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队训练馆的木地板又翻新了。楚夏初站在熟悉的三号场地边,看着阳光透过高窗在地面织出的光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球拍落地的轻响。
许星欠正弯腰捡球,膝盖护具的粘扣带在动作间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穿着便服牛仔裤,却还是习惯性往她反手区挪了半步,影子在新刷的地板上叠出浅淡的印子——和十七岁那年在旧木头上留下的轨迹,分毫不差。
“队医说你这护具该换了。”楚夏初踢了踢脚边的训练袋,里面装着两副新护膝,是按他们俩的尺寸定做的,“别总用旧的,松紧早不合适了。”
他直起身时,球拍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圈,最后稳稳停在掌心。“你那副蓝色的也该换了。”他目光扫过她的膝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上次世锦赛摔的那下,护具内侧早磨破了。”
训练馆的铁门被推开,一群穿着省队队服的少年涌进来。最小的那个女孩抱着球拍,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楚夏初手里的奥运金牌:“楚姐,你们当年是怎么练出那么默契的补位的?”
许星欠忽然笑了,伸手在女孩头上揉了揉:“先学会看搭档的影子。”他侧身时,阳光恰好把他的影子投在楚夏初脚边,“她往前冲的时候,我的影子得比她快半步。”
午后的战术分析室里,楚夏初在白板上画着混双路线图。笔尖划过之处,忽然被另一支马克笔接住——许星欠正弯腰在她画的斜线旁补了个箭头,角度刁钻得像他当年最擅长的反手救球。
“现在的小孩爆发力好,但补位意识差。”他指尖点在两个箭头交汇的地方,“这里该留半秒反应时间,给搭档留余地。”
楚夏初看着他手背上那道浅浅的疤,是巴黎决赛扑球时蹭的。那时他半跪在地上,汗水把地板洇出深色的圈,却还笑着说“看,比训练时准”。她忽然伸手盖住白板上的箭头:“明天带他们练防守轮转吧,我记得你当年总说,最好的补位是让搭档觉得自己永远有退路。”
傍晚的霞光漫进训练馆时,许星欠在整理旧战术本。泛黄的纸页上,省队时期的字迹歪歪扭扭,某一页的角落里画着个小小的简笔画——两个小人在球网两边,影子却在中间缠成一团。
“这是你画的?”楚夏初指尖抚过那团模糊的影子,忽然想起省队的冬训。那时他们总在加练后抢最后一个热水澡,他每次都把热水让给她,自己裹着湿毛巾在训练馆等她,影子被走廊的灯光拉得老长,一直铺到女更衣室门口。
“那时觉得,”他翻到下一页,上面贴着两张泛黄的车票,是去印尼比赛时的,“搭档就该像影子,平时看不见,急起来能替你挡着。”
秋雨淅淅沥沥下起来时,他们在器材室整理旧球拍。楚夏初拿起那支断裂的球拍,木质手柄上还留着他当年攥出的指痕。那年在印尼休息室,他把自己关了半小时,她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最后听见球拍砸在地上的闷响——后来才知道,他是恨自己没拦住那个飞向她膝盖的球。
“早该扔了。”许星欠伸手想接过,却被她按住。她从包里拿出新缠的胶带,一圈圈缠在断裂处,动作和他当年给她缠球拍时一模一样。
“留着吧。”她把修好的球拍放进陈列架,旁边摆着巴黎奥运的金牌,“让小孩们知道,好搭档不是从不失误,是愿意为对方的失误兜底。”
深夜锁训练馆时,铁门的碰撞声比当年沉闷了些。雨丝混着桂花香飘过来,楚夏初下意识拢了拢外套,却被他拉住手腕。
“你看。”许星欠指着地面,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紧紧挨在一起,像十七岁那年在省队的木地板上,像巴黎赛场的领奖台上,像无数个被汗水浸透的清晨里,从未分开过。
“风停了。”楚夏初抬头时,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像撞进一片蓄满了温柔的海。
“嗯,”他握紧她的手,影子在身后轻轻摇晃,“归处到了。”
远处的训练馆还亮着一盏灯,是新队员在加练。隐约能听见少年们的喊声,“你往前冲,我殿后”——和当年他们的声音,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