上的字迹仿佛在跳舞，看的他眼花……就在这时，一道红色的激光点精准地落在了他稿纸的某一行上。段涟下意识地顺着光点看去——正是他卡壳处需要念的内容！他猛地抬头。
闻仟言站在白板旁，一只手还拿着笔，另一只手随意地垂在身侧。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个精准的提示与他无关。只有他指尖，正握着一支小小的、段涟在打印室见过的那支激光笔。
段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迅速低下头，借着那点红光的指引，流畅地接上了后面的内容：“……如图所示，当车流密度参数λ超过临界值λ_c时，系统会……”
排练继续进行。每当段涟的视线在稿纸上搜寻，或者节奏稍有迟疑，那道红色的激光点总会及时而准确地出现，像一盏沉默却明亮的引路灯，指引着他找到对的方向。
它有时落在关键词上，有时点在需要强调的句子开头。段涟心里那点因为时间紧迫和自身短板带来的巨大压力，竟在这无声的指引中，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丝丝。
范梧道和林欣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的笑意，但谁都没说话打破这份默契。
排练到深夜。段涟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稿子也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流畅度明显提升，虽然对数学内核的理解依旧浮于表面，但至少差不多再顺几遍就能背下来了……
“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林欣文放下触屏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段涟，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再最后合两次，然后各自处理各自的小问题就好了。重点是卡时间和临场应变还有配合环节。”
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学楼。夜晚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初夏特有的草木气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眼药水，又想起另一个口袋里那支小小的、被体温焐热的激光笔——那是排练结束后，闻仟言一言不发塞给他的。虽然其余二人也都发了一支，可给他们的都是全新未拆封的，而段涟手上的，是闻仟言刚才用的那支。
“别忘了滴眼药水。”闻仟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依旧是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调子。
“嗯。”段涟应了一声，顿了顿，还是低声说：“谢了……那个……激光笔多少钱？我转你。”
闻仟言本来就没什么表情，在段涟话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脸色更是又阴沉了几分……闻仟言没回段涟的话，直接走了。
段涟没动，他站在原地，看着闻仟言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支小小的激光笔。灯光下，银色的笔身泛着冷硬的光泽。虽然段涟不知道为什么说完那句话后，闻仟言脸就臭的跟谁欠了他钱一样……但段涟还是挺感激他的，要不然今天的排练估计是要搞砸的……
后天，便是全市瞩目的PK竞赛了。而段涟，也没那么紧张了。
他和闻仟言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像这初夏的夜风一般，悄然变得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