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勉力维持身形，又艰难向前卖了一步，终究还是没承受住，单膝跪地，石观音的身体也因着失重明显晃动了一下。
这些异常，瞬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混杂的喧闹声像潮水一般退去。
陆小凤顿了顿，没有再逞强，将石观音轻轻放下，坐下背对着众人调整内息：石观音刚刚输送了内力给她……
一声讥诮的问候响起，“怎么，女侠是被狗咬了吗？”
陆小凤恍若未闻。
零散的嗤笑声中，楚留香站在了她的身边。
沈浪也紧跟着站在了她的另一边。
熊猫儿紧随沈浪之后。
朱七七见状，跺跺脚，也跟了上去。
“楚香帅，现在可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啊。”
“这个女人保不齐和石观音是一伙的！”
“几位确定要和整个武林为敌吗？”
……
有人在振振有词，但也有人踌躇不前。
陆小凤的话，终究还是有人听到了心里。
场面再次凝滞。
陆小凤简单调整后，就重新睁开眼睛：笑话，她之前受伤比这重的时候，揍人都不在话下；如今也不过是想要揍得容易和漂亮些罢了。
“你们是因为我是个女人还是个美丽的女人才挡在前面，还是因为我说得不对挡在前面？”她声音稳稳当当。
陆小凤站起来，身姿挺拔如初。
刚刚还半沸腾的众人，脚底倒是没懂，上半身整体朝后退了半个。
陆小凤嗤笑一声，“他是先把女人当做人，然后才是女人，你们是先当做女人，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当做人，什么时候当做人。”
楚留香挑眉：哟，她懂我。
沈浪自作多情了一秒，很快理解，陆小凤话中的“他”不是他，而是楚留香。短暂的苦涩。
楚留香浅浅一笑，打开折扇，“你是第一个能让我觉得特别……”
陆小凤不虞地吸了口气：如果楚留香敢说“你是第一个能让我觉得特别的女人”，她就当着他的这群枪头粉的面，给他一个大白眼。
楚留香瞬间就意识到陆小凤有这样的误会，他的笑容愈发清风朗月，“你是第一个能让我觉得特别的英雄。”其他的英雄都是顶着正义的帽子，被欢呼、被簇拥，可她选择逆流而上。
她有自己对正义的判断。
虽然场合有些不合适，“你也一样。”
其他人——特别是所谓的英雄气节，有这个属性的人，往往都是在意形象面子的，可她戳破他看似大公无私的行为下，造成了多少伤亡，他会反思；她谈他三个红颜知己的付出，是他得了便宜在卖乖，他也会认真为那些女孩儿考虑……
楚留香不是走人设，他是真的这样纯白（蠢白），所以才会诚恳地求教她，也认真地在变通。
哦？今日竟然给了如此好颜色。楚留香收起折扇，眼神愈发炯炯有力，“姑娘好像之前对我有些误解……”
他后面的话“现在误解消除了”还没说，就见陆小凤眉头轻轻一抬，楚留香当即滑跪改口，“没有过误解。”
说完他脑子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楚留香失笑：他现在内心深处……是有些惧怕陆姑娘吗？
有人煞风景地开口，“楚香帅是认识这位姑娘吗？”
楚留香将目光投向陆小凤，示意话语权给她，她想怎么解释都行。
陆小凤接收到信号：说实话，她真得无所谓。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她才不接这些人的话，“什么时候我们说话的时候，轮到你开口了？”
这场对峙也持续够久了，这帮听不懂人话的家伙们，不配耗费她的时间。
“楚香帅？”她喊楚留香。
楚留香闻言，汗毛都认真起来。“姑娘请讲。”
“听说楚香帅从不杀人，若我今日一定要见血……”陆小凤顿住。
楚留香知道，他该表态了。
他一直信奉生命无价的原则，希望给犯错的人改正的机会。
可也正如陆姑娘所说，那些没悔改之人，是否造成了更多的杀虐？
他在挣扎。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人生准则，它不再坚固，但还屹立在自己心中。
“不如楚香帅闭上眼睛，站在一边如何？”陆小凤眼露笑意、压低声音道。抱歉，她有点没忍住。
这跟说他是个小孩子，相信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楚留香一噎，“多谢姑娘美意。”但他坚持了自己的观点，“可这些人，罪不至死。”
“你的观念是，他们活着的价值比死了的高。而所谓价值，是他们对活着的人的帮助，比伤害大。”陆小凤点点头表示理解，但她不接受。
她语气平和，态度认真，“如果我杀了一村子的人，从此洗心革面，那我是不是不应该再承受任何罪责？”
“你这例子也太绝对了！”
“就是！”
又有人插话。
“第二次了。”陆小凤一个冷眼瞥过去。
“说话的不是同一个人！”
“对于我来说，你们面目模糊，只是站在我对立面的伪正义之士罢了。”刚刚她趔趄的时候，把房间里垂着的纱幔上的装饰品扯了下来，如今，在手里捻成碎粒，气沉丹田，挥洒出去——“还有，事不过三！”
这样细小的颗粒，还能在他们脸上打出伤害值，众人不得不退意更甚。
“那如果，石观音她恶贯满盈，但我说，她做一件坏事，我就做十件好事来弥补，那是不是她就可以继续作恶？”
楚留香正要摇头，陆小凤已经继续假设了，“那再如果，她没做一件坏事，就要求一个别人，从此以后日行一善，不然就杀了他，从此善人越来越多，那她是不是可以继续作恶？”
楚留香心中喟叹：这世上，怕是没有人的嘴巴能赢过陆小凤。
沈浪等人一动不动地站着，缩小存在感：哇，被陆姑娘怼的感觉……记忆犹新，无需再试。
“可其实，无论恶人做再多的好事，曾经的伤害永远是伤害。没有人有资格替承受了恶果的人，说出‘原谅’二字。”
“那石观音那么坏，你为什么还要护着她？！”朱七七的嘴巴快于脑子，可她不后悔……就是，被毒打的次数多了，有点子没底气。
“男人爱慕她的□□，在她的逻辑里，就该死啊。”看在朱七七刚刚温柔了她一下的情分上，陆小凤没有上来就硬邦邦地教育，“而且，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谁又能真的知道所有情况来评判对错呢？”
“众口铄金，传闻她该死，她就真得该死吗？”
见陆小凤和颜悦色，朱七七胆子又壮大了几分，“可她一个女人，不爱惜自己，水性杨花的……”她嘟着嘴，流露出不屑与之为伍的表情。
陆小凤脸沉了，“多找了几个男人怎么就上升到不爱惜自己了？”
“男人可以风流，女人怎么就成下流了？那你闯荡江湖做什么？这辈子就在你的女儿阁里背女戒好了！”
朱七七头扬起来，一脸忿忿不平，但她还没来得及反驳，陆小凤用三个字就拿捏住了她。
陆小凤说的是，“金无望。”
朱七七瞬间脸色惨白。
她当初被沈浪伤得太深，打算移情别恋来着……试过金无望，也试过熊猫儿……
她道行又浅，下意识去看沈浪，看完才觉得不妥，心里七上八下的，根本想不起来她最初是和陆小凤争辩什么了。
“你们听清楚了，石观音很满意她自己，如果你们不满意，你们可以先死。”陆小凤把之前扔在一边的剑捡了起来，“一起上吗？节省点时间。”
“丑话我可说在前面了，不管待会你们是活人还是死人，我都要在你们脸上，刻个‘贼’字。”
这一下子油锅沸腾了。
陆小凤冷笑一声，“怎么，这个时候不身正不怕影子歪了？怎么不能逆流而上了？刚刚对弱质女流的要求，自己都不能以身作则地做到吗？”
“被废话了，我数三个数，你们不上，我就先上了。”
这真是仗着她武力值高，肆无忌惮啊……
“三。”
被问到的众人当即大眼瞪小眼：是退是进？是排兵布阵还是车轮战莽冲？是巧言善辩缓和下场面，还是发表正义的檄文？
“二。”
再不决定……就不用决定了。
在陆小凤喊出最后一个数之前，楚留香先站了出来，“那之前，先过我这一关。”
众人更加大眼瞪小眼：这还过什么啊！
有人还想在道德上占据高位，陆小凤见状，抢先开口，“只许动手，不许哔哔。谁要是再说什么我不爱听的，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她瞅了一样楚留香的背影，“楚香帅只是不喜欢杀人，但少了舌头，不会没命的。”
只是会沦为大家的笑柄。
这场以一敌百的比拼，终究还是如楚留香所愿，和平地……没有开始。
陆小凤带着石观音的遗体，去完成她的遗愿。
楚留香要帮忙，她婉拒了，“她希望只有我一个人。”
楚留香却明白，还有就是……陆小凤不想和他有过多牵扯。
多好笑啊，之前他都是溜得飞快，不想和女人有过多牵扯，如今风水轮流转，倒过来了。
“那陆姑娘，保重。”
那他就如之前的自己所愿，体面离开。
沈浪几个人也走了。
陆小凤调理了一阵，也离开了。
这个地方从此以后，就要在江湖上消失了……
她本来还琢磨着怎么安排路线，好尽快给石观音安排上小船，可头七还没过，石观音的“尸体”消失了……
就这么……水灵灵不见了？
是沙漠里的风太大了吗？
还是晚上的月光太晒了？
还是她睡得太沉，而且有人觊觎石观音给偷走了吧……是她的某个徒弟吗？
望着茫茫沙漠，本来就郁郁的陆小凤，表情更加苦闷了。
总不能是……石观音还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