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朽一度怀疑，柳桓不带佩剑并非是忘了，而是不敢，怕颜为玉将来因为那把剑找到自己。
玄门之中皆传，天虚宗宗主柳桓养了个不知廉耻的徒弟，惦记自己的师父，生出龌龊心思，口口声声要和自己的师父结为道侣，甚至专门找人编排话本戏文，还亲手画了些不堪入目的图，送到了柳桓面前去……
柳桓这个人，耳根极软，不管颜为玉做了什么，只要他一下跪求饶，柳桓就拿他没有办法，以为他真的能知错就改，一次又一次原谅了他。
玄朽当初听见这个传闻时，摇头叹气不下十次。他想不通，一样的话术柳桓信一次两次便罢了，回回都信，实在是蠢得过头了。
颜为玉也是瞅准了师父不会逐他出师门，行径愈加放肆，不知道得了谁的指点，竟然给柳桓下了药，爬上了柳桓的床。
结果可想而知，柳桓虽然逃过一劫，但从此再也不敢接触这个徒弟半分，随便捡了个日子，逃了！
管他师徒情缘还是孽缘，全都一拍两散！
玄门中大都认为柳桓太过软弱可欺，觉得他就应该清理门户，直接杀了颜为玉。就这么逃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最糟糕的是，柳桓临行前留下诀别信，把宗主之位传给了颜为玉……
此信一出，天虚宗炸了，其他玄门也跟着炸了，人人都想，那个位置谁坐都轮不到颜为玉来坐。但是，偏偏颜为玉就是坐上去了！这换谁不气？
事已至此，天虚宗的名声自然也跟着臭了，随便一个人都能往里吐口唾沫星子。
不过说实话，玄朽其实有点理解柳桓的做法，毕竟面临抉择时，并不是人人都有足够的勇气。柳桓不想杀自己的徒弟，所以逃了。把宗主之位传给颜为玉，多半是为了换取自己的自由，想让颜为玉不再纠缠于他。
虽说这种做法很惊世骇俗，但不得不说，柳桓此举是一种另类的的勇敢。将宗主之位白送出去，这种事旁人做不到，要承担无数骂名，这种事旁人更是做不到。
但柳桓做到了，而且也确实达成了自己的目的，颜为玉此后果真留在天虚宗，柳桓则从此行踪不明，人间蒸发似的。
据说，当时柳鹤白曾带头反对此事，但另外两位峰主，莫如非和花停烟，皆没有响应，以致此事不了了之。
其中缘由也不难猜，天虚宗除开主峰，另有三位峰主，莫如非和花停烟向来与世无争，此番便是表明态度不想争那宗主之位，于是峰主便只剩下一位，倘若颜为玉坐不稳，宗主这个位置自然而然落到柳鹤白手中。莫如非和花停烟没有站出来反对，除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抵还有另一层意思——与其让柳鹤白做了宗主，不如让颜为玉做。
当然，这层意思只是猜想，并没有多少人信，因为大家都知道颜为玉是个大逆不道的恶徒，而柳鹤白人前一副和善面孔，贤名在外，谁也不会觉得他比颜为玉还要令人不耻。
玄朽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亲眼见过柳鹤白那副伪善样子后，他想，莫如非和花停烟恐怕是真的不想让柳鹤白坐上宗主之位，才会纵容颜为玉。
毕竟，颜为玉坏只坏在名声上，也从不藏着掖着，柳鹤白却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两相一对比，必然是一个随时都能被拿捏的人坐在那高位上的好。
玄门之中有无数人都想把颜为玉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有的是因为不齿此人，有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有的则是希望天虚宗更乱，好从中分一杯羹。颜为玉也确实不负众望，在那位置上坐了十年，就毫无预兆地一命呜呼了。
据天虚宗放出的消息，颜为玉的死只是意外，是他自己修炼走火入魔，才突然暴毙。
这种说法当然不可信，但玄门中巴不得颜为玉赶紧死，自然不会有人深究他的死因，众人更为关注的都是另一件事——颜为玉留下遗言，将宗主之位传给了当时天虚宗的客卿，沈微尘。
这情形与当年柳桓将宗主之位传给颜为玉太过相似，玄门中自是臆测纷纷，免不了有人怀疑是颜为玉又起了什么龌龊心思，不但没得逞，反叫沈微尘给杀了。
但是很快，这种传闻就不攻自破了。因为凡是见过沈微尘的人，无一不觉得他稳重、慈悲、亲和。看着年纪轻轻，修为却极其高深，天虚宗三位峰主皆不及他。
这之后，天虚宗被颜为玉败光的名声硬是被捞回来不少。短短几年，沈微尘一介来历不明的客卿，不但坐稳了这个位置，连同天下第一宗的名号一起保住了。这事谁听都是惊叹不已，玄朽当年不曾见过此人，只听传闻也是佩服不已。
今时今日，玄朽亲眼见了沈微尘，于佩服之外还生出了害怕。
沈微尘此人，慈悲面孔，却颇有一种高高在上却不动声色的气场，叫人轻易不敢违背他的命令，甚至不敢直视他。
不过，即便知道这些过往，玄朽还是有些没明白。
“颜为玉是怎么坐上的宗主之位，和你为什么杀他，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宿云修神色忽然更冷了些，问他：“倘若当年是我身处在柳桓那个位置，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柳桓心软懦弱，面对颜为玉的纠缠只知逃避，若是换了宿云修，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颜为玉胆敢下药用强，不等爬上榻，宿云修的剑早就砍过去了，颜为玉哪里还会有命在？
玄朽自信道：“你当然会杀了他。”
然而，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宿云修已然垂下眼去，又将眼里的情绪遮住了，没有说话。
玄朽脑子一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宿云修不正是杀了颜为玉吗？！
一股无言的怒火从心底烧起来，什么理智什么忍耐，全都跟脱缰野马似的发了疯。玄朽双掌拍在桌上，整个人腾地一下站起来，动静极大，整个意识之境都有一瞬的震荡。
这震荡影响不大，但足够让主人感知到。宿云修眸光微动，却没说话，宛如在等待着什么。
玄朽气得止不住地发抖：“他——他、他竟然真的敢？！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宿云修那个时候才多大年纪？左右不过十几岁，还是个孩子，颜为玉居然敢丧心病狂打一个孩子的主意？！
玄朽怒火攻心，越想越气，想骂人，但几次张口都骂不出来，更觉得骂什么都不足以发泄心中怨愤，竟是作势就往外走，一副要去杀人的样。
走到门口，他又突然顿住，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宿云修的意识之境，不管是杀人还是救人，他都做不到。
玄朽蹲在屋门口，双手用力垂了一下门。
“颜为玉……”他咬牙切齿念着这个名字，极不甘心，“他该死！”
“他已经死了。”宿云修忽然道。
方才玄朽情绪激动时，宿云修并没有立刻说话，玄朽的一切行为就被愤怒牵着走。此刻宿云修开了口，玄朽才有些恍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言行过激，恐怕会引起怀疑。
但宿云修也只说了一句话，没再说别的，好似不在意玄朽的反应。
玄朽恨极了颜为玉，对宿云修的心疼就更甚。他从来没想过，以前的宿云修会过得这么艰难。
“颜为玉他……他伤害你了吗？”
玄朽犹豫着问出这个问题，问得万分小心，害怕触及宿云修的自尊，又把人伤一次。
但他要问，也想问，不问清楚，他没法对症下药去开导宿云修。
他问得委婉，宿云修却比他想的要冷静，道：“你想多了，他是在找死。”
那就是颜为玉没有得手的意思！玄朽悬着的一颗心沉沉落下，又问：“那，他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管是问法还是语气，这句话里的担忧都再也藏不住，宿云修默了好一会，才低声答：“没有。”
他说没有，玄朽心脏却像是被人一把攥住了。
怎么会没有？颜为玉是天虚宗宗主，宿云修那时还只是一个孩子，实力悬殊之大，宿云修再有天赋，意志力再强，在绝对的武力压制面前，怎么可能不怕？
玄朽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的事想做，一度想冲出去抱一抱宿云修。
但他没有立场这么做，他怕太过亲密的举动反而会适得其反。
最终，他只是语气轻柔地道：“宿云修，你很勇敢。”
宿云修指尖微微蜷了一下，浓长的眼睫低垂着，安静又沉默。
须臾，他道：“你指什么？杀了颜为玉？”
玄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摇头，道：“不，我的意思是，你能活下来，已经很勇敢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管你是用什么方法杀了颜为玉，你都已经做得很好了。”
“……”
“哪怕我和沈微尘做了交易？”
“是。”
“倘若，那场交易牵连了别人呢？”
“那就是沈微尘的错。”
“……”
宿云修一时无话，片刻，又道：“颜为玉死之前，守门的四个弟子也死了。”
玄朽道：“嗯！是沈微尘心狠手辣！”
“……”宿云修没想到他会这么笃定是沈微尘杀的人，反问：“怎么不猜是我杀的？”
玄朽道：“就算是你杀的，也要算在沈微尘头上。”
宿云修：“……”
宿云修：“你这是什么道理？”
玄朽：“不讲道理。”
“……”宿云修冷哼了声，蹦出两个没什么情绪的字：“荒唐。”
听不出怒气，也听不出嫌恶，更像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评价。甚至，玄朽觉得这人心情不错。
写着写着发现，天虚宗神人好多啊，没几个正常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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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交心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