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殊屺黑目蒙上了一层冷意，不愿再听隔壁传妹妹的谣言。正好时间将近七点四十，他离开四楼卫生间，从连廊来到理科教学楼的三楼。
又下到一楼，重回遇见程煜堂的地方。
程煜堂昨天叮嘱陈殊屺早读下后到办公室找他，理科教学楼没有文科班那么喧闹，或许是接近下课时间。
陈殊屺抬头，瞧见门口中央挂了“教导处”三个字。
心想老程都混上职位了，不容易。
如今正值夏末，虽没有盛夏的闷热炽人，但室内多还开着空调制冷。
教导处的门半掩着，陈殊屺只能看到一半内里的情况：一张长方形会议桌并数张靠背座椅置于正中，另有八张漆黑木桌整齐分布在会议桌两边，两两一组相对，一个老师一张桌子。
程煜堂的位置在靠窗的角落，光线明亮，他正一手举杯，一手捏着绿植的叶子歪头观察，口中抿了口茶。
听到敲门声，程煜堂转身见是陈殊屺，忙把茶杯放到桌上，同时脸上抑制不住流露出笑意：“你来这么早？”
几乎是这话落下的同时，位于陈殊屺头顶的铃声播报响起，眼下才到下课时间。
程煜堂走到自己座位上，侧身向陈殊屺招手：“过来坐会儿，我问你一些事。”
陈殊屺应了声好，走进办公室，目光从各个办公桌前的职位牌上扫过，最后落在程煜堂桌上，掠过一盆盆仙人掌，他看见了程煜堂现在的职位。
“教导主任……”陈殊屺轻轻念出，“挺快。”
程煜堂让他拉椅子坐下，看他迟迟未动，开玩笑：“紧张？”
陈殊屺摇头：“还行。”
程煜堂晃动茶杯，“听着不像是假话，高二的课程难吗？”
陈殊屺：“还行。”
程煜堂眸色渐深，“这听着像是敷衍话。”
“真心话。”
程煜堂笑了：“你倒像我五年前一位学生。”
“早饭吃了吗？”
见他摇头，程煜堂打开抽屉，拿出面包和几颗糖果放到陈殊屺面前。
程煜堂问：“昨晚去高三（四）班干什么？”
“去找人，但看教室空了，就没进去。”
陈殊屺回答得很平淡。
程煜堂盯着他看了会儿，没开口说话，陈殊屺却是望着他桌上的相框，内里放着一张毕业照，正上方写着“2015届山城一中（三）班”。
陈殊屺问：“我能看看这张照片吗？”
程煜堂不明所以，但颔首，还介绍道：“我第一次当班主任带出来的学生，都是我的骄傲。”
陈殊屺循着记忆找到自己的位置，很显眼，在最后一排最左边。稚嫩的少年，头颅微向左侧，他跟右边的人相隔很远，确实符合高中孤僻的自己。
只是，少年脸上的笑容，却是真切的肆意。
真奇怪啊。
陈殊屺把相框放回原处，思绪混乱，就在此时，程煜堂突然开口：“这就是我刚提到的、和你很像的学生。”
“是吗？”陈殊屺点头，“您很喜欢他？”
程煜堂拿起相框，棕色眼珠在眼光下显出通透，“高三他的变化太大了。是成长？应该是。我是高三在真正跟他熟悉起来，是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学生。”
“变化？成绩？”
陈殊屺想起自己高三突飞猛进的分数。
程煜堂说：“是，但不仅仅于此。他曾经是个敏感孤独的孩子，但在高三，他变得外向温暖。”
是吗？因为高三那年，他终于找到了家人？
不，他对小酒的印象，起于毕业那年的暑假。所以，他是怎样改变的？
陈殊屺带着这个疑问离开程煜堂的办公室，重新回到连接理科教学楼和文科教学楼的连廊。
许多学生趴在这条长长的走廊说话。
他走到中间，突然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对面，女孩捧着一堆书，眉眼低垂。
显然她的到来不止陈殊屺一人注意到，走廊两边原本窃窃私语的学生都向她投去了目光。
“是不是黄时冗？”
“是呀，就是她。照片的鬼跟她是朋友呢。”
“是吗？她成绩似乎没受影响呀。”
“你怎么判断的？她虽然在重点班，但成绩就比一本线高二十分，在四班当尾巴呢。”
“我还看过她的优秀作文。”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你知道她之前擅长什么科目吗？数学！”
“这也不能否认她语文好呀。”
“你知道照片上的人擅长什么吗？哈哈就是语文。”
“啊？为什么？”
“你说，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别瞎说。”
黄时冗神色未变，只在看见陈殊屺时目光微动，最后在议论纷纷中离去。
陈殊屺望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抬眸扫视身边的人，又回想起十七班的几个女生。
黄时冗是因为眼前的一切才在高考的前跳楼自杀吗？
在嘈杂声此起彼伏间，陈殊屺环视他们，声音缓缓落下：“闭嘴。”
众人声音一滞，相继瞥他一眼。
陈殊屺看见有人想开口，被身边的人拉回，提醒：“是四班的班长。”
那人撅嘴，没有再出声。
陈殊屺在一片静声中离去。
…
上课铃敲响。
陈殊屺最后一个踏入高三（四）班教室，好在教室中只有一个空位，他迅速坐下。
从他进入教室开始，目光如影，蠢蠢欲动。
陈殊屺从书桌里抽出一个作业本，瞧见第一页恭恭敬敬地写下一个名字。
“裘正。”
姓裘？陈殊屺从书包里拿出先前那本书对比，发现一个联系。
书上“裘惟”两字虽不同裘正的字形，但内里的笔迹却完全是裘正的字。
为求证，陈殊屺再从抽屉中找出英语课本（这节课是英语），没有在第一页找到名字。
——裘正不习惯在书上写名字，以及裘惟用的书是裘正的。
所以裘正和裘惟的姓极有可能是同一家。
陈殊屺余光瞥了同桌一眼，将书本翻到对应页数。同桌是一个身材竹竿似的眼镜男，此时正回头跟后桌的女同学聊天，惊呼一声，然后凑到陈殊屺身边问：“班长，听说你刚刚有帅举？”
陈殊屺微微侧头，蹙眉问：“听说？”
眼镜男身体后仰，靠在白墙上，嘴边隐有一抹笑：“呵斥他班同学造谣，维护本班女生清誉。班长，你出名了呀！”
陈殊屺重新望向讲台，回：“是吗？”
眼镜男一只手撑着下巴，压低音量：“你是不是喜欢那啥？看不出来啊兄弟，藏的够深的。”
陈殊屺轻笑一声，“你造谣我一样骂你。”
眼镜男脸色难看，正看见踏门而入的班主任朝此处投来目光，只得闭嘴不言。
四班班主任教英语，叫任魏霞，一个中年女人，衣着简朴，鼻梁上顶着一个长方形黑框眼镜，皮肤上有几块小斑。
从进门到现在，她一丝不苟地做课前准备工作，神态冷漠。同学们纷纷安静，连书页的翻动声都听不见。
直到PPT放映，“虚拟语气”四个大字出现在黑板中间，任魏霞才气定神闲地开口。
一节课持续四十五分钟。眼镜男在英语课中旬就开始犯困，他一时翘起二郎腿，一时抹了把脸，让自己保持清醒，保持目光始终注视着黑板，不敢分心。
陈殊屺受他影响，这节课也听得很认真，却并没有做笔记，他担心笔迹不一样，留下疑点。
这节课过得很慢。
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教室中学生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可以放松。
任魏霞整理好资料，微微抬头，停在陈殊屺的方向，她道：“班长来办公室一趟。”
陈殊屺应了声，跟在任魏霞后面，离开教室的时候，转头看见小酒一脸平静地埋头做笔记，而教室靠窗的后面，那几个玩家正在关注这里的动静。
微胖女生若有所思，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四班的教师办公室也在五楼，靠近卫生间的地方。陈殊屺进入办公室，坐在门边的老师便立即问：“裘正啊，你家里还好吗？”
陈殊屺回一切都好。
他跟着班主任来到中间的办公区，任魏霞坐下同时示意陈殊屺找位置坐下。
她一边将手里的资料放到该放的地方，一边温声问：“早读怎么没来？”
陈殊屺解释：“起晚了老师，下次一定注意。”
任魏霞看着对这一回复并不满意，但也没有不高兴，她叮嘱：“我给你父母打了电话，你现在不跟他们一起住？”
陈殊屺低头不语。
任魏霞继续说：“你父母已经知道了你早读迟到的事，中午回家应该会跟你商量一些事。裘正，我不建议高三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而且你跟父母住，做饭、收拾的时间都可以省下用来学习。”
“学习才是你现在的第一要务。你知道吗？”
陈殊屺心想，我不止高三一个人，初三也是，学习和独居并不是不能共存。
但他深谙老师和学生之间的相处模式，点头。
任魏霞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刚好此时进来一个问题的学生，她招呼她过来，吩咐：“你叫陈允酒来一下。”
还没来得及问题目的女同学只好带着班主任的吩咐离去。
没一会儿，小酒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