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大一会儿,那几条船又返回来,却只有导演和摄影那两条船靠了岸,赵莘过去打了一阵儿招呼,工作人员开始上下替换设备,全部完了又过去有一个小时,方栀影跟着赵莘跳到船上去,看到阮墨弦在岸边看着他。
赵莘也瞧见了,他撇了撇嘴巴,转头又看到周延庭和白蕊正站在岸边聊天。
“你们俩一会儿到那边去,离船远一点!小心穿帮了!”赵莘忍不住朝那边喊。
周延庭赶紧说:“好的,导演!”
赵莘又看向阮墨弦,不怎么诚心的邀请:“你要上来吗?”
阮墨弦拒绝了:“我就不上去了,我去逛一逛。”
赵莘也懒得理他,一甩手钻进了船里面,去看镜头了。
其实这一路段两边都是河房,二楼有人往楼下张望,岸边也有人来回的走,很多古装戏都会来这里取景,岸上也有专门租汉服的铺子,各个朝代的,通常游客们大都会租一套穿在身上,然后在景区里四处乱逛,所以实际上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群演,哪些又是路人。
船划到中间,方栀影又跳到了有花轿的那一条船上,他站在船头,继续往岸上寻去,看到阮墨弦在跟着他的船并行。
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机,反正台词也是很少的,船划得很慢,有一阵儿风吹过来,好像还带着什么花的味道,方栀影忍不住往岸上瞟,偷偷摸摸的,嘴角也忍不住扬起来。
送亲的牌匾换成了“迎亲”,岸边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楼上也叽叽喳喳的在吵闹,方栀影依然是听不清的,只知道那些人喊得是祝福一类的话——这当然不是赵莘找来的,只是他们太热情,看到有喜事自然要恭喜一番。
方栀影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阮墨弦,迎亲的队伍就跟在他的身后,而他眼前只有阮墨弦,也许是太应景,也许是他心不静,船在摇晃着,悄悄地,他的心也跟着晃起来,就好像他真的要带着满船的聘礼去迎娶那么一个人。
这想法可真可怕!方栀影被自己吓到了。
这时候,岸上扔进来一朵花,落在他的脚边,接着一朵又一朵被扔进来,岸上站着好多姑娘,“周郎君,周郎君”的喊。
这次方栀影可以大胆的朝岸边望过去了,阮墨弦却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赵莘请的群演,她们站在岸边,声音也清晰起来:“小郎君今日要结婚啦,姑娘们心都要碎啦!”
方栀影说:“莫要乱说啦,回去娘子要同我吃醋啦!”
有人喊:“小郎君这样俊,你哄一哄她,她醋不起来的!”
又有花被扔到船上来:“周郎君,这些花给你,你拿回去送给小娘子!”
方栀影也跟着喊:“那就多谢啦!”
岸上喊:“不客气!祝周郎君和沈娘子百年好合!白头到老!”“琴瑟和鸣!天长地久!”“相亲相爱!早生贵子!”“……”
方栀影拱手笑道:“多谢多谢!也祝你们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很快的,婚船又往前行进了一段,这一段戏就这样拍完了。船头变成了船尾,慢慢的又原路返回去,这一次方栀影抻着脖子在岸上找,一直到返回起点,他依然没找到阮墨弦。
赵莘的船已经靠了岸,方栀影的船在另一边,老远也能听到他在指挥:“快快快,把这两条船的绣球和红绸摘下来,准备下一场!”
等方栀影也靠了岸,立刻又有人跑过来,请来划船的船夫看见是剧组的人,撑着竹竿问道:“后面还有没有要结婚的?轿子要不要搬下来?”
有人说:“先不忙搬!就停在这里,我们暂时用那边那两条。”
船夫点点头,朝方栀影和那几个群演说:“慢点下啊,小心脚!”
方栀影跟着往船下走,双脚才刚跳到岸上,又听到那船夫喊:“哎,这么多花?新郎官,新郎官,这花你们还要不要了?”
方栀影还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在岸边尤为显眼,很快一群人围过来冲着他笑,有人跳到船上去看了一眼,“哇”一声:“是够多的!快来人弄下去,弄下去!”
众人七手八脚的跑了好几趟,才终于将那些花弄下来,方栀影又听到赵莘在那一头扯着嗓子喊“赵衡”,老远看见周延庭和白蕊从人群中挤出来,赵莘朝他们又说了些什么,然后纷纷跳上了船去。
跟妆的小助理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找到方栀影:“方老师,我们去那边把衣服换了吧。”
方栀影点点头,一边走一边又听到道具老师说:“让那边的群演都过来,把花分一分。”
再回来时,剧组的船已经划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方栀影在岸上站了一会儿,又沿着河边走了一段儿,注意到路边上有一家花店。
花店门口站着几个女孩,年纪不大的样子,全部都举着手机一边拍照,一边窃窃私语,安安静静的,不多久,他又看见阮墨弦捧着一束花走出来。他已经摘下了口罩,但还戴着帽子,在经过那几个女孩时,阮墨弦又停下来,嘴角带着些浅浅的笑意,他说:“别发到网上。”
女孩们都捂着嘴点头,阮墨弦又朝她们微微笑了笑,看见方栀影,然后抬起脚大步走过来。
他们也不敢说话,只一前一后的往回走,恍恍惚惚的,经过好几家店铺,终于又回到了那婚船停靠的岸边。
赵莘还没有回来,岸上有太多人。他们还是不敢说话,静悄悄的,就连站在一起也不敢。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有半个小时,剧组的船从河中心慢慢划回来,还是赵莘先靠了岸,一眼就看见手捧鲜花的阮墨弦,惊奇道:“是谁送你这一大捧玫瑰?”
阮墨弦说:“这是我自己买的。”
赵莘随口就问:“你买花干什么?”
阮墨弦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花,微微朝他一笑,说道:“送给你你敢要吗?”
赵莘被噎了一下,连忙摆手道:“不要不要!”
阮墨弦又笑了笑,一抬脚上了船。
方栀影也跟着上去了,赵莘就跟没看见一样,也不知道里面在搞什么小动作,等周延庭和白蕊的船也靠了岸,他才向方栀影招招手,打断他们的好事:“周隽上另一条船上去,那边的沈木楹下来!”
等船又划到河中心,几条船慢慢拉开一点距离,方栀影回身隐隐约约看到阮墨弦同赵莘坐在一起,那一捧花正好放在他们中间。
赵莘说:“你不是要去逛吗,怎么又上来了?”
这话有点冷嘲热讽,阮墨弦往后一靠,看到镜头里的方栀影正往这边瞧,他心里高兴,实话说道:“没办法,被认出来了。”
赵莘这个烦呀,他歪过头仔细瞧了两眼那捧花,忽然觉得很碍事,于是又问道:“你到底买花干什么?还是玫瑰花,颜色倒挺多。”
阮墨弦轻轻“哼”一声:“你管呢。”
赵莘又想骂人了,话还没出口又看到阮墨弦直勾勾的看着镜头,他也好奇的跟着看过去,镜头把方栀影的神情放的很大,只见他微微垂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事,嘴角轻轻翘着,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
今日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装,他应该是站在船头的,可他跑到了船尾来,大概摄影师也觉得他漂亮,一直在追着他拍。
赵莘张了张嘴,故意的,像是要赶谁走:“这早就没你的事了,你怎么还天天跟过来?”
阮墨弦看都没看他一眼,但是嘴上回答了:“我又不是来看你的。”
这谁还不知道呢。赵莘觉得他也碍眼,于是直起身走到船头去,拿着喇叭大声喊着:“都别到处看了,全部各就各位,准备开机了!”
·
乌篷船慢慢悠悠的朝前走着,赵衡正身坐在船里面,手上摆弄着桌案上的茶盏。而周隽的船不紧不慢的跟在后边。
前一刻他们还在园子里谈打仗的事,这一刻又划起船来。
赵衡坐的气定神闲,一点让人看不出他马上要去打仗。但总之他是要走了,周隽这样想,也许就是今天晚上,也许从今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没多一会儿,经过一段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人群在看到是赵衡以后,顿时变得鸦雀无声,畏畏缩缩的东瞟西瞟,好不容易等赵衡过去了,周隽的船紧跟着漂过来,人群立刻又热闹起来。
苏州谁不认识周公子,又有谁不知道他即日就要大婚,虽说好多姑娘的芳心碎了一地又一地,但从没有人为此要死要活,毕竟周隽风流归风流,却从未真正轻薄过谁。
有人在岸上喊:“周郎君,买支花回去呀!”
又一人喊:“哎呀,买什么,直接丢到他船上去呀!”
那卖花的女子笑着回复:“那怎么行呀?我敢扔周郎君也不敢接呀!”
一阵儿嘻嘻哈哈的笑声传过来。赵衡歪过头看到岸上站着一排女子,有的手上拿着扇子,有的拿着手帕,还有的拿着一枝花,翘首以盼,不见羞涩。
诗经中常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女子见到心怡的男子以成熟的木瓜相赠,男子回赠美玉,则代表对爱情的珍视与永恒承诺。但以往的女子大都含蓄婉转,所以常常是男子先站在船头以歌声传递爱意,在双方确定心意以后女子再以木瓜相赠,这是苏州的传统。只是一代代传下来,新式开放的女子逐渐增多,在船上抛木瓜显然不太合适,后来就用花朵代替了。
以往周隽的船行到这里时,总会有那么一些花被扔进来,可现在不同了,姑娘们都知道他要结婚了,只好悻悻的张望一番。其实她们还想往赵衡船上扔的,但赵衡实在太吓人了,偏偏他长得又不错,丰神俊朗,虽不像周隽那般言笑晏晏,到底还是倾倒了一片女子。哪个美人不想将军为自己折腰呢。
可赵衡显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他只是看到突然这么热闹,不由得就走到了船尾来。
周隽正和他面面相觑,岸上的女子又喊起来:“周郎君,花还要不要了?”
周隽马上望过去,眉开眼笑的:“要的要的,好姐姐,多少钱一支?”
有一胆大的女子喊起来:“我这支给你,不要钱!麻烦周郎君送给对面的俏郎君!”
赵衡大概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自己的事,只见周隽马上接道:“送给他?为什么!”
那女子喊:“看他生的俊!”
周隽眨起他的桃花眼:“我生得不俊吗?”
“都俊,都俊!”岸上的人似乎都有了勇气,其他的人也喊起来,“周郎君帮帮忙呀!”
周隽笑着:“你们喜欢他?那怎么不自己扔过去?”
岸上齐刷刷的喊着:“我们不敢呀!”
河上一片笑语,嘤嘤婉转,叫所有人胆子都大起来:“我的这一支也给你,有劳周郎君!”“我的也给你!”“还有我!感谢周郎君!”
周隽哈哈一笑,这不是嘲笑,面上却见得意,笑的那是神采飞扬:“扔来,扔来!我帮你们丢过去!”顿时一阵儿花雨,零零散散的落在他的船上,周隽弯腰捡起两支,转了转眼珠,朝前边船上用力一掷:“赵将军,接着!”
赵衡眯了眯眼睛,还未做出反应,手已经伸出去单手接住了,岸上顿时“啊啊啊”叫起来。一帮姑娘欢蹦乱跳,男女老少都叽叽喳喳笑起来。
手还没来得及缩回去,赵衡看着那两朵花,再看看周隽,语气不善:“周清灼!”
“在呢在呢,”周隽又捡起两朵花,再一次掷过去,“马上要分别了,赵将军就别板着脸了。你看,姑娘们都好生热情!”
这次花落到了船上。
赵衡垂着眼看了看脚下,突然拂袖而去。他又钻到船里面去了。
岸上的人开始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但很快又笑起来。
周隽望着前方,也跟着笑了一阵儿,等船行的远了,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了。他想,爱上这样的一个人,是很危险的。情意是危险的,生命也是危险的。可偏偏是在这一刻,他终于看清了自己这样一份情意。
说不得,也爱不得。
·
赵莘静静的看着镜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旁的阮墨弦已经看半天了:“这来来回回看什么呢,不是拍的挺好吗?”
“是挺好,”赵莘点着头,眼睛却依然没离开显示器,他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阮墨弦给出意见:“不行再拍一次?”
赵莘也这样想,他走到船头看了看岸边的群演,正要喊“再来一条”,可岸上的人越来越多,多的他已经快分不清到底哪些是演员了,而且也不知怎的,全部都急匆匆的往前走。
大概是到中午了,太阳从拱桥上方直直的射过来,正好打在河面上,周延庭的船已经穿过拱桥,看不见了,而方栀影正好驶到桥下,桥上面站满了人。赵莘正奇怪着,突然发现方栀影胸前的西装口袋里插着一支白色的玫瑰。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周隽!你口袋里的花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