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眼对眼的对视好久。谢予摸了摸下巴,眼睛瞟到桌角的纸巾,他伸出一只手抽了几张,然后耐心的卷了卷,卷出了一朵花来,递到沈末承面前。
沈末承垂下眼睛看了一会儿,接过来,问他:“给我的?”
谢予反问他:“都在你手里了,不是给你的,还能是给谁的?”
沈末承微微低着头,问:“为什么给我这个?”
谢予说:“奖励你的。”
小孩子才有奖励,沈末承又问:“为什么?”
谢予很温柔的笑着:“你今天表现的很好。虽然颜色不太对,但也称得上是一朵花,你就当它是一朵小红花吧。”
其实沈末承并不知道在谢予的眼里,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而且他自己也知道,他今天的表现并不算是好。沈末承看着手里的那朵花,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当然也不相信谢予嘴里的那句“很好”。但嘴巴上却还是先道了谢,谢完了,他又斟酌了片刻,认真说:“你讲的故事也很好。”
谢予:“……”他当然也不是想讲什么故事,而且好不好的他心里还没有点数吗。
可沈末承讲的好真诚。谢予只好也说:“谢谢。”
两个人再一次眼对眼的对视好久。这一次不是尴尬,反而还似乎流淌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谢予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打断了这异样的氛围,他说:“我们该走了。”
沈末承点着头,心思却在那朵花上,他垂着眼静静看着。送花是多么俗套的一个设定,幼儿园的老师就常常做这样的事,但是沈末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脑子里突然闪过很多事,这么多年来,他做过很多事,很多事都做的很好,但他在何浅那里,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奖励,哪怕只是这样一个很小、很小的小花。
但是显然谢予做的东西不太对,那并不是一朵普通的小花,而是一朵玫瑰。
时光匆匆,谢予的奖励也越来越多,有时候他会在来上课的路上折一朵普通的野花,或者折一把树上的叶子,总之都是一些寻常的东西,但是变成了真的,保存起来也就不再容易。
沈末承当然是有些失望的,可是谢予再没有亲自动手再送他那样一朵玫瑰。
不过,沈末承依旧是欢喜的。
久而久之,沈末承发生了一些变化,同谢予相处起来不自觉的有了一些人情味,就连追逐的目光也越来越热烈。其实他有过很多的老师,但谢予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沈末承太难见到谢予这种人,温润细腻,光是坐在一起,就叫人很是舒服,他为人师表,却并不高高在上,没有疏离,相反的,还有点亲切。任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都会产生信任和依赖。
只是太过亲近,会让人不自觉的产生暧昧。所以才叫人误会。
那时候的沈末承实在太不了解谢予,如果沈末承去过外语学院,如果他在课堂上听过谢予讲课,那么他就会知道,其实谢予对每个学生都一样,这是他骨子里的风度翩翩,并不因人而异。
可惜,沈末承不知道。
当谢予全神贯注的看着他时,沈末承不会觉得冒犯,只觉得那是别有意味的关注。
只是时间太短,一眨眼暑假就要结束了。
这一次来咖啡厅,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第多少次,沈末承早已得心应手。
依旧是靠窗的一个位置,只不过前后都坐满了人,他们被夹在中间,倒像是来偷听人家说话的。
那时候的沈末承看起来还是有所冷漠的,分别在即,谢予也不再布置什么作业,这一次竟是真的简单的坐一坐。沈末承当然不会因此而坐立难安,反倒是更加得心应手,但是时间久了,他也会胡思乱想一下,他只是突然想到一个词语——appointment。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想到了,心上那个位置便紧跟着怪怪的,像是被谁挠了一下,有点痛,也有点痒。
但沈末承还没来得及确认这种感觉,前面那对情侣忽然小声的吵了起来。虽然声音不大,但是由于座位挨得太近,所以谢予和沈末承还是听到了。耳边突然有了噪音,沈末承那点又痛又痒的感觉便消失不见了。
不知不觉的,他们真成了偷听别人说话的。
其实谢予的位置距离那对情侣更近,在沈末承的视角那对情侣在他的前方,但对谢予来说那对情侣便在他的背后,但是谢予一点没有要回头看热闹的好奇心,依然坐的很稳重。
只是又两分钟过去,谢予突然说话了,用的还是英语:“What are you thinking about?”(你在想什么?)
沈末承不自觉接道:“It doesn't matter.”顿了顿,他又说,“My train of thought was suddenly interrupted.”(没什么,只是突然被打断了思绪。)
谢予轻轻笑了笑:“Then I have to thank them.”(那我得感谢他们。)
沈末承投来疑惑的目光,谢予说:“You were so engrossed just now, if we hadn’t been interrupted, wouldn’t we have sat here in silence all day?”(你刚刚那样投入,如果不被打断,我们不是得一声不吭的在这里坐一天?)
沈末承无从反驳,只得又沉默起来。
谢予微微向前倾了倾:“Don't you wonder what they're arguing about?”(你不好奇他们吵什么?)
沈末承摇摇头,显然是真的没兴趣,谢予也不像是对这些感兴趣的人,所以他问道:“Since we're not having class, Why use English?”(既然不上课,为什么要说英语?)
谢予没有因为他的质疑而生气,只是微微抿了抿嘴角,小声说:“I think, when talking about others behind their backs, you always have to be a bit sneaky.”(我是觉得,在背后议论别人,总是要偷偷摸摸一点的。)
沈末承愣了愣,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在他看来,谢予分明也是没有兴趣的,可他这样说了,沈末承也就接道:“Maybe they can understand it too.”(也许他们也能听懂呢?)
谢予摊出一只手:“That would be so awkward.”(那就太尴尬了。)
话音刚落,沈末承忽然也伸出一只手,焦急道:“小心!”然而那只手伸在半空却毫无作用,他清楚的看到半杯咖啡从对面穿过隔断泼过来,精准的洒在了谢予的肩头。
两人连屁股都没有抬起来,各自淡定的伸着一只手,好像定住了一样,前后不过一秒钟,沈末承看到前面那对情侣双双站起来,似乎是谈崩了,紧接着女人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男的用手抹了抹脸也跟着疾步而走,丝毫没注意到背后还有桌客人无辜的遭了殃。
沈末承终于将手放下去,然后站起来,一只手抽出桌子上的纸巾,接着微微弯着腰替谢予轻轻拭了拭肩上的污渍。
谢予当真脾气很好,非但不生气,反而还温温和和的笑了笑:“果然背后议论人是要遭报应的。”说着,他也伸出一只手按住肩膀上的纸巾,“我自己来吧。”
两根手指就这样毫无声息的撞在了一起,沈末承慌忙的缩回去,身子也跟着站直了,心上那点怪异的感觉又开始刺挠起来。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个男声:“你好。”
沈末承看过去,谢予也跟着抬起头,他的肩膀已经被浸透了,咖啡的污渍当然不容易被擦净,但这一点不影响谢予的风度:“你好。”
来人居然是一名外国人,但他说着流利的中文,明显是冲着谢予来的:“我常常在这里遇见你们,虽然很冒昧,但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确实冒昧,谢予看着他:“你说。”
那人看了看沈末承,又看了看谢予,终于还是说:“Are the two of you in a romantic relationship?”(你们是恋人吗?)
沈末承表情微微一滞,看上去像是被吓到了,其实更多的是迷茫多一点点,但谢予笑着摇摇头,已经回答了:“No, no, he is my student.”(不,他是我的学生。)
那人说:“In that case, can we be friends?”(既然如此,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这就有点直白了,谢予再次摇摇头:“Apologies, but I'm currently seeing someone.”(抱歉,我已经有伴侣了。)
他拒绝的礼貌又郑重,那人有些失望:“Oh, that's really a pity.”(这样啊,可真是遗憾。)
沈末承眼睁睁看着那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距离不算远,等那人坐下了,注意到沈末承的视线,甚至还笑了笑,又朝他挥挥手。
沈末承微微点了点头,也坐下来,他又看向谢予,发现谢予丝毫没有被影响,好像被人示爱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一定常常经历这样的事。”沈末承想。一定有很多人这样喜欢他,因为他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魅力。尤其他笑起来,让人恍然觉得连风都是暖的,它会让所有的事物都静止下来。
有幸见过一次,便会永远念念不忘。
到了这一刻,沈末承终于认真的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到谢予时的场景。
那是两年前,他作为大一新生刚刚入学,学校便举行了一年一度的迎新晚会。学校的礼堂很大,足够容纳所有学院的同学,调皮捣蛋又不听话的喜欢坐最后一排,不爱热闹又有些社恐的喜欢坐中间,爱于表现自己的喜欢坐在最前面。
沈末承这个人不爱热闹,也不乐于表现自己,还不太合群,他坐第一排纯粹是碍于身份。
但往往第一排坐的都是学校的领导,或者各个学院的老师。领导当然都知道沈末承的身份,对他全都客客气气但又不敢表现的太过谄媚。沈末承始终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气场冷的叫旁人不敢开口,一直到谢予也坐了下来,两人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对上。当时他们中间,仅仅只隔了一个过道。
谢予的另一边是一名外教,那两人完全没有看节目的心思,也完全没注意到沈末承,他们几乎一直在用英语聊天,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了些什么沈末承当然听不清,但他对谢予的笑容却记忆深刻。
明明是身处能容纳上千人的礼堂,但是在那一瞬间,沈末承只看得到那一个人的天地。后来他全程都在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会是那样的教养与温柔。
后来,沈末承知道了,谢予是他们学校外语学院的专业老师。他们经常会在校园里偶遇,有时候是教学楼,有时候是图书馆,有时候就在校门口。
无巧不成书。
只是这样的巧合又不仅仅只是针对沈末承,几乎每个人,都在经历着这样的遇见,擦肩而过,巧是巧,但也成不了书。
如果没有人主动,故事便没有开始。
喜欢上一个人其实只需要一瞬间,可是要确认自己的心意却需要很久,久到已经两年过去了,沈末承才明白。
他原来是喜欢他的。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一晌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