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娰先说出发现的疑点。
“这些匪贼很奇怪,像是第一次劫船,每个仓室都要搜看,但也不拿货抢财,反而翻找完就往下一处去……我觉得他们目的是什么东西。”
谢成的“随侍”也在向他禀告,说上一层的伤亡情况比这一层多些,但情况也类似:这些匪贼并不恋战,反而在找东西。
他们在找什么?
如果冲着莫家来,是要借货生事吗?
“匪贼”抢掠的,无非金银,而周顾此趟运回的,无非纸张。
他们是冲着莫家?还是周顾?
对莫家来说,金银的损失尚可弥补,郡主在船受伤甚至……可是重罪。
是这样吗?
谢成的心有些乱,毫无章法乱想,面色只能保持平静。
他看向船督,问话:“你认为,莫家运的这批货里,有什么可被觊觎?”
船督叫伯青,年近三十,常年跟船已很稳重,很认真思索过后,摇摇头,“仓中多是西平当地货物,以及京都的时兴,属下不知。”
谢成“唔”了声,瞥眼见到周顾动作,微怔,而后问:“你怎么看?”
他这一问,众人的目光都投向周顾,便见到这位郡主正俯身检查纸张有无破损,她后背简单的包扎并无奇效,伤口还在渗血,被随意撕下的布帛中间露出鲜红。
“周顾——!!”许娰喊了声,疾言厉色,“还说没事!你——”
周顾回头,见许娰过来,安抚道:“无妨,很快就回府重新包扎……我让莲河去和别的船督说了,烟号已放,待会儿会有莫家人上船。”
她看向伯青,道:“不过,今夜货船‘遭匪’,此刻州府该得到消息了吧——码头就近处设有埠头房,这里杀声连天,怎会到此刻都无人来查看?应该是埠役胆怯,向上通传了。”
伯青知道周顾说的有理,眉头更蹙。
他抱了拳,俯身行礼,道:“容属下先去甲板,等待回禀家主。”
谢成扭头看周顾,周顾“嗯”了声,他便也挥手,让人走了。
船督带着手下走了,周顾仍在蹙眉沉思。
谢成问:“支走他们,现在是想做什么?”
“我原先以为匪是真匪,因而一直在等待‘第三家’……不用这么震惊地看我,你猜对了,我认为的‘第三家’,是张茂。”
“……张茂,”谢成立刻理清了周顾的打算,“张在锦告诉你的?”
周顾对外的动作只有运纸归来,若说她离开杨通回京都尚还无人在意,可在京都与许氏订下巨额货单,数十日的制作,便不会无人知晓。
有些氏族手伸得太长了,杨通与京都互有眼线。
何况,周顾既然“拜访”过张在锦,该与对方说明了……他们会说什么?
周顾和张在锦达成了哪一步合作?
“你清查过积账,你该知道——杨通州府独揽制纸一业,可真正获利的却是杨通张氏,而非知县张茂……”周顾微微笑了,暂时没有提及张在锦,只是继续道,“可若制纸真可被别家分摊,真正该第一个着急的,就是张茂。”
毕竟对他来说,权便是钱、势,若许家不在杨通设铺,那么制纸中该定夺的在何家征地买材,在何时减员征人,都该由他说了算,即便杨通张氏盘踞抢利,也能用此与虎换食。
若没了,别的也真没了。
所以若今夜真的出现第三家,那么便该是有意制止的张知县或其手下。
“先审吧,毕竟先前对匪贼的猜测仅凭衣着,总要听他们亲口承认。”
周顾检查好捆纸,赞叹许娰的临危制变——油布、稻草都是后添的,让纸张毫无受损!
谢成的手下在清理其他地方,许娰准备开口让伙计们先回房查看,却被周顾按了下手。
“嗯?”许娰目露疑惑。
周顾分神在与谢成对视,听对方道:“张茂么?他即便拦阻,也是搬出一些查样记册的说辞,拖延时间罢了,他不会真的通匪,况且……今夜谁能预料是……”
他的话突然停下了,“邬家”两字哽在谢成的喉中,怎么也说不出口。
张茂不会犯下通匪大罪,可是今夜货船上真的遇“匪”。
如此,按规程该严查下去,该缉拿的缉拿,该封货的封货,若再翻云覆雨,定谁“通匪”岂不容易?
“匪徒”为何敢杀人?真是巧合?还是他们认为背后有人,视牢狱如纸糊!
谢成的眸色深沉下去,他知道周顾提醒的是什么了——
不管匪贼真假,她都确认今夜张茂一定会出现,该是通过张在锦的消息——氏族张氏与张茂有制纸上的利益来往,熟知张茂那方的动向。
而如今“匪贼”都在他手里。
“传言说,成王殿下军纪严明,底下无敢欺瞒,今日有机会好好见识了。”
周顾挑眉笑了,渐渐将重心交给许娰,提要求:“半柱香?”
两人对视,分不清谁面色下的心绪更沉。
——莫温纶和张茂很快就会来,他们要赶在之前占尽先利。
谢成“嗯”了声,问:“你还要做什么?”
“游船。”
周顾见谢成愣怔,继续说:“若张茂来,目的一定是扣押新纸,我不可能让他如愿,所以要先移走。远途太难,让伙计们移到你搭的游船上。”
“好。”
谢成拧眉,同意了,他从腰间扯下一块半指长的玉石刻章,交代:“我手下都认得。”
他抿了下唇,移开眸光,补道:“隔壁仓室已经清理,先让许娰为你重新包扎吧。”
周顾接过刻章,便也说了声“好”。
……
隔壁仓房被清理完,除了血迹暂不能被擦拭。
许娰交代好伙计们运货到游船上,将周顾抛给她的刻章交到领头手里,这才转身关好门,仓房中只有周顾与许娰两人,烛灯明亮,与谢成所在的审问室只隔一墙。
货船上,隔墙都是木制,因而那边的声音仍然隐隐传来。
许娰解开周顾后背的包扎,褪下衣衫,见到伤口处血肉白翻,上药不均匀,不由怒问:“哪个为你包扎的!你也是强撑,还说要等回府后!”
周顾坐不住,便往身侧倒,手撑在木地板上,颤抖很明显。
许娰又气又心疼,扶住她,嘴硬心软:“靠着我。”
周顾也跟着心疼自己,碎碎念:“以往只咳过血流过泪,悲春伤秋过,还真是头一次被人砍成这样,第一次嘛,没有经验,刚开始真不觉得疼……”
那是被吓懵了!许娰咬牙切齿。
许娰为周顾上药,也在思索她掌握的消息,便问周顾:“今夜匪贼是扮的?你这么说,是觉得这里的知县和扮匪贼的氏族联合,意欲扣押我们的东西,然后给我们安上罪名?”
比如……泄露货船行踪而后与“匪贼”分财?
这理由脸皮没刷上几层真想不出来,荒唐。
“邬家,”周顾言简意赅,“我在船上,张茂不敢定罪。无非最后是扣押检查新纸,拖延时间罢了……但谢成今夜若不来,这里的消息是否封锁,就是张茂说了算。”
“百姓们啊……很谨慎的,会避远沾染上血案的人、物。我邀你来杨通设铺,是为了你在许氏站得更稳,也是为了借你压低杨通的纸价。”
“我不可能真让你只做周氏的生意……我是要和杨通所有纸业涉及的铺子对着干的,所以张茂这次一定有所动作,这是他给我、给你立出的下马威,嘶——”
许娰哼道:“现在知道痛了?正儿八经说事,不会喊喊疼?”
“你轻点……”周顾苦笑着,想了想,又道,“别怕,有我在,张茂不会如愿。今夜对他而言,我与谢成都是变数,他该想退路了。”
伤口重新上药,许娰拿过干净的布巾,为周顾包扎好,借着烛光欣赏杰作,眸里微微含了水色。
“谁怕了!我气得要死,下次胆敢再骗我,我不管你。”
周顾也笑了,轻声说着“是是是”。
她重新披衣,借许娰的肩膀靠在墙壁,闭了闭眸,打商量:“我歇一歇。”
彻夜未眠,强撑到现在真是很累。
许娰将头也向她那里偏了偏,“嗯”了声。
松懈下来后,脑袋渐渐昏沉,却依然能隐约听到隔壁的动静……
“啊啊啊——!!”
“匪徒”的惨叫响震仓室。
胡栩看到谢成皱眉,立刻一脚踢到匪贼的脸上,喝道:“张嘴!老实交待!!”
仓室中纸堆已经被搬空,谢成也派了几人去帮忙,只留下心腹胡栩和他一起审问四个活口。
此刻,他拉过一张木椅,阴恻恻在仓室正中坐下,平静地扫视跪着的活口,见到其中惨叫的一人被胡栩踹倒,只是面沉如水盯着。
简单的审问无需谢成动手,传言凭杀戮步步封王的人只需静坐,便自带震慑。
何况这四个活口并非血水里滚打过的真匪,氏族私兵没见过真正的血海战场,心中亦有陈旧的等级森严的氏族守规,不敢忤逆亲王。
“想清楚!睁大眼睛看清面前的是谁!”
胡栩早年因战被人破相,从眉眼到嘴角有道可怖的疤痕,不笑时吓人,学主子阴恻恻咧嘴瞪人时更吓人,加之体态雄壮,活脱脱一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不、不知道,啊——!!”
本来闭口不言的匪贼被打怕了,终于开了口,开口仍是准备模棱,谁知话刚落,寒刀飞闪,几近瞬时就听到骨骼断裂的脆声,而后血水猛得从刺开的手背肉、洞上涌了出来!!
“呃……呃呃!!好疼!王爷!饶了我,饶了我——!!”
被审之人绝望地哀嚎着,听审的人无动于衷,这次没有制止惨叫,它如无形丝弦凌迟在匪贼其他同伴的脖颈上,碎裂着他们的神经。
最先被严刑逼供的匪贼哀声痛哭,其余的三位虽也被捆绑,但头颅尚能转动,见到同伴的惨状不由悲从中来,跟着流泪。
谢成眸中划过隐晦,向胡栩递了个眼神,示意“继续审”。
这是不论死活的审法。
胡栩立刻明白。
出身军中,审问的招数和衙役不同,没有耐心慢慢说教引导,只有拳拳到肉的恐吓与震慑。
能审出来多少是多少,吐不出来东西的人就被视为无用,打死勿论。
惨叫声持续回响,被打之人的气息越发微弱,其余匪贼看得胆战心惊,慢慢明白过来如今处境——
没有人来救他们,今夜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但这种“必死”已是抹脖子立刻赴死的理想,如今他们被捆,只有受尽折磨慢慢凌迟的无助死去。
可怕,这是比死还可怕的终局。
……不甘心……好害怕。
成王在此,知县大人没法把他们关进牢狱,会死的……在船最底的仓房里,被这样折磨着慢慢凌迟死去……谁的血流淌到脚边了?谁的血……谁的血……公子不会来救他们了,公子……公子啊……
有人终于受不住这种凌迟,哭出声来,哽咽着交代:“我说!我说!”
“我们是邬家的!”
这一声出来,其余的邬家私兵挺直的脊梁终于弯下,如同冰面碎裂。
胡栩立刻继续审问:“来货船上,是找什么东西?”
邬家私兵互相看了几眼,胡栩反应飞快,上去又是一脚!
“现在还想瞒!老实交待尚有活路!再瞒下去……”胡栩用私兵的衣角擦干寒刀上的血迹,咧嘴慢慢笑了,一字一顿,“看来你们想多尝试几种,有没有听过军中的一个酷刑,挑、手、筋?”
对方面色瞬间惨白如纸,胡栩要继续详细描述,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于是飞快收敛,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把位置留给谢成。
亲王的威压更甚一筹,邬家私兵更是抖如筛糠,生出想伏跪的绝望。
谢成蹲下来,脸色沉郁,在他人巨大的恐惧面前,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他亲自问:“你们,在找什么东西。”
……
周顾也不知睡了多久,总能听到隔壁时轻时重的呼喊声。
有那么几息,神思陷入黑暗,清醒时,那种惨叫仍在持续。
大慨,过了有一盏茶吧?
隔壁的惨叫渐渐消失,周顾心中清楚,谢成该是问出些什么了。
她疲惫闭着眸,继续断续想先前谢成与她说的话。
莫温纶的游说若真失败,造成邬家来此泄愤,谢成今夜随迹跟来,不仅没瞧见鹬蚌相争,反而暴露了自身行迹,坐实了邬家对莫温纶的恨意。
那么,私兵上船便杀人……尚还合理,但为何进入仓房却重在寻物?
……等等!
今夜所有匪夷所思的节外旁枝暂且空置,神思中浮现本来局面的浮光一闪!
货船上并无奇货……
邬家在意的自始自终不就是那个失踪的孩子!
他们怎会认为孩子在货船上?
从谁人口中听到的讹言?!
此刻顾不上想这些!谢成在那里审出了什么?!
黑暗中停滞的神思强行流转,周顾睁开眸,眼前依然是烛光明亮的仓房。
许娰靠在她肩上,不知何时睡过去了。
周顾将许娰扶稳,让她后靠墙壁,试着自己撑站起来。
她脚步虚浮就要去开仓室的门。
“哗——”
门自外而开,门后,是谢成更加沉郁的脸色。
周顾重心不稳,向前走了几步。
谢成伸手扶住她,两人对视,彼此的心声默契重合。
周顾先道:“不是东西!他们在找那个孩子!”
她尽力快速说话:“孩子不可能出现在货船上,邬家听信了假消息,你审出是谁了?”
情急之下,说的话多有歧义,但谢成听懂了。
他扶稳周顾,却没松手,甚至手劲更紧了些。
“周顾。”他先唤了声。
谢成拧眉正色,承认,“他们要找的,确实是那个孩子。”
周顾立刻想:看来邬家确实错信了假消息,是谁传的?
针对莫家货船,张茂?
可是……张茂不是素来和邬家交好?
即便是张茂联手邬家,也不可能送假消息,今夜形势,估计会以“游船被劫官府来人扣押检查”收尾,事后张茂再如何解释,邬家也清楚当了别人手中的刀剑。
……那会是谁?
对视的眸光中,皆有盘算。
谢成在周顾困解时,竟然先问:“你还好吗?”
周顾:“……什么?”
此时此刻,紧要关头,他问她还好不好?
“真不知道你还受得住受不住……”
谢成低声呢喃,不再看周顾鬓边因痛冒出的汗,也掠过她苍白的脸色唇角,只是手不肯松开,仿佛此人晕倒就顺势扶稳的架势。
黑夜底仓中,周围静谧得诡异,连人的轻声都带有回音。
谢成终于说:
“听好,周顾。这些邬家兵是来寻那孩子的,也是……”
“来杀那孩子的。”
……什么?!
怎会……为何?
惊愕引出的麻颤从后背伤口一路攀附而上,从周顾僵硬的脖颈涌上头颅,激得她眼眸全红了。
“为什么?”周顾恍惚近失神,声音轻了很多。
她听错了吗?不是在找孩子吗……为何要杀害。
孩子有什么错。
是谁……是谁……
见多了周顾的讥讽,也曾见过她的暴怒,可这样心神俱碎的周顾,谢成很少见,今夜他与她皆遇变数,也互为变数。
手中人轻瘦,能摸到她的骨头……她现在很伤心。
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觉得周顾的骨头会碎呢?
思绪只在转瞬,谢成拍了拍周顾的手,唤醒她的清明。
“周顾,要继续听吗?”
他知道周顾执意跟船的打算——只要周顾在船上,张茂对制纸术的一切针对都能被迎刃而解,她是王妃,更是郡主。
除此之外,其他于她而言,都是变数。
那些伙计已经转运结束,纸张毫无受损,她和许娰可以先行,这里的事他来善后。
此刻,她可以离开了。
有些话,有些阴谋,她本可以不必听,不必招惹。
谢成的眸光先落在周顾包扎好的绷带上,而后落在了周顾的眉眼。
他等她开口,抿唇不发,心中竟然荒唐地闪现过流光般的希冀。
他于是在心中默声自问:谢成,你在期待什么呢?
周顾听他如此,蹙了眉。
她催促:“自然,快说。”
她如是回答了,谢成因为那点莫名希冀而空落的胸腔,又莫名涌上一点欢喜。
“邬家失踪的孩子是家主邬昌辞的第三子,乳名阿宝,邬家这代旁支都不在杨通。他们交待出了是受‘公子’指示,那么,这位公子便是邬家第二子,邬缙。”
“所以……邬昌辞是全力寻子,而邬缙要杀这孩子,邬家势力已经分成两派?”
周顾见识多了京都氏族的内帷争斗,只叹了声气:“邬缙此人,在杨通并无声名。”
谢成点头,心道正因如此,邬家太宠阿宝,这才引得兄弟嫉恨。
但——
谢成向后看,对周顾道:“带许娰先回府吧,马上埠役上船,会登记匪徒人数,我已令人将几个活口先带回军营秘密看守了。”
这是周顾先前对谢成的提点:邬家与张茂果然联合,并且,既是“匪徒”,那么今夜船上死了多少,都由谢成说了算。
“活口”是把柄,亦是谈和的契机。
周顾“嗯”了声,却没迈步,外仓过道的细弱烛光下,她望进谢成沉郁的眸光里,心思还在邬家那位孩子上。
“我猜,你让莫温纶游说的是邬昌辞,如今邬张两家彻底反目,那孩子在你手中,你要用他制成怎样的契机?”
形势彻底往谢成这边倒了。
他手中有张慧雪,有阿宝,便有邬张两家软肋。
今夜他得知了邬缙残害同胞的心思,又将“匪徒”私扣,相比于拿捏张茂,更拿捏住了邬家这位尚未掌权却迫切掌权的二公子。
若谢成将邬家的选人从邬昌辞转成邬缙,助其消除继位者的隐患,那么邬缙掌权后,和邬家便不再是和谈游说,邬缙会彻底站在谢成身边,为他效犬马之劳。
就算谢成不愿意收这样的投靠,透露位置,设计让邬缙继续杀害阿宝甚至张慧雪,也足够谢成继续看邬张私斗了。
怎样他都不会吃亏……谢成他会怎么做?
周顾眸中审视的意味太明显了。
谢成觉得他自己仿佛成了被审之人,衣不蔽体。
若他真袒露出衣衫下的赤诚心脏,周顾会相信吗?
……为什么他这样难过。
谢成意外的没有生气,垂眸与周顾对视。
“周顾,”他说,音调很慢,“你真是……真是将我想的太坏了。”
审问之人愣怔了瞬,抿唇不言。
谢成继续说:“是,我是乐见两家私斗,可是我还有良心,我不会拿一个周岁孩子的血肉去铺路。”
他语气堪称平和,但周顾听出谢成的难过了。
“抱歉,”周顾想了想,又说,“那你打算如何呢?”
“……邬家中,我选中了邬昌辞,不仅因为他视阿宝如命,更因此人有能力和手腕,能与张氏张在寅等人及张茂抗衡……一个残害兄弟的二公子,我看不上,我认定的人,也不会轻易改变。”
“哈……我也是从战场挥刀舔血爬出来的啊,周顾,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拿少女和孩子开刀?”
最后一句,是叹息,是谢成的质问,亦是言明立场。
看来谢成只会做到断联看守这一步,阿宝和张慧雪在他手中不会遇险,谢成对其的算计只在利用他们来玩弄氏族中的人性,达成他乐见之局。
周顾见谢成眸眶慢慢红了,心中也有些无措。
诚然,是将这位伪君子想得太坏甚至不堪,但她也是情势所迫,再说不是也道过歉了?
她侮辱了他?亦或是她看轻了他?
周顾没时间揪扯这些,心道爱咋咋,方才隔壁惨叫连天,肯定用了酷刑,也没见这位成王殿下羞愧泪撒当场啊!
她心中并无负担,还有疑问未解,观察谢成面色,这人说完后就郁郁不言了,便主动开口:“到此刻,还有一事不明。”
“莫温纶是游说失败,还是假传消息?”
在私兵身上能审出来的只有指令,但导致邬缙做此决定的原因不明。
谢成见她如此,又有了些怨怒,语气凉飕飕的。
“你也开始怀疑莫温纶了?”
不是很相信他么?怎么不为那位莫家主辩解几句?
周顾听出来他话中阴阳,无奈道:“即便有人假传,为何偏偏诱邬家来此?”
“张氏有内部下毒谋害嫡公子,重在内察。张茂本就与邬家合谋,目的在船货扣押上,不可能多生支节。是谁在浑水中搅动,当然明显。”
“你让莫温纶去游说,给他的条件是什么?”
“你觉得他会因筹码不足,转投别家?”谢成讶异,微微气笑了,“不可能,他是商人,他该清楚我给他的价值。”
“从清查积账开始,不止张茂,杨通各家都在怕,如今我又有陛下亲授的封查令,借机做别的轻而易举。我要收整氏族兵权,已是板上钉钉,他预料得到结局,若敢反抗,我也敢做到让莫家在杨通消失。”
周顾:“……”
周顾:“莫家募集私兵,主要用在护船……你给莫温纶的筹码,便是让莫家募兵合规?”
那么,可以确定今夜给邬家假传消息的人,便是莫温纶。
周顾“唔”了声,准备回身喊醒许娰,身后谢成跟了一步。
“周顾。”
“你不问问我,为何宁愿通过兄长,也没有通过你和莫温纶商谈么?!”
谢成……哪来的自信,以为她到如今还会事事相帮?
周顾的手停在许娰肩头上方,叹了声气,摇头轻声说:“除了你不信我,还有什么?”
谢成狠狠空咽下喉,声音带了些哑。
“不是……这与信任无关,也不……”
谢成有瞬时的乱语。
他信周顾不会泄密,但他也……讨厌甚至痛恨周顾对他人的信任。
不能只信他,或者先信他么?
不能信他多过旁人么?
这样的话,说出口便会被立刻打成“狂悖自负”了吧……
谢成扶住门框,收敛了眸光。
“周顾,他是商人,你要一直记得这一点。”
“有利时称朋道友,利崩时锱铢必较,今日他或许是你的盟友,他日就会成为你的宿敌。你愿意合作长久,我只信驱狼喂肉,我手中有的,是他求的,那就可以与他有一次和谈。”
他退了半步,拿过身侧的提灯,为她们照明:
“或许他来了,你会明白。”
嗯!是对方灭口不成反被灭!
到这里,阿顾的回忆近乎没有了,谢成请做好准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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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