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玄青喃喃道:“阿兰?”
她们躲藏在帷幔里,看阿兰进屋后四处张望了片刻,好在她们藏身的地方比较隐蔽,没有被阿兰瞧出端倪。
阿兰四处踱步,一直走到了妆奁前,似乎察觉到东西有被翻乱的痕迹,她微微侧了侧脑袋。
歪着脑袋的样子更像贺玄青了。
小芙瞧瞧贺玄青,又瞧瞧这姑娘,看着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你瞧,她长得和你好像。”
“那是我的一道分身神念。”贺玄青恹恹道,“与我同源,自然与我长相相似。”
这是她刚继任风波宫时造的孽,那会儿她刚出风雪涧,修无情道颇有成就,情感快要消磨的感觉不好受,她那段日子过得万般无聊。
于是她便想着找些乐子。
恰好摘星阁那边传来了个消息,说她那死对头闭关,是要入鸿蒙境过道情障。贺玄青念在同僚一场,往后还要接着做同事,打算勉为其难帮他一把。
可要怎么帮呢?
过鸿蒙境说得轻巧,实际对内修修士而言是需要冒很大风险的。想要进入鸿蒙境的前提条件,就是先封印记忆、修为,将自己变成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这种情况下多拖延一天都是风险,尤其像谢止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在历练期间,想要借此机会算计、让他下位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贺玄青转了转眼珠,想了个绝妙的好计策。
情障情障,因情生障,不管谢止究竟为何忽然要渡这层劫难,但等他入了鸿蒙境就什么都忘光了,届时只要她再从中运作设计,让谢止爱上自己设定好的人不就完了吗?
他们快快谈再快快的杀,等谢止出了鸿蒙境就能恢复记忆了,届时木已成舟,他一定会感谢她的。
贺玄青对她这个计策非常满意,她斩了自己的一缕魂魄,悄悄在死对头前去渡劫时趁他不注意将这魂魄一齐送了进去。
“你应该叫什么呢?……唔,就叫阿兰吧。”贺玄青想着谢止满院子的兰花,笑了起来,“他喜欢兰花,念在这个名字的份上,或许你不会一见面就被他杀掉。”
一切都很完美。贺玄青自认对此事也算尽心尽力,得到的结果也很喜人,谢止很快便出了鸿蒙境,成功渡了劫难。
美中不足的是他没有杀掉那个名叫阿兰的小傀儡,而是将她带回了摘星阁中,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嘛……
往事都过去了。
可这怎么会成为谢止最深刻最痛苦的回忆呢?
他当年明明毫发无伤呀。
贺玄青盯着面前的女子,有些委屈茫然想。
“嘿嘿,你看,又有人来了。”小芙的声音响在耳侧,贺玄青回过神来看向门前,只听得吱嘎响声传来,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谢止回来了。
他手中还握着个金簪,一进门就将之放到了阿兰手上,询问道:“你是何人?”
他嘴上在询问人姑娘的身份,语调却很柔和,半点不像是在生气,更何况看这里装潢陈设,看着就像是女子闺房,他比阿兰更像是闯入者。
果然阿若没有接他手里的东西,谢止叹了口气,将那金簪收进了妆奁中,又替阿兰整理好弄乱的梳妆台。
此时谢止没有他成为摘星阁阁主时的疏离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度,而是温和端正,如同君子璞玉:“姑娘,自初次相遇后您一直跟在在下身后,姑娘究竟是谁,姑娘又有什么打算……”
阿兰终于有了反应,仰起头看谢止,她似乎被谢止这句话所激,鬓发微微晃动起来。
她会说些什么呢?
……
贺玄青当时也就是随手分了道神念,根本不晓得那道神念到底幻化出了什么性格,此时她饶有兴致打量着面前的那个含羞带怯的小姑娘,竟然有些隐约的好奇和期待。
谢止喜欢的姑娘,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这世间女子多如繁花,有人天真开朗有人沉郁忧愁,有人妩媚动人,有人纯真可爱......但能吸引住谢止,让他日后不惜忤逆众人也要将之带回摘星阁的姑娘,贺玄青说不好奇是假的。
“你是何人?”
而后她便眼睁睁看到那阿兰张开口,一口咬住了谢止的手臂。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行动却已经足够炸裂。
尖牙刺破了谢止的皮肤,有鲜血自谢止手腕汩汩流出,独属于巫血的甜香味顷刻间便充满了整个房间。
藏在帷幔后的贺玄青与小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讶异之情。
谢止反倒成了整个房间里最淡然的人,有什么晦暗难掩的情绪自他的眸底闪过,但很快就又被遮掩下去。
谢止又露出了那张与方才一般无二的谦和笑容,他抽开手,询问起来:“姑娘,你是什么东西?”
阿兰没有血喝,有些急切地看着谢止,扯着他的衣摆索求,嘴中焦急重复着谢止的话:“……东……西。”
“要……要……”
谢止微微皱起眉,又将抬起的手放了下来。
阿兰得偿所愿,抱着谢止的手指心满意足地啃了起来。
贺玄青:……
看着和自己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分神神念露出这样一副愚蠢表情委实不太好受,贺玄青闭了闭眼,尝试望天洗洗眼睛。
失策了。
她当年光想着利用傀儡哄骗谢止,却忘了阿兰只是一具分神神念,其所承载的神魂太少,莫说勾引这种复杂的举措了,小傀儡现下就连说话都说不利索。
这样说都是在美化她,实际这小傀儡根本就没长脑子这个东西,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傻子。
巫师之血的诱惑力对这魂魄不全的小傀儡而言是大补,也难怪她不管不顾,像疯了一样找谢止要血喝。
阿兰凭本能做出这样的举措不奇怪。反倒是谢止这样安安静静放纵她的行为处处都透着古怪。
尤其是贺玄青观察着他的表情,竟然从他眼神中看出了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
难不成谢止居然是好这一口的吗?
贺玄青大受震撼。
……
受震撼的不止她一个,她胸前口袋里那小芙早就钻了出来,小狐狸爪子挂在她身上,现在已经看呆了。
巫血甜腥气息伴随着传入她的鼻腔,妖兽本能让小芙忍不住吞了吞吐沫,她看幻境里那人吃得狼吞虎咽,没忍住开口小声道:“好、好吃吗?”
她没打算惊动屋里那两个人,是压低声音问的贺玄青,却在问出口后被贺玄青忽得捂住了嘴巴。
可已经太迟了,站在屋中的谢止骤然抬头,视线直直望向他们这个帷幔的方向。
在谢止的目光下,小芙仿佛被某种凶戾的妖兽盯住,要被随时捕食的感觉让她浑身骤然绷紧。她的身躯颤抖着,死死贴着贺玄青,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纱幔层层堆叠,此时正随风摇动着,从肉眼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
但谢止毫不迟疑,大踏步走到了那纱幔前,而后一把掀开。
没有人。
谢止微微皱了皱眉,他的视线上下打量着纱幔周围,搜寻得十分仔细,就连每一丝小角落都未放过。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搜寻到什么踪迹。
“……要……要……”
背后又有如同猫叫般的嗓音响起,谢止眉头拧得更紧,但还是放下了被自己掀起的纱幔,转身走到了阿兰面前。
呼——
纱幔下,贺玄青死死捂那条狐狸的嘴巴,在看到谢止的脚步自面前消失后才放下手,长舒了一口气。
这下安全了。
她刚才顺着那层层帷幔遮掩,顺势滚进了床底,和之前不同,受限于床板,她如今只能看见他们的下半身。
她看见谢止又走到了阿兰身前,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再给她投喂巫血,总而言之,一阵沉默之后阿兰不再闹了,谢止的声音冷淡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阿、阿兰。”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贺玄青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谢止发出一声气音,像是在笑。
但那声音太轻,轻得就像是贺玄青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好在没有给贺玄青留下多少怀疑犹豫的时间,谢止很快就开了口,语气又像是方才那般平和温柔:“阿兰姑娘,我叫谢止,你叫我阿止就好。”
银铃般的笑声自远处传来,阿兰提起裙裾冲着床榻跑去,跑动间环佩叮叮当当发出清脆声响伴着她的笑声显得格外动听悦耳。
她一把坐在了床榻上。
谢止随后走到了床边,那双金丝黑底的靴子就停在贺玄青的面前。
他似乎并不想留下,安顿好了阿兰就要离开,但要离开前,他的衣袖却被扯住了。
“……要……”
也不知是不是先天不足的缘故,阿兰说起话来总是声音小小,听起来像是刚出壳的小鸟,与贺玄青那清脆却坚定的嗓音截然不同,但仔细听,这音色和贺玄青是没有分别的。
谢止进屋拢共还不过半个时辰,就接连要了三次血,已经有些贪多了,谢止是断然不会再给的。
想来以谢止的为人,定然会说什么巫血对修士身体有损,不可多食之类用来归劝的鬼话。贺玄青这些日子同谢止在一起,听得耳朵都快要长出老茧。
但出乎贺玄青意料的是,谢止没有这样说。
他甚至根本没有说话。
谢止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得像是一座石像。
若是贺玄青能看见谢止此时的表情,或许会被他眼眸中那化不开的阴暗如同泥沼般的神色惊到,但她现在趴在床底,只能看见那双靴子停在自己面前,长长久久,没有挪动分毫。
“好梦。”谢止说。
谢止离开了。
贺玄青从床底爬了起来,三下五除二敲晕了趴在床上的阿兰,有些弄不懂这次的浮屠境到底要做些什么了。
浮屠境会照出修士心底最恐惧的东西,就比如贺玄青,她最恐惧的是被她从前的师父悟道子算计,那只要解决掉悟道子,她就能成功将自己解救出来。
可眼前这场浮屠境从头到尾也没有任何危机,小屋里点着烛火和熏香,熏香的味道贺玄青很熟悉,是她以往还是清禾公主时常用来安神助眠的香料;烛火被调整成了不会打扰人安眠的亮度,融融微光照在不大的房间里,竟然显得有些温馨。
阿兰虽然是她制造的傀儡,身上却半点修为也无,可以说是个实打实的弱女子,就连小芙都能轻易杀死她。整个屋里最危险的怕不是只有谢大阁主本人了。
眼前这画面何德何能,能被浮屠境选中,成为谢止的心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