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村东头,正碰到两个村里的年轻夫郎迎面走过来,两人见了陆柳便唤他,“柳哥儿,我还要问你呢,你那日说要做工,我还帮你留心呢,张记豆腐坊招两个人煮浆子做豆腐皮,工钱给的还挺多呢。”
若是一个钟头前,陆柳自然愿意去干,可刚在河边和张香闹得那么不愉快,自然也没法去人家做工了。
看出陆柳满脸的为难,另一位夫郎瞄了眼他身旁的那个沉默的高大男人,笑着打着圆场,“嗨不去就不去吧,咱们村谁愿意给张婆子干活儿啊,说不定啊还得故意压工钱呢,有别的活儿我们再给你留意,那我们走了啊。”
陆柳认真地说了谢谢,目光虚虚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又后悔了?不是在心里偷偷埋怨我刚才和那妇人闹僵了吧。”
姚政见状狐疑地问,陆柳连连摆手,“哪有那回事,豆腐坊活儿多的时候常在村里招工,但大家伙儿都不乐意去,我也去过两次,她们家的活儿不好干,再找别的就是了。”
姚政听了他的话绷直的嘴角放松了,重新加快了脚步。
到家后陆柳在院子里晾衣裳,姚政暼了眼厢房里趴在窗前偷看的几张脸,先一步回了屋。
厢房里,陆盼儿一跺脚,急吼吼问,“娘,你快看,姚政竟然帮着柳哥儿洗衣裳了,我看他俩要合起伙来对付咱们了!”
“担心啥,你爷爷都下了命令,让他们多交家用,合起伙来又能怎样,还不是给咱们赚钱。”
张彩虹也不看了,回身坐回炕边,顺着被垛躺下闭上了眼,“你也来躺会儿,这几日我咋越来越困呢,整日睡不醒。”
“我不困,你和爹眯一会儿吧。”
陆盼儿见陆柳回了屋,赶紧去院里看她的衣裳,本想着故意拿几件穿得极旧的衣裳让他洗,保不齐就会洗几个口子,也好有由头惩罚陆柳。
可这衣裳晾在绳上抻得平平整整,洗得干干净净,实在挑不出毛病哪里还有她发挥的余地了。
陆盼儿不甘心,转眼就看到姚政那身看起来就贵重的衣裳也晾在一旁,她眼珠子转了转,抿紧了唇又松开,心下有了打算。
陆柳回屋喝了碗水,又给姚政倒了一碗,换了双更密实的麻鞋就要出门。
姚政鲜少见他有闲下来的时候,陆家要求多加家用后,陆柳更忙了。
“你又要做什么去?”
陆柳换好鞋抬头,又见他蹙着眉头。
“我去水塘那头看看,趁着村里人都不敢去,我想再去摸点鸭蛋回来。”
解释的话说完,姚政的蹙起的眉心痕迹更深,他想起那日陆柳从山上回来肋骨处被撞的淤青,还没完全好呢,又要冒险去水塘。
姚政不解,这小哥儿胆子到底是大还是小。
“那里头不是有鸭蛋吗,你拿去卖了吧。”
姚政冲着床角微抬下巴,那里摞着几个背篓,底下是陆柳藏起来的野鸭蛋。
“那怎么行!”陆柳想也不想拒绝,“那是给你补身子的,家里没啥好吃的,这东西金贵,特意给你吃的。”
话落背起背篓就要推门,姚政目光晦意不明看着那瘦小的连背篓都比他身子宽的背影,下意识地叫住他,可触到陆柳懵懵的眼神时,又不知说什么了。
索性下床站在他身后,看样子也要出门。
陆柳这回不敢自作多情再猜测他要帮忙,只嘱咐他出门的话小心些。
他抬步就走,姚政紧紧跟在后头,“我也去水塘。”
这下两人的脚步都顿住了,陆柳回身从上到下看了眼这位少爷的打扮,若是下水外袍腰带衬裤靴子都得浸湿,家里也没有其他换洗的衣裳,在屋里能穿亵衣,那鞋子怎么办,总不能光着脚不下床吧。
陆柳心实,一五一十说了他的顾虑,不曾想得到面前人一声轻哼,“你不用管我,我才不会下水。”
姚政这样说了陆柳自是不会拒绝的,今日已经一道出过门了,再被人看到他也不会那么紧张僵硬了。
过晌午没多久,日头也正大,陆柳穿的旧短打,小臂脚腕都露着,看着还凉快些,姚政则不同,里衣外袍穿的整整齐齐,刚走没一会儿额头就渗出了汗。
若是陆柳出汗他拿袖子随意抹把就行了,可姚政矜贵,这会儿额角的几滴汗珠顺着侧脸都滑到下巴了,也不见他抬手,步子依旧迈得不急不缓。
陆柳双手攥紧了背篓的绳子,不住地往前头瞄几眼,他怕姚政热得不舒服,想开口劝他回去,但这人定是不会听自己的。
犹犹豫豫地又走了一段路,已经出村了,他才把怀里的那只帕子掏了出来。
姚政察觉出陆柳的小动作,回头一瞧就见人捏着一块帕子,怯怯地举到胸前。
“你要不要擦擦汗?”
沉默一瞬,陆柳开口,“这帕子是小溪送我的,我经常洗都不舍得用,一点也不脏,你要是不嫌弃地的话……给你擦擦汗。”
两人正走到路旁一棵柳树下,姚政侧脸掩映在树荫中,他没接过帕子而是先问道,“小溪是谁?”
难得姚政有好奇的事儿,又是和自己好友有关的,陆柳扬起唇角,轻轻地笑了下,“是我从小到大最亲的人,他家和陆家只隔了不到十户人家,小溪手可巧了,什么都会绣,连镇上的布庄也找他绣样子呢,这帕子我俩一人一条,一个样式的。”
说起卢小溪,陆柳总有夸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就多说了几句,手也一直举着,直到他说到“小溪成亲好几年了,他夫婿是咱们村年纪最轻的秀才,听说明年就要考什么举人了,我也不懂,反正听村里人说很厉害的。”
姚政听罢才伸手接下了那块叠好的帕子。
陆柳平日里说话声音轻,话也少,可一提起卢小溪,语速都快了几分,滔滔不绝竟然能讲出这么话。
他说着姚政听着没有打断,余光时不时落在陆柳那鲜活的眉眼上。
来陆家这么久,和陆柳每日同住一屋同睡一床,还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没由来的,姚政心头闪过一丝烦闷,本来握在手中的柔软帕子,突然不想用了,他抓过陆柳的手腕把帕子塞回他手里。
撂下了句,“我不热,你留着擦吧。”说完便大步往前走。
只余下身后人小声地喊了句,“不是那条路,咱们得往这头走。”
两道身影站在水塘边上,周围都是水草和杂草,交错掩映,不管是人还是野鸭子,什么都看不大清楚。
这片水浅,只没过膝盖,陆柳有把握不会陷进去,弯腰卷了袖子裤腿就率先下了水。
走了一步后仰头看着姚政,“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去里头看看,不会走远的。”
虽然水不深,但陆柳身子瘦,淌起水来也十分费力,他把背篓放在水面上扶着,一步一步地往里淌。
越往里走,水面越宽,陆柳凭着记忆去了上次摸到鸭蛋的地方,走进了一瞧,那个窝已经荒了被水草淤泥堵满了,自然一个鸭蛋也没有。
短暂的失望过后,陆柳折了个硬枝子继续试探着往里走。
周围安静非常,只有水声和鸟叫,姚政往远处望了望早就看不见陆柳的人影了,这里不能坐也不能躺着,他在岸边站着等只觉时间过得异常地慢。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这里只有陆柳,定是他的声音。
姚政静了片刻仔细听着,仿佛还有些重重的水声,像是有人在水里扑腾。
看刚才下水时的架势,陆柳应该是会浮水的,此时一定是情况不妙。
他思量的功夫,四周又重新安静下来。
姚政不敢再耽误,把外袍下摆系在腰间,迅速下水循着声音淌过去找人。
陆柳后背紧靠着杂草从,左手抓着背篓的绳子,右手紧攥着一只受了伤的野鸭子,大口地呼吸着。
他双腿浸在水里,水已经没过了大腿,抓这只鸭子时废了些力气,刚刚淌到这儿又被不知哪来的水蛇咬了口小腿,此时恐惧绕上心头双腿也失了力气,再也走不动了。
村里人都说这片水塘有毒蛇,咬死过人,他一直是知道的,可也存了侥幸,上次是幸运,这次就把好运气用光了。
感觉到双腿越来越木,陆柳不知这里离姚政多远,也不知他喊一声的话有没有人能听得到。
即便想尝试,他更不知姚政识不识水性,怎可让他冒险来救人。
没人救自然会死在这里。
陆柳看着今日的收获,比上次还多的鸭蛋,还有一只脚蹼受了伤的野鸭子,这些都卖了差不多就能凑够这个月要多交的家用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若是一定得丢了命,今日也算没有白来。
小时候爹娘刚去世时,陆柳小小年纪就想跟着去了,去找爹娘,后来爷爷奶奶给了口饭吃,让他活他便听话的活。
长到十八岁,也不知这些年来是否报答了陆家的养育恩情。
可以后也没机会了。
还有姚政,他是招回来的赘婿,也不知日后夫郎都没了会不会放他自由。
陆柳脑子转的越来越慢,把鸭子搂在胸前,下巴垫在它的绒毛上,自嘲地笑笑,“我死之前幸好还有你陪着我呢。”
鸭子受了伤,本来没什么力气,被他搂着竟开始扑腾起来,激起的水溅到陆柳的眼睛里,他双手占着没法揉眼,闭着眼迟疑了一瞬,刚想轻轻松手放了它,就听近处传来不太真切的姚政的声音,
“如何,是不是受伤了!”
来了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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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