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员工的苦恼,老板直接了断的给出的答复:“那也先下去再说,别在这里逗留太久。”
商文异很没有职场关怀地把僵硬的活尸从地上拉起来,像是扛着一袋麻袋那样扛到了肩上。他回头,飘飘地瞥了一眼那紧闭的庙门。
林书渝接收到了他这个眼神中所表达的意思,便也从地上站了起来,跟随着他踏上了下山的阶梯。
下山的路很顺畅,狐狸们并没有不依不饶地缠上来。等灰色的水泥路再度出现在眼前,原先挤在路口处看热闹的人连影子都不见了。林书渝拿脚拔弄了一下地上的纸钱,大概猜到了原因。
没有人会愿意傻愣愣的站在路上被送葬队伍撒一身纸钱的——尤其是在这支队伍送葬的流程比毛线团还乱的前提下。
“我们和黄家人错过了。”林书渝眯起眼睛,“这可还真是……凑巧。”
最后的两个字被他说得很轻,颇有些意有所指的味道。毕竟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能品出这出“巧合”背后必定有狐狸们的手段。
羊羔天真地用鼻尖拱着地上白花花的铜钱玩,对那支与它息息相关的队伍一无所知。
一道低沉的咕噜声突然响起,人面狗将头垂下,主动绕到了黑发青年后方,用他的腿来挡住自己的身子。林书渝不动声色地将身体转正了些,很是自然地与一双浑浊的眼睛对上。
“柳婆婆。”
老人拿着一只熟悉的铁盆,头上蒙着白巾,很难说清是不是因为黄家的丧事。血淋淋的鱼眼珠在盆底仰躺着,尾端还拖着条长长的血线。出乎意料的是,哪怕离得这么近了,他们也依旧闻不到血腥味。
嗒。柳婆婆晃了一下手里的铁盆,眼珠咕噜噜地滚到了另一侧去。
“你去哪啦?”她盯着林书渝裤腿上的泥痕,“是不是上山去了?”
“对,柳婆婆,我刚从山上下来。”林书渝很有耐心地解释。
柳婆婆的五官皱起,看上去像是纸张被揉成一团后又舒展的样子。她用力摇着头,甚至因为过分激烈的动作有些颤抖:“你不该上去的……谁上山,都不该是你上山。”
方才一直沉默的商文异忽然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柳婆婆被吓了一大跳,就像是终于发现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她用手拍着胸脯,叹了一口气。
“山里的狐狸可喜欢你了。你忘了吗?小的时候你就被狐狸捉去过一次。”柳婆婆的声音沙哑,配合着她慢吞吞的语气,让人听着莫名有些后背发凉,“也是那一次之后,你们连夜搬了家……”
“搬家?”林书渝眉头紧皱,忽然打断了这句话,“我不是一直都在寨子里长大吗?”
“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记性就越差。”老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在你十四岁之前,你们隔段时间就要搬家啊。”
……
窗外黑沉一片,玻璃之上倒映出青年面无表情的脸。那双漆黑的眼睛凝视着窗中的自己,已经不知持续了多久,如同一尊不变的雕像。
一只微凉的手贴上了他的脸颊,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熟悉的声音传来,一把椅子被利落地拉过来,和他的椅子贴在一起。商文异的脸紧跟着出现在玻璃窗上,让这片夜色都变得有些拥挤了。
林书渝没有转头,只是把那只手轻轻拔开:“在想自己是不是摔坏过脑袋。”
不然怎么能把十四年的记忆都给搞混。
“或许是因为外力因素。”商文异轻描淡写地说道,就像是一个人整整十四年的记忆出了差错也只是件普通的小事。
林书渝幽幽地望着他:“总不能是那些狐狸追着我不放,我想不出来有什么是值得它们纠缠我十四年的。”
商文异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短促笑声,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谁知道呢……对了,周越衡已经醒,只不过出了点小问题。”
他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头,语气沉重:“这里的问题。”
林书渝:……
一种微妙的不安爬上他的心头,使他坐立难安——毕竟三小时前他刚用手机攻击了同事的头部。换句话来说,他的嫌疑相当之大。
但他还想再挣扎一下,于是他很委婉地问道:“具体是什么问题?”
还没等商文异开口,后头的客房门忽然被人打开,活尸同手同脚地走了出来,目光呆滞。他似乎忘记了怎么拐弯,直到和沙发撞上才停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林书渝莫名松了一口气.。
——至少没有流口水,他想。
“就是这种问题。”商文异的语气很复杂,怜悯之中掺杂着几分幸灾乐祸。活尸听到他们的声音,本能地抬脚向这边走来。林书渝默默起身,在活尸撞墙之前按着对方的肩膀,将其按到了椅子上。
林书渝很心虚地在周越衡的后脑摸了摸,没有摸出明显的伤口。他有些迟疑地问道:“活尸要怎么治脑子?”
“没法救的,可以直接劝他去投胎。”商文异开始落井下石。
林书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看。商文异很快便败下阵来,无奈地举起双手投降:“好吧,勉强还能救一下——他不是伤了脑子,而是丢了一魄。看到他的眼睛没有?边缘明显灰了一块。”
林书渝顺着他的话望过去,果然,活尸无神的眼瞳边缘有一块灰色,如同那一块的色彩忽然被人抽去。
他没有问那丢的一魄去了哪里,毕竟也没有第二个答案。夜色吞没了远方的山,找了一整天孩子的寨民们失魂落魄地归来,止不住的抽泣声传透玻璃窗涌入他们的耳朵里。林书渝凝视着他们的身影,忽然转身便向着门口走。
“你要去哪?”
“去找柳婆婆。”林书渝头也没回地说道,已经走到了玄关,“我想再问她些事情。”
有关于狐狸、过去、鱼眼珠的用处……还有他的父母。
没有人阻挡他,镜鬼平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只不过在下到楼梯口后,林书渝听到自己的身后响起了另一道脚步声。他抿了抿唇,权当默认了那人的跟随。
楼下的街道依旧昏黑一片,黑狗趴在屋檐之下,面对着客人的来访也只是懒洋洋地掀开了眼皮。它面前的铁盆空无一物,显然已经结束了惯例的加餐环节。
“柳婆婆。”林书渝敲了敲门,提高声音对着上方的窗户呼喊。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楼梯口的灯光亮起,老人慢吞吞地将门打开,露出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出什么事了?”老人转动着眼球,让目光在两人的身上划过,又转而放到了隔壁的小楼上。
林书渝平静地接受她的打量:“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柳婆婆的动作一顿,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望着黑发青年的脸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一步,让出门口。
“进来吧。”
林书渝点了点头,久违地踏进了这栋老旧的楼房里。大黑狗从他们的腿边蹭过,也跟着挤进了楼梯口,像是道无声无息的影子。柳婆婆又叹出一口气,没有驱赶。
走进那间空荡荡的屋子时,率先钻入鼻腔的是浓郁的鱼腥味,随即便是老式肥皂的香味,两者混杂在一起,有些呛人。林书渝很自动自觉地把摇椅拖了过来,拉着商文异并排坐到了沙发上。
“你想问山上的那些狐狸,对不对?”老人颤颤巍巍地坐下,在林书渝开口提问之前就已经道出了这句话。
林书渝微微颔首,并不因为柳婆婆这句话感到多惊讶。先前在街道上的那场对话结束的实在是太过仓促,柳婆婆是个聪明人,当然能预料到他的到来。
硕大的黑狗从沙发的缝隙中挤过去,趴在老人的脚边。柳婆婆一边将大黑狗的尾巴搬到自己的膝盖上,一边有些出神的陷入了回忆。
“我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寨子里,山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我记得一清二楚。那群狐狸不是突然出现的,山林里一直有他们的踪迹,只不过见到的人太少,没能流传下来……直到你在山林里被找回来的那一天。”
老人还记得那天的场景:年轻的夫妻慌慌张张地敲响了街道上所有人的院门,恳求他们跟随着一同上山去找寻家中幼子的踪迹。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请求,于是,他们成群结队的踏进了上山的路。
寨子里的小孩经常在密密麻麻的山林中迷路,久而久之,大家也有了几分经验,知道往哪个方向找最快。可那天他们从下午找到半夜,却连被孩子走过的痕迹都没找着。
柳婆婆那时候身体还算硬朗,能够走得动路,便好心跟着上了山。他们从山的南面找到北面,就连那些隐蔽的坑洞都翻找过,依旧一无所获。
年轻的夫妻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在空地上崩溃的蹲了下来,开始无声的抽泣——而那群狐狸也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在黑暗里,那赤红的颜色就像是一把火。一双又一双幽绿色的眼瞳漂浮在半空中,让胆量最大的汉子都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随后,这群沉默的野兽向着两边退开,露出隐藏在狐狸群中的孩子。
他是那样平静啊!那双漆黑的眼睛就像是一滩死水,哪怕他的父母哭叫着扑上来环住他的肩膀也依旧没有一点波澜。那时候的他们都以为是狐仙来做善事,欢天喜地的要带着失而复得的孩子下山,却像无头苍蝇一样迷失了方向。
狐狸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们,虽然没有直接阻拦,但这似乎没有破解之法的鬼打墙便已经说明了一切。恐惧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没有人敢接着向前走。
就在他们商量着谁去和那群狐狸打个交道时,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开来。
“他没有办法回去了!”她语无伦次的喊着众人听不懂的话语,“走啊!”
出乎意料的是,那群阴魂不散的狐狸真的听了她的话,沉默着退回了阴影之中,就像是它们来时一样。
“……也就是从那天之后,寨子里的人经常看见狐狸的踪影。”柳婆婆喃喃自语般说道,“没过多久,你父母就带着你和你姐姐搬出了这个寨子,就像是躲着什么东西。”
“你知道。”林书渝观察着那双浊黄色眼睛中的每一丝情绪,直接了断的开口说道。
柳婆婆全身都抖了抖,连带着声音也一起颤抖起来:“我当然知道,因为它们也来找过我……一家一户的敲门去找,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只要听到敲门声,把门上留着的那个小孔一打开,就都是那双绿色的狐狸眼睛。”
狐狸们坚持不懈的找着,找了整整六年,在第七个年头的腊月,或许终于认定了要找的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这间寨子里。
“你回来本来是件好事。”柳婆婆抬起眼睛,刻满岁月痕迹的手覆盖上林书渝的手背,“它们不会放弃找你的,狐狸记仇,只要你一跑,它们会更加疯狂地缠上你。”
林书渝垂下眼睫,并没有将覆盖在自己手背之上的手抚开:“可我很清楚的,记得我十四岁生日是在这里过的。”
“啊……”柳婆婆眼睛睁大了些,有些怔然的将手收了回来,“是啊,为什么你爸妈要挑这个时候带着你搬回来呢?”
她又很关切地靠近了些:“那群狐狸又找上你了吧?你不应该上山的。”
林书渝沉默了半晌,过了许久才牛头不对马嘴地回应:“柳婆婆,你有看见我爸妈吗?”
柳婆婆愣了愣:“他们不应该是跟着你回来的吗?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要问的我基本上已经问清楚了。谢谢你,柳婆婆。”
林书渝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随即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对着这个记忆中对他很是友善的阿婆诚恳的鞠了一躬。商文异也跟着站了起来,目光却是放到了窗外。
“黄家的送葬队伍又来了。”他压低了声音,在林书渝耳边说道。
林书渝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在柳婆婆想要站起身来送他们时用手势制止住了她:“柳婆婆,我们自己下去就好。”
柳婆婆又坐了回去,因为从窗缝里传来的锣鼓声有些惴惴不安:“好,好……你们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我们知道的。”林书渝刚说完这句话,手腕便被谁牵住,带着往楼梯口走去。
柳婆婆望着两个年轻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怔神,随即摇了摇头。
“也是怪了,怎么刚才跟没看见那小伙子似的。”她喃喃道。
另一头,林书渝已经被老板拉着下到了一楼,站在楼梯口处推开门向外望去——那条过于庞大的送葬队伍依旧保持着与先前一样的阵仗,只不过白幡上的墨渍倒是又新了几分,像是刚写上去的。
队伍里头的人比起昨晚要显得沉默许多,只是一味的低着头向前走。只有跟在两侧演奏丧乐的人还在卖力的敲动锣鼓、吹响唢呐,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借着夜色掩盖,林书渝反扣住商文异的手,带着他悄无声息地跟在了队伍的最后端。前面的人没有发现末尾多出了同行者,又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一道又一道白色的身影就像是游魂般,呆板地按照定好的路线向前进。那口棺材被簇拥在队伍的正中央,让人的身躯挡得严严实实,竟是有些看不清楚。
林书渝往前快走几步,拍了拍最后头中年人的肩膀,一连拍了好几下才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你有什么事?”中年人的语速很慢,发音的方式有些奇怪,就像是整条舌头只有舌根能够动弹。他的半张脸都被白布所覆盖,哪怕和人交谈时也没有掀开来。
“今天是进行到哪一步了?”黑发青年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真的在不好意思,“我今天才赶回来……这是计划着要办几天?”
“当然是七天。”中年人大着舌头回答,“七是最圆满的数,对吧?”
说完这句话,他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也没等林书渝,回答就直接将头转了回去,嘴里还自言自语着什么。林书渝仔细听了听,没从那些语序混乱的话语中提取出什么有用的关键词。
他皱着眉头退回到商文异的身侧:“他们的状态不太对劲……应该是都丢了魄。”
人在白天的时候生气最足,丢魄所反映出来的钝感尚还没有人看出。天黑之后,那些空缺的生气便如实地反映到了每个人的躯体上。
商文异啧了一声:“这群狐狸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么多人的魂魄,加起来都够供出一个假神仙。
“可能是它们觉得那庙中空空,一定得有个人坐吧。”林书渝平静地回答道。
既然他不愿意坐上去……那就换一个人来坐就好,无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明天我一定不留任当学生会干部……麻烦事一大堆[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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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