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
林书渝听到秘书的喉咙间挤出了一声惶恐不安的气音。
龙凤胎的五官很漂亮，光看着这两张脸，很难让人理解秘书如此惶恐的原因只不过很快，这对漂亮的龙凤胎就像猫捉老鼠一样探头进来，眨了眨眼睛。
“秘书姐姐，你怎么还是这么怕我们？”
“怎么会呢？我只是被你们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而已……”秘书勉强又将微笑移回了脸上，只不过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虚假。
“哦——”龙凤胎一唱一和地说道，“我们还以为你是不想看到我们。”
“好可惜，我们还特地找人要了监控来迎接呢。”
就像是一个提醒，秘书如梦初醒一般有些急切地说道：“先别在电梯上聊天……你们把头先收回去，这样很危险的！”
龙凤胎几乎是同步点了点头，慢慢地把身子正了回去。秘书松了一口气，但嘴角刚上扬到一半，就看见两人悄无声息将手搭到了对方肩膀上，然后，用力一推——
咚！龙凤胎同时向前栽去，只不过因为同时出手而力道削减许多，都只是狼狈地扒住了电梯门的两侧。他们站稳身子，同时向对方投去了厌恶的目光。
“真是恶心，你居然又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彼此彼此，学人精。”
这幼稚的对话以鬼脸终止，只不过，在电梯中的大人们并不觉得这是一场玩笑。差点心脏停搏的秘书拍了拍自己狂跳的胸脯，苦笑着打断龙凤胎的下一场争斗，声音还在颤抖：“好了好了，快起来吧，别被夹到手了……还有你们父亲的客人要出来呢。”
她侧过身子，露出后方的三道人影，很难说清楚这能不能算是祸水东引。
龙凤胎的目光瞬间便落到了他们的身上，附带着浓浓的兴味，与一丝微不可察的恶意。孩子的恶意总是令人毛骨悚然，这种如蚂蚁啃咬般的细微不适很容易让人对眼前的孩童产生恐惧，但很可惜的是，电梯里站着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
“邓先生的两位爱子属实有些……调皮。”周越衡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说道。
秘书干笑两声，没有反驳。
羊羔并不喜欢这对龙凤胎，挣扎着往林书渝怀里钻。窸窸窣窣的声音毫无疑问地吸引了龙凤船的光，他们眼珠子转了转，对上了一双漆黑无波的眼瞳。林书渝面无表情地和他们对视，眼中没有一些情绪。
“……”短暂的僵持过后，龙凤胎主动败下阵来，从牙缝里挤出一股不爽的气息
音，让开了道路。秘书看上去相当欣慰——又或者说是庆幸，赶紧带着他们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邓天睿是广府人，这从他办公层的装修风格就可以看出来。红金交织的厚实地毯吞掉往来者的脚步声，让这条走廊上只剩了两侧水缸的流水声。
鲜艳的观赏鱼慢吞吞的在水缸中游动着，檀木的味道让人的心跳莫名沉重起来。龙凤胎看上去还没对他们失去兴致，依旧像个尾巴一样在后头不近不远的跟着，时不时窃窃私语几句，发出吃吃的轻笑。
林书渝没有理会那些隐隐约约的声音，目光缓缓在走廊两侧掠过。秘书正在事无巨细的交代着这一层的构造，仿佛任何一个通风口都会成为危险的来源。
口袋中传来震动，林书渝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拿出，点开了闪烁红点的邮箱界面。
【那对龙凤胎身上的气息不对劲，最好离他们远一点。】
黑发青年抬眼看向了还没将手机放下的商文异，对这封邮件的内容不置可否。
这他当然能看得出来，方才那看似玩笑的一推背后所蕴含的杀意可作不了假。
正常人会想要杀死自己的手足吗？林书之渝不敢妄下定论，但这对龙凤胎必定不只是单纯的孩童。
不过，他的注意力倒是发散到了另一个地方……
【很难相信我到现在还没拿到你的手机号。】
商文异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随即默默地发来了一串号码。林书渝淡定地将这串迟到已久的号码放进通讯录，于心中恭喜自己入职一个月后终于拥有了和老板的直接联系方式。
周越衡在后头看完了他们的全套互动，表情越发微妙，就在他的手也悄然摸上了手机之际，前面带路的秘书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啊，对了……”这位很有职业素养的秘书脸上多出了几分迟疑，“邓先生每天下午的一点到两点半会在办公室短暂午休，到时候会将反锁，还请不要去打扰。”
“——把门反锁？"周越衡出于合理地提出了质疑，“这样的话，我们无法第一时间确认雇主的安全。”
“确实是这样，但邓先生已经保持这个习惯很久了，很难在短时间里改过来。”秘书面露难色。
“如果只是不想被打扰，我们可以在隔断或门口进行工作。”林书渝提议道。
秘书对他笑了笑，拉开了会客室的门：“抱歉，这并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或许你们可以亲自和邓先生聊一聊。”
说完，她就安静地站到一边，无声地示意他们进去。
三人交换了个眼神，止住了继续追问的想法，踏入了会客室中。红木扶手椅端放于实木茶几的两端，里侧的椅子上，穿着正装的中年男人正将一壶热茶倒上茶宠，像是才听到声响那般惊喜地抬起了头。
“是灵霖零工作室的大师们吧？幸会幸会。”他从椅子上站起，很是热情地主动伸出了手。
“承蒙您的信任。”商文异挂上了标准化的社交微笑，在与那只手交握了几秒后便果断松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那手掌上的纹路。
长过指缝……是漏财之兆。
秘书跟在最后一人的后脚跟踏了进来，无声地将门关好后站到了邓天睿的身后。龙凤胎并没有跟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对大人无聊的会议兴致缺缺。
衣物摩擦的沙沙声响起，羊羔挣扎着从林书渝的怀里跳了下来，落到了地毯上。它似乎对那个茶几很感兴趣，蹒跚着挪到了边上，将头靠在涂了清漆的木桩上。
邓天睿有些惊讶地看了过去：“这是……”
“我的宠物。”林书渝淡淡地回答，“它离不开人，只能带在身上，请您谅解。”
“当然，当然，我能理解。”邓天睿笑着点点头，声音里满是真挚，“像是你们这种级别的大师，养的宠物自然也不同寻常。”
活尸发出了一声嗤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联想到了林书渝家里的那些个奇形怪状的宠物。
客套话说过一轮，谈话的双方都坐到了座位之上。邓天睿的头发依旧是健康的乌黑，除去那过浓的黑眼圈，整个人精神得过分。他的手正在不断拨弄着珠串，速度不算和缓，看上去对接下来的对话有所顾虑。
“邓先生，您既然选择了我们工作室，应当也清楚我们的主营业务。”商文异率先开口。
珠串抖了抖，邓天睿下意识笑着点了点头：“是，我早有耳闻，你们的业内风平一向很好。”
侧手边传来了一声短促的笑，活尸眯起眼睛，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有选择出境，而是短期保护？你的身家绝对付得起前者的价格。”
邪祟缠身，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将其除去，一劳永逸。他不觉得一个精明的商人会看不清两者之间的差距。
“这确实是个很重要的问题。”林书渝也加入了这场对话。相比起语气称得上不礼貌的活尸，他的声音平静到像是死水，让邓天睿不由得又停下了拨弄珠串的动作。
“我们得确认您是否有所隐瞒。对于我们这一行来说，任何一个错漏的信息都有可能招来祸难。”黑发青年顿了一下，后知后觉般加上了一句，“……请您谅解。”
要求完整且真实的信息是玄学界内的默认规矩，任谁也挑不出差错。因此，在三人沉默的注视之下，邓天睿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或许，你们有听过赤麻鬼吗？”
赤麻鬼……林书渝将这个名字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并没有和之前阅读过的怪谈对应上。他将目光移向两位同事，得到了两人微不可察的否定。
两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家伙和民俗学的学生都不知道的邪祟？还真是有意思。
在他们交换眼神的空隙中，邓天睿已经从他们的沉默中得出了答案，再度惆怅地叹了口气。
“赤麻鬼是我家乡的故事里的鬼怪，只有村子里的人还记着。我头一回听到这个故事不是老人家讲的睡前故事，而是实打实的从赤麻鬼面前跑了之后断断续续的听完了这个传言。”
他打了个寒颤，眼珠子病态的抖动起来。
“村子里人人养鸡，每家每户的院子里头都有个鸡棚。但奇怪的是，只有村头的大棚子里才有公鸡，要带回来配种的话得一层一层的托人情。我觉得奇怪，就偷偷的把一只公鸡带回了我家鸡棚，白天藏在杂物房里头，晚上放出来。一开始多正常啊，母鸡生的鸡蛋更多了，也孵出了小鸡……可有天晚上，我照例把那只公鸡放出来，却发现它的鸡冠在动。”
邓天睿做了个深呼吸，抑制不住地抬起了自己的手，开始激动的比划起来，整根手臂都在颤抖：“不是普通的那种动，而是想有什么东西要从里头钻出来的那种蠕动！我被吓到了，但又害怕这只公鸡出了什么差错我家会遭殃，就大着胆子捡个根树枝，走到了那只公鸡前面，戳了戳那鸡冠——你们根本想象不到那种手感。软绵绵的、充满了水的，只要我再用力一点，那鸡冠就会破掉。”
“就在我要收手的时候，一只苍蝇飞到了鸡冠上……砰的一声，鸡冠破开了，黑油油的东西顺着公鸡的脖子流下来，我连是什么都看不清。我很确定那苍蝇分明还没有我的指甲盖那么大！”
秘书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邓天睿的身后，将手帕放到了他抽搐的手掌之上。邓天睿缓缓将手帕捡起，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鸡冠破了之后，那公鸡却还活着，眼珠子一动不动，可还在呼吸……只有我自己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
“然后呢？你是怎么处理这只公鸡的？”林书渝放轻了声音，问道。
“自那之后，我不敢再留着那只公鸡，就偷偷又把它送回了大棚里。第二天，棚子里的公鸡全死了，都像之前那只公鸡一样鸡冠破开，没有一个活着！也是那一天，我才知道了赤麻鬼的传言。”邓天睿似乎瞬间便苍老了许多，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悔恨，“现在看来，是我逃避的行为酿成了大错，如今被缠上也是因果报应。”
在他诉说时，林书渝一直在观察着他的微表情。比起在吕家遇到的那些个疯魔的人，邓天睿的表情多出了几分克制，暂时还不能判断着是否代表着谎言。
和公鸡有关的鬼怪也不多见——公鸡血有辟邪的功效，能对鸡冠下手，怕不是什么普通的怨鬼。
妖怪？还是说又是一个伪神？
黑发青年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思绪，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再度开口：“你似乎还没有和我们说你说听到的有关于赤麻鬼的传言。或许你说过之后，我们能找到相似的传言。”
“抱歉，我刚准备说。”邓天睿将手帕放下，眼球上的红血丝倒是真实，“我也是断断续续的从家里的老人口中知道的，可能会有点零碎……赤麻鬼是一种从公鸡的鸡冠里生出来的鬼怪。如果家里有人死亡又没有及时下葬，灵魂就会跑到公鸡的鸡冠里，然后在七天之后破开鸡冠长出来。它们会下意识的追逐家里的血脉，然后将后辈带走。”
“所以，你家中那一天也……”
“是我的母亲。”在这个问题说到一半时，邓天睿便惭然一笑，回答了这个问题。
林书渝垂下眼睫：“抱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这也是你们调查的一部分。”邓天睿摇了摇头，“而且，这也是我的错……如果不是那只公鸡，我母亲的灵魂也不会被迫滞留在这个世界上这么久。”
手机传来震动，林书渝低头，点开了短信界面。
【他还是隐瞒了一部分。有关于他的母亲为什么没有及时下葬，以及又是怎么在这段时间里活下来的都没有提。】
邓天睿的情绪很真实，但也仅限于此——作为在商界经营多年的人，让自己的话听上去真心无比却留有余地已经成为了本能。
林书渝想了想，敲击键盘打下了回复：【再等等吧，总有他不得不说的时候。我已经基本习惯委托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了。】
无论是之前七玄元显菩萨那次还是医院那次。
商文异没有回复，但林书渝看到了他那无奈的笑。
周越衡对他们的悄悄话没有兴趣，而是皱着眉头敲了敲桌面：“所以，你确定自己遇上的就是以前那只？”
“是。”邓天睿叹息着说道，“赤麻鬼在没有找到自己的后辈之前是不会离开的。”
“你们这一代只剩你自己了？”
这句话听上去有些不太礼貌，邓天睿肉眼可见的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上话头：“……我是独生子。”
“明白了。”活尸并不是很在意地说道，“那你倒是命挺硬的。”
“……周越衡，礼貌一点。”商文异实在是没忍住，咬牙切齿地开口提醒。
邓天睿坐直身子，摆了摆手：“没关系的，我在找你们之前就已经做好心里准备了。”
林书渝：……
他回忆了一下工作室在民俗论坛之中的各种评价，默默的将嘴闭上了。
这个心理准备，指的是做好他们服务态度很差是吗……？
有关于工作室风评的内容暂且略过，邓天睿从椅子上站起，真挚地将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如果不是我还有我的家庭以及这家公司，实在是割舍不下这些东西，我或许会心甘情愿地用我的命去换我母亲安详离开……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们了。”
在说完这段话后，秘书适时地将响起的铃声的手机递来。邓天睿按下接听键，也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满是歉意的向他们点了点头。
“失陪了，接下来就由我的秘书来带你们去住宿的地方吧。”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急匆匆的推开门离开了会客室。几乎是在他离开的下一秒，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便出现在了玻璃门外，悄无声息，简直就像是根本没有重量的幽魂。
那两双漆黑的眼珠子咕嘟嘟地转动着，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恶意对上了黑发青年的眼瞳。
在一阵难言的沉默后，龙凤胎歪了歪脑袋，复制粘贴一般张开了嘴，用口型无声地说道：
‘我爸爸，在撒谎。’
————————
荣飞集团准备的套间不算豪华，但已经可以称得上不错。这里先前应该是分给秘书部的人通宵的休息间，简单改造之后就成了客房。
林书渝没有多少行李，将衣服扔到隔间的柜子里后便走到了套间里的客厅。正对着门口的地方有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可以将整个玄关罩入镜面中。
……非常怪的摆法。林书渝皱了皱眉，但看在这是完美的召唤自家姐姐的场地的份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小铜镜从自己的领子里掏出，和落地镜相贴。
细密的红绳攀爬上镜框，逐渐向着镜面延伸。镜鬼眨了眨眼睛，原先空洞的眼瞳变得逐渐染上神采。
“这间屋子是委托人给你们的吗？”还没等林书渝开口，林昭便率先问道。
“嗯。”林书渝淡然地点了点头，“风水很差，对吧。”
镜鬼的眼中带上几分疑惑：“这是故意的吗？”
对于一家大企业来说，能找到这么差的风水也是难得……如果是故意坑害的话，手段也未免太过明显了些。但考虑到工作室的人员组成，很难说清楚邓天睿是不是在投其所好。
“我待的挺舒服的。”林书渝倒是接受得相当良好。
竟然自家弟弟也这么说，那林昭当然没意见。她的目光扫过两侧，控制着红线攀爬上墙面，将摄像头尽数掩盖。确定现代科技手段已经监察不到这场谈话之后，她从镜面中探出身来，双手扶住了黑发青年的肩膀。
“那对龙凤胎给我的感觉不太好。”她的表情有些凝重，“但我目前还没能看出具体的问题。”
“他们对彼此有杀意。”林书渝回忆起那毫不留情的一推，轻声说道。
在那一瞬间，这对龙凤胎不像是血脉相连的手足，更像是恨不得将对方推向无尽深渊的仇家。血缘所带来的亲近感有时会比人想象中的更加强烈，若是以人恨到可以抵消这种天然的亲近……
“又是一个求神拜佛来影响子嗣的人。”林昭有些苦恼地捂住了额头，显然是想起了在吕家祠堂的那场恶战。
林书渝嘴角微微上扬，刚想要说些黑色幽默活跃一些气氛，门口处便传来了敲门声。镜鬼顿时飘回了镜面之中，不见踪迹。林书渝的目光扫过两侧墙面，确定没有红绳的痕迹残留后才向着玄关走去，拉开了门。
门后，顶着一张娃娃脸的少年还没将手收回，在看到他时动作顿了顿，露出了腼腆的笑。
“您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是秘书部新来的实习生，来顶朱姐的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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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赤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