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虽不大,但这样一个俊俏乖巧的小哥儿哭着说对面那个公子哥骗了人,不禁让人联想到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瞧姚政的目光都多了几分鄙夷。
长得这么俊像个人似的就不干人事儿!
陆柳的泪珠一滴一滴顺着下巴砸在衣襟上,姚政看着他哭得那样伤心,仿佛这泪砸在了自己心上般,泛着丝丝酸意。
周围人议论声渐长,姚政起身就要拽他的胳膊,刚伸出手就被陆柳侧了下身子躲开了。
姚政的手僵在半空,他后知后觉发现眼前这个一向乖顺的小哥儿此刻在生气。
大家伙儿都往这里瞅想看热闹,陆柳也不想太难堪,抹了把脸快速跑出了饭馆的大门。
即使生气因着陆柳的性子也不会大吵大闹,边走边抹眼泪,姚政追上去赘在他后头一步的距离,眼见着人闷头往镇子门口走,也不去坐牛车了。
“你等等。”
他想叫住身前的人,可那人压根不理会他,明明腿上还有伤,脚步却一点也没有慢下来的意思,一旁的几个汉子差点撞到他。
“陆柳!”
姚政大步上前,一把攥攥住了他的手腕,语气放低了说,“你等等我,这不是还剩下一钱银子嘛,你拿着,哭什么呢。”
他本意是想安慰他一下,可眼前人看到仅剩的银子更难过了,颤抖的手紧抓着布袋子,抬眸看了眼姚政,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洇湿,若是细看便能看到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带着一抹失望,眼圈通红的,别提多委屈了。
陆柳没回他的话,转身就走,看样子是要走回桃溪村。
姚政无奈只好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往村里走。
到了陆家陆柳径直去了陆老爹屋里,把银子主动交了上去,“这是这个月额外的家用,其余的我再去赚。”
等人都背着背篓离开院子了,陆老爹才反应过来,刚刚和他说话那么大声的人真是他家老实巴交的柳哥儿?
几日过后,姚政躺在屋里,心里却分外烦躁。
他说不清到底哪里不舒服,心思却无意识地往窗外飘。
天色这么晚了院子里还不见那瘦弱的身影,陆柳不知何时才能回屋。
自从那日从镇上回来,姚政就觉陆柳变了许多,可到底哪里变了他却说不出来,早上醒来时枕边依旧有煮好的鸭蛋,桌上的碗也倒了满满的水,晚上他都睡了也不见陆柳回来,偶尔半夜醒来见他还在就着月光的亮编麻鞋,即便在灶房的饭桌上身旁位置也是空的,这人不在家里吃饭整日还在外头干活,身子能受的住吗?
好在那几副药他都喝光了,腿上的伤约摸已经好全了。
正思索间,门外有了声响,姚政不由得坐起身盯着窗外。
陆柳背了一大捆柴回来,摞起来比他还高,左手还拎着一个小篓子。
小院内安安静静,陆家人都睡下了,烛火熄了后屋檐下黑漆漆一片,陆柳卸下柴火整齐地码在灶房边上,而后才走回他的屋子前找水盆。
原本在房檐下晒水的盆子却不见了,累了一日了,他也不想再去找,索性直接去井边打水,天气没那么热了,夜晚的井水沁着凉意,激得他哆嗦一下,快速地擦了擦身子。
陆柳拎着篓子刻意放轻了推门的动作进了屋,床上的人背对门口躺着,看样子没听到动静已经睡得熟了。
他轻手轻脚地坐在了桌子旁一个背篓上,像往常一样就着月光开始编麻鞋,马上到月中了,月亮又圆又亮,皎白的月光倾斜而下,映得陆柳的面容更加柔和。
窗外传来阵阵虫子的叫声,他揉揉眼睛,加快了速度,打算编完这双就早点睡。
姚政闭着眼心里估算着时辰,约摸两刻钟后,他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扯被子的声音,下一瞬微凉的身子只贴到他一刹就挪远了些,屋里安静下来,不多时就传来陆柳均匀的呼吸声。
陆柳睡了,明明每晚还盖同一个被子睡觉,但陆柳躲着他,白日里压根见不到他的人影,只能趁这会儿才能稍稍侧过身子看看他。
本就瘦的脸这几日又轻减了许多,眼圈下也泛着浅浅的青色,仿佛是白日里累极了,睡觉时嗓子偶尔会溢出几声小呼噜。
姚政莫名觉得睡着时这样安静的陆柳透着几分脆弱,让人不禁生出些心疼的意味。
他伸出指尖轻轻贴了贴陆柳的额头,目光向下看到了陆柳露在被子外的一只手,手背上有几个血道子,姚政翻过他的手心,也有被刮擦的痕迹,大拇指还肿了起来,指甲也缺了一块。
他皱起眉头,似在认真思索,片刻后,那张英俊深邃的脸神色变了变,他轻碰了碰那几道伤口,叹了口气。
这小哥儿怎么这么倔?
明明在和他生气,可让他整日在屋里躺着,自己却那么辛苦,不仅还像以前一样照顾人,还把自己累得都要瘦脱了相,何苦呢。
姚政有错,陆柳折腾的却是他自己。
暑气渐消,夜里也有凉风,姚政撑着下巴不知看了多久身边人的睡颜,思绪回笼才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了陆柳瘦削的肩头,感受到了暖意,陆柳无意识地歪头蹭了蹭被角,发丝扫过姚政的下巴,温热的气息也一道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摸摸怀里人柔软的卷发。
他敛目便看到陆柳眉头也舒展许多,睡得安稳了。
姚政没有再背过身去,唇角带着一抹不明显的笑,结实的手臂搭在陆柳的被子上,就这样看着他毛茸茸的发顶阖上了眼。
翌日早上,姚政伸手一捞,怀里果然空空的。
不知何时陆柳又早起去干活儿了。
姚政把枕头边的两只鸭蛋放到了桌上,洗漱过后换好了衣裳就出了陆家院子。
这些日子大多数村里人都聚在村子后山处,只因桃溪村晚熟的桃子都熟了,每到这个时候便有人雇工摘桃子,按斤两数算钱,摘得越多工钱越多。
村里常雇工的只有那几家有钱的富户,人们不愿意去张香家的豆腐坊做工,都愿意来老李家摘桃,只因这东家是村长的亲戚,要面子又不会赖账,干活儿也稳妥。
陆柳这几日正是在这里做工,同他一道来的还有卢小溪,两人虽是小哥儿但都是干惯了农家活儿的,干起活儿来麻利得很配合得又好,有些汉子还比不过他俩呢。
两人在桃林西边摘桃子,还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摘了三筐,卢小溪拿手做蒲扇扇扇风唤他,“柳儿快下来歇会吧,你这几日干活儿咋这么拼命呢,我看你都累瘦了许多了!”
陆柳踩着梯子还在使劲够上头枝叶上的桃子,摇摇头说,“你歇会儿吧,我不累。”
“什么不累,你赶紧给我下来。”卢小溪观察他好几日了,柳哥儿这状态绝对不对劲,每天闷闷的不说话也不笑了,有时和他唠家常时也常发呆,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卢小溪心细,赶紧把人喊下来坐着,掏出一个饼子递过去,关切地问,“你早上都没吃东西就干活儿,还像那次一样昏倒了怎么办,我可搬不动你,到时候我可就得去找你家的夫婿来接你回去了。”
一提到姚政,陆柳垂着头不出声了,一看就是逃避的模样,卢小溪可不会放过他,心里猜测一定是他们两人之间有事儿。
耐不住好友不停地询问,陆柳才一五一十地把前几天的事儿讲给他听。
陆柳没主意,好多事都要问卢小溪,可这事儿他说不出口,又不知咋说,思来想去他也不知是因为钱的事儿还是人的事才生气,总之那日哭着从镇上走回来后,他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姚政了,所以才借着干活儿躲着他。
卢小溪是有夫婿的夫郎,他自然知道两口子过日子就没有不吵架的道理,再说了他是陆柳最亲的朋友,凡事肯定会站他这边,可这次不怪他向着陆柳,姚政做这事儿根本就没想后果,钱花没了,到时候陆老爹要钱还是得让柳哥儿出去赚,他倒是不用赚一分银子。
而且也不和自己的夫郎商量就一股脑的花钱,来个先斩后奏这一招儿,这不就是欺负陆柳老实嘛!
“这男人真是个莽汉子,柳儿你也别气了,他把银子花没了就把他带来干活,你就是太惯着他,这回可得累累他让他知道来钱不易。”卢小溪为他打抱不平,“这事儿又不怪你,躲着他干啥,柳儿他当了这么多年不知疾苦的少爷,哪里会体谅咱们这样人家的日子,你若是想和他过日子,就得给他说明白,若是一味这么伺候他,何时是个头,吃亏的是你。”
“他也不是那么不好。”陆柳小小声说。
卢小溪气不打一出来,“那你说他的钱花哪去了,你还护着他呢。”
陆柳看着自己身上这身干活儿的脏衣裳,想起那日姚政给他选的布料和衣裳,吞吞吐吐地回,“都给我买新衣裳了,还没拿回来。”
“行啊,合着我说了这么多,当了一回坏人,反而是冤枉了他了?”卢小溪被陆柳羞赧的表情逗笑,拍拍他的手背,“我看你心里明镜似的,肯定不是因为银子的事儿,你是在生他的气。”
陆柳怔了一瞬,他指尖摩挲着衣角,半晌后才点了点头。
“是有点生气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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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