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加油站制服的中年女人往一旁停着车的方向张望了几次,有人正站在那儿,挨着正在加油的越野车,带着一顶鸭舌帽,个子很高,头发长长的在肩膀上耷着,束起的姿态有些不上心,碎发被风吹着贴在脸颊上。穿着黑色的背带裙,背影看起来苗条,等转过身才看见她隆起的肚子。是个准妈妈啊,她喃喃自言自语了一句。
夏天的太阳照得门前的马路闪闪发亮,燥热的空气干得发闷,中年女人停下手里的事儿扯着领口散了散身上的汗气,大口大口呼吸。忙到一半又忍不住去看站在车旁边的人,她这回看清楚了长相——相貌十分引人注目,侧面辉映着盛夏时金色的日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美得有些不真实。
“往这边来一些吧,现在正晒着呢?”她还是走了过去,越近越能看清对方真实的痕迹,散乱的长发,因为天气炎热和暴晒而微微发红的脸颊,鼻尖上冒出的汗珠。开口时对方惊了一跳的反应也像个活生生的人。
“啊,是,谢谢您。”五条律子回过神,动作含蓄地转身,对着热心走过来的中年女人点点头,随后顺着对方来的方向走过去几步,刚刚好藏进屋檐的阴影里。身上的热意没有减缓多少,她还是一副站不住的样子,眼睛一直盯着被炙烤得黝黑发亮的马路,看着有些迫不及待。
“几个月了?”中年女人眯着眼睛打量她,随后笑眯眯地攀谈。
她眨了两下眼睛,像是想起来什么,动作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凸起来的肚子上,僵硬地,轻微地摸了两下,手掌心里那种半硬不软的触感摸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四……五个月左右。”
语气有些不太自然,她在心里又念了一次禅院甚尔甚尔给她编的故事。车子开准备出奈良时碰上了临检,目前暂时不清楚对方到底是正常检查还是破天荒和咒术师群体合作筛查,他很有先见之明的拿出了□□伪装,两个人,还有一个不存在的小孩很轻松地混了过去。于是现在她是神前太太,正带着还未出生的孩子和丈夫回到奈良的老家探亲。
下意识调整语气和神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真的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再有几个月就能够见面了。”她不擅长撒谎,但又得益于郁郁寡欢的情态,谎言的不安使她看起来只是个在孕期情绪化,思虑过重的年轻妈妈。
“真好啊,即将迎来一个可爱的孩子,你和先生一定很期待吧?”中年女人感慨完,回过头去看正在柜台前缴费的禅院甚尔,他个子很高,肩背宽厚,结实的身材撑满了门框。
律子抬起手擦了擦鼻尖上的汗水,面带欣喜说:“嗯,我们都很期待。”她说完又有些茫然,因为根本不知道一个女人在怀孕时会期待什么。即使她有过几年的婚姻,说起来,她之所以会从禅院太太变成“神前太太”,也是因为孩子。她这些年和丈夫尝试过很多次,但始终没能怀孕,禅院家族却又极其看重女人子宫里诞生的生命,于是自私寡情又贪婪成性的丈夫将她卖给别人,想方设法地要她的肚子鼓起来,像其他女人一样,臃肿地托起禅院这个姓氏的“血缘”和“传承”。
禅院家的女人没有说过她们期待孩子的降生,她们几乎什么都不说,习惯了闭上嘴。从怀孕到生育的时间并不短,她和她们待在一起时总觉得那个孩子并不属于她们的身体,她们只是费劲的将肚子腾空,给一个陌生的生命留一个暂住的空间,时间到了,就会咕噜一声,自己跑出来。拥有新生命是快乐的吗?她小时候问过自己的妈妈,弟弟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妈妈当时笑着和她说是快乐的,但眼睛在哭。她也问过禅院家的女人,她们用一种困惑的表情看着她,说,现在高兴还太早了呢,要是没什么出息的话,那可就糟了。
她下意识偏过头看了一眼来时从山间蜿蜒而下的路,阳光从油亮浓绿的杉树叶隙中透射下来,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有风过去,蓬而旺盛的林叶晃动着像一阵轻柔的绿色云雾,山路笼罩在这样明亮而柔和的光晕中,来时那条路的曲折,现在已经看不清,只剩下了模模糊糊一个渺小的点。就像她心里那些疑虑担忧的影子。
律子从未如此清楚地看见自己对过去的恐惧,她的目光每天都会落在身边禅院家其他的女人身上,她们很安静,目光疲惫,有种听天由命的麻木,双腿紧紧地裹在和服里迈着细碎的步伐,两只手总贴着腿,走路时习惯低着头。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她几乎要和她们一样,除了肚子,好像变成了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她偶尔会盯着自己平坦的肚子发呆,看呼吸时的一起一落,想如果这里膨胀起来,看起来会有多恐怖。她害怕自己会这么一点点消失,不是被什么人或着什么强大的力量所瓦解,而是时间,明明只是睡着了再睁开眼睛,自我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坍塌。
幸好,幸好——她摸着不存在的孩子,喃喃自语。
“在聊什么?”禅院甚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身后,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吓了她一跳。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硬是从她和中年女人之间挤了进去,隔开了她们。
她暗自松了口气,只是说:“没什么。”
中年女人离开后,二人往停在一边的车走过去。禅院甚尔回头看了一眼加油站零星的两个人影消失在店门口,这才开口问她,“适应得怎么样,神前太太?”
律子仰起脸,“说不出口,这太奇怪了,我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有点想象力,像是想要男生女生,小孩子该叫什么名字,希望以后他做什么工作之类的。”相比起五条律子的不自在,禅院甚尔对于‘怀孕’这套说法接受良好,甚至还有点兴奋,说不好他是单纯喜欢骗人还是因为这种假设性生活会给他带来现状外的虚拟刺激,在外面信口开河时如果不是律子自己衣服里藏着一个假肚子,她说不定也要信他说的是真话。
她问他,“那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他煞有介事地说:“当然是女生。”
“名字呢?”
“惠或者美惠之类的。”
“那希望她以后做什么工作呢?”
“做什么都可以啊,她喜欢什么就做什么。”两人正好走到车子旁边,他替她打开车门,再扶着她的手臂帮她坐进了副驾驶的座位。
她有点无奈,对他这种过分的表演欲,“我可以自己来。”
“表演要照顾细节,”禅院甚尔把手臂搭在车门上,望着她,余光落在五条律子的肚子上,那是伪装的假肚子,她坐下去的时候没有注意,隆起来的“肚子”随着动作歪到了一边,于是顺手给她扶正。她也跟着他的手调整了坐姿,然后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肚子小声嘟囔着抱怨,说好麻烦。他笑得幸灾乐祸,下意识伸手将她脸侧垂下来的散发捋到耳后,“下次被问起的时候可以说你想要个女孩,像你的话应该会挺可爱的。”
她歪过脑袋,好奇地问他,“所以你平时会想这些事。”
“什么?”
“你说的这些都很具体,具体到就像在你在期待会有这么一个小孩。”
他哽了一下,收回手反问她,“我看起来像是喜欢玩这种扮家家酒游戏的人吗?”说完扭头关上了车门。
五条律子的视线跟着他回到驾驶座,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明明玩得很起劲。”
他上车的时候听见了,车子开上路,他才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因为游戏对我不重要,一起玩的人比较有意思啊。”
她不吭声,眼睛也不看他。余光瞥了一眼倒车镜,加油站和便利店的影子开始往后倒退,静止的树影,光影随着车子行进的速度加快而被抽离,颜色是丝丝缕缕的颜色不一的线,交织在镜子里,玻璃上,她伪装的面孔上。颜色在一一褪去,只剩下茫茫然的灰白,她直勾勾地盯着发呆,下意识摸了摸,摸到耳垂是热的。
“这种游戏要玩多久?”片刻后,她忽然开口问他。他们要去东京,路程不过几小时,几小时之后,他们的游戏是就这么继续下去,还是结束?
“说不好,如果你不喜欢,到了静冈县我们可以换一个。”
听他语气似乎不怎么紧迫,反而有种是她自己想得太多的错觉,于是脱口而出,“总要有个计划,不然五个月之后要去哪里弄个小孩子出来?”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一直被他们忽视,或者说有默契的摆放到角落,不闻不问的问题似乎纷涌而来,一些关于未来和他们自身无可逃避的事实也随之摆放在眼下。只是没等他想明白自己到底有没有分清楚现实和游戏,心里是否怀揣着微薄的希冀让未来可以稀里糊涂的假戏真做,她又开口解释,小心地避开了难以言说的事实,“我是说……现在这样,时间久了肯定会被人看出问题。”
他没看她,支在车窗边的手摸着下巴,陷入了装模作样的沉思,随后才说:“比起时间问题,你差劲的演技可能问题更大,说漏嘴的概率也更高。”方才那一瞬间纷涌而至的声音再次被搁置,他是没想过主动说清楚的,比起模棱两可的事实,眼下两个人的不清不楚反而更让他自在。
被他一打岔,五条律子也跟着走,“我哪里差劲了?”
“你连个小孩子的名字都想不出来。”
她有点不服气,“我再怎么差劲,也不会在说起全家都死了的时候笑出声,你才是问题最大的那个。”
他耸了耸肩膀,一脸无所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光是想到都会笑出声。”
禅院甚尔在禅院家的地位不是什么新鲜事,他是个没有咒力的“废物”,冠以禅院的姓氏只不过是出于他们的“宽容大度”。缺少能力的孩子在这个家庭中不被抱以期待,也不值得高兴,明码标价的爱和尊重只属于有价值的人。她丈夫禅院甚一是他的亲哥哥,但从未正面认可过他们之间的兄弟关系。血缘孤立在能力之外,互相看着对方的目光也充斥着非人的冷漠。
她望着他,目光久久地留在他嘴角那道从人中一侧竖切下来的疤痕上,想起禅院甚一以前抱怨,说弟弟一无是处,但是命硬,就算是诅咒也杀不死他,只给他破相,在脸上留一道丑陋的疤。提起这件事时没有流露过畏惧,后怕,他提起自己的亲弟弟并非提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好像,禅院甚尔应该死去才是合理的,在那个家里,这样的话,这样的行为,总是给她一种人非人,物非物,常理颠倒,荒唐透顶的感觉。
“你很讨厌他们。”这是自然。
“这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你也在禅院家呆过,应该很清楚。”
律子当然清楚,明明是亲人,但彼此之间存在着不死不休的仇恨,“我知道,可是你好像……不讨厌我?明明……”她也算是被他讨厌的禅院家的一部分。
禅院甚尔笑出声,用他平时那种不着调的语气反问:“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因为你跟我哥哥上床吗?”
“你为什么会把这件事说得这么奇怪,”她骤然涨红了脸,气鼓鼓地转过脸,“而且总是把这种话挂在嘴上,下流。”
他顿时乐不可支,放声大笑,笑得她恼羞成怒,扑过去想要打他。他故意调戏,抓着方向盘的手臂跟着她的动作大幅度歪了一下。车在车道上偏移,她当即紧张地‘呀’了一声,抓住了他的袖子。听见她喊,车子才在不大不小的惊吓中回正。就在他打算凑过去笑她胆小时,忽地听见轻微地,啵地一声,像是橡胶塞被气体冲出玻璃瓶口时那样的声响。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声音发出的瞬间,反应极快地打斜了方向盘,车子往旁边歪去,挡风玻璃左下角出现了一个细小的洞,裂缝眨眼间如同蛛网一般四散开。
意外突发,车差点撞上近山一侧的树,虽然极快回正,律子还是紧张地坐直了身体,忙去看禅院甚尔。只见他右手臂外侧划开了一道极细的殷红的线,几乎从手背一路牵到了小臂关节。不过眨眼的功夫,线口开了一道可怖的深红色裂痕,皮肉绽裂,鲜血如注。
“你受伤了!”
他脸色阴沉,丝毫不在乎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根本不打算止血,眼睛死死盯着前路,脚下猛踩油门。只听轰地一声炸响,车子身后炸开的一片灰雾被远远甩开,带出一道轻飘飘的灰色尾巴。
车子一路开进了深山,避开了大路,越走越偏,路也开始变得颠簸。他从后视镜里看着远去的杉树林,浓密的林雾裹着淡金色的太阳光慢慢远去,尽头没有人影,也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鸟雀销声匿迹,山林寂静如死地。律子心惊胆战地从车后座的背包里翻找医药用品,因为紧张,东西翻找散了一地才从底下找出医疗包。拆开时两只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她硬忍着恐惧拆开,把身体探过去给他擦拭伤口和消毒。血迹淡了下去才看见咒术灼烧的痕迹,伤口的血肉卷起的边已经因为灼伤变硬发黑。
“这是……咒术?”
他借着她的手按紧了自己的手臂试图用简单的压迫止血,异常冷静地说:“不用管,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
她没有多少医学常识,见他按住了自己,也不敢动,只是不停地给他擦掉手臂上的血迹。听见他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惊讶说:“这还不叫严重吗?”
“要是甩不开的话还会有更严重的。”他又看了一眼倒车镜,这回看完让她在座位上坐好,“小心头。”说完车子在此加速,往林间更深的地方不假思索地冲了进去,她被后坐力带得紧靠在座位上,也顾不上看两侧身后,身心全在禅院甚尔身上,目光紧紧地牵在他身上。他越安静,她越担心,两个人的联系总在危险时显得更为紧密,仿佛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够毫无顾忌的想他。
车子往深处开了十几分钟左右,他停了下来,停在了满是落叶枯枝的林间,车后只有两道极浅的车轮压出的痕迹,路只是隐隐约约的一道,左右张望一番,也不知道他们这是在哪儿。
“下车。”他言简意赅。
五条律子还未从惊魂未定的状态里回过神,他开口时她还有些不明所以,犹豫的片刻间隙,禅院甚尔已经从驾驶座离开,快步走到副驾驶车门前,替她开门,抓着她的手臂,将她带了下来,一路绕过车头,回到驾驶座前将她推了上去。语速飞快地叮嘱,“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开,一直开到尽头会看见岔路,走右边,随后不出二十分钟会有路牌,跟着指示牌往市中心去。”他说完又指着副驾驶座下一直塞着的小包,“那里面有现金和一把能配合你的咒力使用的短刀,随身带好,对陌生人保持警惕,然后找个地方等我。”
“等等……”她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伸手过去抱紧了他的手臂,却摸了满手的血,手滑了一下,差点牵了个空。她手忙脚乱地重新握紧,两只手都用上了劲,牙齿不由自主地打颤,出口的声音也在发抖,“……你不跟我一起走?”
“那些家伙是冲我来的,跟你没有关系。”
“可是——”
时间有限,他打断她,“你跟着我,我们的处境会更危险。”
她懵然地坐在那儿抱着他的手臂,听见他说“我们”,手慢慢牵住他的手,伸进他手心里,交握,“你不是要丢掉我。”
“没有这种事。”
她这才打起精神,慢慢松开手,“我没开过车,我不会。”
“我教你,这档位是前进,这是后退,这里是刹车和油门——”他指着车子内的陈设,简洁明了地给她解释了一番驾驶的基本操作。她摸着方向盘的动作很僵硬,但还是学会了启动和换挡,这时他伸出手指着一个方向,“这里过去距离最近的市中心不超过一个小时,你可以慢慢开,速度不需要快。这时候路上车也不会多,只有记住抓稳方向盘,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抓稳,第一时间踩刹车,不要乱打。”
虽然时间紧迫,禅院甚尔教她的态度却一反常态的耐心,力求她记得清楚,心率在注意力转移的当下跟着降低,她很快冷静了下来。“好了,该走了,大小姐。”见她神色趋于平静,他也就松了口气,然而准备放手时又被她用力抓住。
手心里的血没擦干净,抓着方向盘时那种黏腻的触感像是将手伸进他伤口里那样令人不安。没能干涸的血液附着在深色的方向盘上,留下了两三个血印子,像他留下的掌印指痕,她还是忘不掉这件事。固执地看着他,问他,“你会有危险吗?”
“这不重要。”
“胡说八道!”她突然扬高了声音,甚至可以说疾言厉色,“这很重要。”
禅院甚尔不合时宜地想要笑她的过分认真,对他这样的人,这样的命运产生多余的担忧,可是话到嘴边,语气压了下来,连神情也跟着放轻松,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减轻她的担忧,“我不会有事。”
“那我们要怎么联系?你要怎么找我?你要怎么离开这里?你就不怕我把车和钱都带走了,什么也不留给你?”她语速极快,分别的紧迫感笼罩在她的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然而一连串的问题问完,她又有些哽咽,声音放轻到了极点,近乎叹息,“……你不要骗我。”
“听着。”他伸过手用力地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等她呼吸慢下来,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如果时间还在以前,他说不定会觉得眼下这种面临分别的依依不舍和悲伤都是虚伪的情感流露,他们还没到离开了彼此就痛苦不堪的地步,她更加没到非他不可的程度,他们变成“他们”也不过这两天的事情。他到不是不信她,是不信自己。她不会骗人,还有点多余的善良,不管是担心还是害怕都作不了假,不像他,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在沉默的间隙,她两眼已经含泪,望着他,将落未落的泪水让他那条烂命忽然成了什么价值不菲的东西。他笑,还是原来那副语气,“你不要想能够甩掉我,不论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安心给自己找个地方呆着等我,明天太阳升起,如果我没来,你就继续赶往东京,包里有地图和指南,还有一个联系方式,到东京之后就打这个电话,你会拿到你在东京的户籍证明,明白吗?”
五条律子抓紧了他的手,压着他掌心,一字一顿,“你不要死。”
“好。”禅院甚尔答应得异常爽快,看她有点可怜,又情不自禁地凑近,贴在她颤抖的嘴唇上。接触时没什么温度,牙齿碰到了她的牙齿,他听见了轻轻地‘砰’声,像是什么在他身体里炸了一下,血气,五脏六腑,血肉骨骼,每一寸皮肤,身体肌肉,都跟着热气翻滚了起来。
他放开手,从车上取下一个黑色的手提包站在原地,又叮嘱了一次如何开车。她在车子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带着车子慢吞吞地离开。
车声远去,风灌满了林间,禅院甚尔瞬间绷紧了脸,从包中取出惯用的咒具,往五条律子离开时相反的方向掠去。不过数百米,刀刃在半空中刺穿了一个藏在林间的男人,于此同时,腰间挂着的链条状咒具也被他甩了出去,从右前方甩出了另一个隐匿的人影。风声霎时间抽紧,绷紧,吹得猎猎作响,从他们身边过去,似刀似箭般锋利,割出了几道利落的口子。他抬起头,凝神望着眼前被风吹动,在空中摇摆翻涌的绿海,余光已经瞥见了融进风里试图从他身后欲偷袭的第三人,刀在转身之前已经斜刺里过去。
跟着他的有三个人,诅咒师,全是熟面孔,都算得上同行,干赏金猎人这行,拿钱卖命。他砸穿其中一个人的脑袋时,得知了自己被挂了高昂的悬赏,奈良地区的诅咒师几乎人手一份,都在找他。
他讽刺说没想到自己这个脑袋这么值钱。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似乎听见了什么,眼睛盯着禅院甚尔逆着光的影子,又渐渐放远,像是看他身后。
“你不值钱,钱不是买你的命”。
声音散去瞬间,一阵微弱的电流穿过了身体,禅院甚尔猛地想通。
“五条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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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悬赏