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意?”
傅晗反复咀嚼这两个字,只觉得荒唐:“我以为,你要的诚意,我哥哥和傅家已经有过表示了,你们不是早就谈好了吗?”
方淙言愣怔的那一瞬大约几秒钟,短短这几秒足够让傅晗搭上她慢半拍的神经——他是在要求她的专注和投入,那属于情感回应的范畴,他越界了。
“方先生,我们之间的默契,难道不是基于自由让渡和等价交换的原则吗。”
用business解释这段婚约原本再准确不过,可方淙言听来却隐隐失望:“这是你送外卖送出的体悟吗?你知道自己是谁了?一颗螺丝钉,一粒棋子,还是一只筹码?”
舞池的某处,傅景奕拥着舞伴,面无表情道:“你不该来。”
徐蓁蓁咬着下唇,半身都依靠着傅景奕,虽然艰难地跟着他的舞步,也要忿忿地还嘴:“你看不出吗,是你爸爸想要我来。”
他皱了皱眉:“擦擦你的手汗。”
这边,傅晗笑吟吟地与方淙言十指紧扣,突然夺走了领舞权:“所以你认为我应该是谁。一个投降的造反派,一个悔过的叛逃者,还是一个败给现实后决意皈依的信徒?”说着,她贴近了,狡黠又神秘地道,“我知道了,你想要一个尽职的演员,满足你。”接着把他狠狠推开。
傅晗松开手的时候,方淙言忽然有种失重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收拢手指试图重新抓紧她,但她飞快旋进了另了个怀抱,他只抓住了交换而来的那只手。
这张面孔也并不陌生,傅晗说到做到,确实是位尽职的演员。
徐蓁蓁吃惊地盯了他好半天,才迟疑地开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方总?也许你不记得了,我是......”
方淙言长长地望向傅景奕挡住视线的背影,断然道:“我记得。我知道你是谁。”
很快连傅景奕身姿傲然的背影也不见了,纷扬绽放的裙摆层层叠叠地将他们越隔越远。
傅晗眯着眼睛坏心眼道:“哥哥,你的手心湿呼呼的。”
傅景奕知道她在消遣徐蓁蓁的局促不安,当然更早就知道她故意在父亲面前卖乖的目的,就是要徐蓁蓁此刻的局促不安。她在报复这个胁迫她的共犯,也在证明自己的无可取代。
笑意掩在持重的面孔后面,终究自微抿的唇角泻出一线。
这首舞曲没能顺利跳完,舞池里慢慢扩出一圈隔离带,大家悄悄地放轻了呼吸,显得那连声的“对不起”格外突兀刺耳。
方淙言维持着绅士风度,向四周歉然颔首,解释道:“我的舞伴今天穿了双不合脚的鞋子,实在抱歉。”就带着徐蓁蓁回到品酒台的长桌旁。
徐蓁蓁手足无措地,还是只讲得出对不起。
“对不起,有没有踩脏你的鞋......没有踩伤你吧?”
方淙言仰头一口气喝光了整杯酒,右手的食指关节轻轻抬了下细脚镜框:“大学的时候我有个绰号,叫Johnny Cash,这并不是我的英文名字,你猜他们为什么这样称呼我?”
徐蓁蓁摇了摇头。
“因为有部《辣身舞》的片子,男主角Johnny Cash是位舞蹈老师,他们遇见了不擅长交谊舞的女孩总交给我带。相信我,再给我两只舞的时间,我保证你也可以出师了。”
徐蓁蓁的耳朵烫得厉害,垂首盯着鞋尖自嘲道:“只怕我肯多给你两只舞的时间,你的脚也吃不消了。”
好一会儿,她听见方淙言说:“其实你们一点都不像。”
她猛然抬头,顺着方淙言的目光望向不远处——傅晗言笑晏晏地陪在傅景奕的旁边,言谈举止游刃有余。
回想自己今天处处出丑,她恍然间领会了傅晗邀请自己的“好心”,冷笑道:“那是自然,山鸡哪能比凤凰呢?”
像是感知到了阴冷的注视,傅晗也向着方徐二人的方向张望,随即轻轻捉着傅景奕的手腕,傅景奕马上心领神会,两兄妹迅速结束了交谈走过来。
方淙言却只是懒懒地又拾起另只酒杯,轻轻晃了晃,好似一心分辨着酒的香气。
还是傅晗率先开口,叫的却是“蓁蓁姐”。
很少见她笑得如此明媚,“蓁蓁姐”三个字叫得顺口又亲热,更不肯放任方淙言装傻。
傅晗径直道:“方先生,这是我姐姐蓁蓁,你们见过的。还记得吗?”
方淙言意味深长地看向傅景奕,眉峰微挑:“当然记得。”又深深凝视着傅晗,“哦,那次是你没在。”
傅晗全不在意他的弦外之音,也与他回望:“是吗,那可真不巧,不过以后我不会再缺席了。”说着又雀跃道,“对了,魏叔叔那边你方不方便帮忙引荐一下?蓁蓁姐的戏很好的,魏叔叔投的都是大制作,我们不在乎角色大小,多点机会就行,是吧?”
徐蓁蓁开始后悔自己今天的固执,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哪有小角色呢,只有小演员。”
方淙言放下酒杯欣然应允:“My pleasure.”
宴会结束时已近12点了,傅景奕帮忙送别宾客,方淙言客套道别后坐进车里,没想到傅晗紧跟着坐到他旁边。
傅景奕在车外跟方淙言一样意外,但又觉得是合理的,一时无语。
傅晗招呼司机关门,放下车窗朝他摆手:“方先生会送我回去的,你要照顾好蓁蓁姐,哥哥。”
说完吩咐道:“可以了,我们走吧。”
司机收到方淙言的眼神示意后发动车子,傅晗像是发条走到尽头了似的,骤然放松了背脊倒在座椅里。
方淙言自认见过许多风浪,打过交道的人也算形形色色花样百出了,却从未像此刻对着傅晗一样,毫无头绪。
“我不明白,”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见面,我都觉得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傅晗慢慢睁开眼睛。
“我大学读商科,一向认为商业非常有趣又非常无耻,现在的供需关系早就扭曲了,很多时候人们以为他们是为自己的需要买单,其实是在为人为制造出的‘需要’买单,你说,这还符合自由让渡的原则吗?”
方淙言皱了皱眉:“钻研、发掘用户的核心需求跟消费痛点,也是商品的制造成本之一,不存在交易是否公平、定价是否合理的争议。”
“所以你也认可大家应该为自己的选择卖单,应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对吗?”
那边的宴会彻底落下帷幕,傅景奕立在人去楼空的夜色里,想起傅晗坐在方淙言身边那样快乐地朝自己摆手道别,有些疲惫地松了松领口。
徐蓁蓁拥着礼服裙摆坐在会所正门小花园的秋千架上,脱掉的高跟鞋一只摆得正正的,一只就歪躺在鹅卵石拼花的地面。
看见傅景奕走近,她晃荡着秋千拉着长音大声说:“你们这些生意人真是太搞笑了,为什么都喜欢用这种又圆又滑的石头铺路?很难走,知道吗?”两只裸脚掩在裙摆下面,磨破流血的脚踝也若隐若现。
傅景奕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像是要用目光把她穿透,随后弯腰捡起她的高跟鞋,把她打横抱起。
徐蓁蓁惊呼着搂住他的脖子,盯着他颠簸在自己视野里英挺的、泛红的侧脸,突然贴近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缱绻地说:“你喝多了。”
又玩味地道:“你喝醉的时候,会觉得我漂亮吗?”
但傅景奕把她丢进车里安排司机送她回家,就摔上了车门。
徐蓁蓁扑向车窗,只看到他的西装外套搭在肩膀上,马甲和衬衫的扣子都松开了几颗,月色拉长了莫名萧索的影子,渐行远去,最后彻底融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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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香港之前,傅晗去见了何夕铃,两个人时隔多年跑去甜品店吃冰淇淋。
夕铃搅着溶化的奶液,神色和语气都淡淡的,那种神情傅晗只在寺庙里见过,佛像是这样的,僧人也是这样的。
夕铃说:“你不知道你哥哥当时有多疯,他不相信你连我都没联系过,我听到我爸爸给他打电话了,只怕他跟他那个三婚的老婆在神父面前起誓时都没那么诚心,当然,要不是他够诚心,你哥哥也不会这么轻松放过何家,否则也不知道他还能去哪儿再找个适龄的女儿卖掉,帮自己解围。”
傅晗在桌子上握着她的手,许久没觉得这样难过了:“对不起啊,没想到会连累你。”
夕铃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彩,语气也兴奋起来:“何家跟我又有什么干系呢?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回来了?不是成功跑掉了吗?你怎么做到的,藏得那么厉害?”
从头到尾有几十天,可细数下来不过三两句话,无非是躲摄像头,到人流密集处换装,只收用现金,不用身份证做任何会留下记录的事。
夕铃听到最后怅然道:“可你还是回来了。”
傅晗更用力地握着她的手:“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夕铃说:“为什么?”马上便释然了,“小方总确实不错的,而且他还愿意让你读完书。”
傅晗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泪水都涌上来:“别人可以这样想我,可你不能,如果冯青山是不能接受的,换成方淙言就能接受了,只能说明我们从未向往过自由。”
夕铃呆呆地看着她,猛然把脸埋进掌心,呜咽道:“我没办法了,傅晗,可我好希望你能赢。”
傅晗跑去桌子对面跟夕铃挤在一张沙发上,只是无声地拥抱着她。
几日后,飞往香港的航班即将起飞,她最后刷新一下微信就要调成飞行模式,方淙言的消息争分夺秒地抢进来:“下次再见,也许不用太久。”
航班降落后她解除了飞行模式,又去刷新微信信息,这次铺天盖地弹出一堆,熟悉不熟悉的人都冒出来了。
她挑出夕铃的对话框,略过语音先点开了转来的链接,标题是“知名女星恋情曝光,竟然是顶级富二代”,几张模糊的照片拍得极具氛围,徐蓁蓁缩在傅景奕的怀抱里,破碎感十足,楚楚动人,唯有两个人的面孔异常清晰。
空姐笑容甜美地宣布终点已经抵达,窗外的hk正是晴空朗日的好天气。
掂过碌蔗:粤语区俗语,字面意思是“比甘蔗还要直”,寓意为“事情进展得非常圆满、顺利”。(来自百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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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